崇政殿徹底作一團。
右側偏殿,太醫院院正帶著人救嘔的太后,左側廂房中,兩個醫高明的醫正在給失去意識的趙沅施針,建章帝站在廂房門口,面鐵青。
孫律忍不住問:“長公主如此,可是癔癥發作?”
建章帝聞言亦轉看秦瞻,“你說不要問,好,那你來說,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何時知道皇姐患癔癥的?”
秦瞻站在最后,目穿過人群,擔憂地著趙沅,他心一橫,啞聲道:“是在我與婚當夜發現的——”
眾人皆驚,秦瞻繼續道:“我對趙燁恨之骨,但公主,我知道與趙燁不同,自答應婚的那刻起,便打算與偕老,可我怎麼也沒想到,我們房之夜,竟發了癔癥——”
“房夜起初如常,可夜半時分,忽發夢魘,恐懼痛苦至極,等我喚名字,便似變了個人一般。”
“許久才認出我來,一認出我,便立刻拉著我的手,求我向先帝和皇后報信,說趙燁囚,還令邊的太監□□。”
“我聽得大為震駭,只當公主在與我玩笑,可、可公主平日里雍容高雅,遇事也從不慌忙,我何曾見過那般怯懦害怕,躲在床角還不夠,竟然還要鉆去柜子里,仿佛害怕趙燁隨時來抓走,我看那般作態,又在斷續言辭中拼湊出事全貌,頓覺晴天霹靂一般。”
“公主說的,正是十二歲墜湖那夜,自小怕黑,趙燁便將關在暗室之中,又要摧心志,竟、竟喪心病狂的讓最卑賤的太監對上下其手,他覺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周長公主,被太監玩,必定屈辱難當,能令公主非瘋即死……”
秦瞻眼眶赤紅,語聲發,建章帝眼瞳猝然瞪大,顯然未想到當年的真相竟是如此,“你是說,皇姐十二歲那年墜湖,竟是——”
秦瞻看向建章帝,語聲尤帶恨意,“那次公主出事,后宮雖大肆搜查,可宮外知曉此事的并不多,后來公主殿下養病三月,外面都說公主得了重病,而當夜知之人只有趙燁和他邊兩個近侍,以及太后和邊的兩個親信。”
秦瞻語聲哽住,又去看趙沅,他離得最遠,只能看到小半個趙沅的影子,他寒心地道:“太后死了趙燁邊的近侍,而公主足刺激,又重病多日,竟忘了那夜形,只記得最后見過的人是趙燁,而太后竟騙,說是失足跌落未央湖,趙燁有過,也只是未曾承認見過,而那夜給公主治病的太醫,一月之后便在家中暴亡。”
“先帝令軍調查此事,自然知道真相不會這樣簡單,但他似乎覺得深究必定鬧大,便縱容了太后護著趙燁,若非公主在我跟前發了癔癥,那天下或許沒有旁人知曉,被先帝和太后當做儲君培養的二皇子,竟能對自己的親妹妹做出這般牲畜不如之事!”
“公主忘記了那夜之事,又因太后的哀求而心,并未將事鬧到明面上,趙燁還心存僥幸,以為躲過了此事,可他,他到底還是得逞了。公主養好了子之后明面上瞧著無礙,可生了心病,患了癔癥,起初我甚至以為是發夢——”
秦瞻語聲沉啞道:“公主的癔癥與常人不同,病發時完全變了個人,那夜,變了時的自己,雖認出我,卻只當我還在宮中做陪讀,見滿堂喜字,甚至不解自己在何,唯一的念頭,便是要向先帝和太后求救,我當時只覺難以置信,又見神志不清,自然也不敢貿然將此事送宮中。”
“癔癥發作兩刻鐘,而后便昏睡過去,我心驚無比,只道第二日醒來不知如何是好,可沒想到,第二日醒來恢復如常,完全忘記了前夜之事,我裝作不經意地問起當年墜湖,的說辭也與太后告訴眾人的一樣。”
“不喜趙燁,并非因墜湖,而是做為長公主,知道趙燁其他丑事,在心底,趙燁品行不端,德不配位,本不值得尊敬和效忠。”
秦瞻雖看不到趙沅此刻的面,卻能看到醫將一一銀針落在上,想到趙沅最是怕痛,他眼底盡是憐惜,“直到半年后,公主第三次癔癥發作,我才肯定那不是發夢,而是種疾,而每次癔癥發作的言辭,我本不敢宣之于世,我私下尋訪名醫,為求藥,又一邊暗自調查當年之事,很快,我知曉那些‘胡言語’都是真的。”
“我本就仇恨趙燁,當時更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但那時趙燁即將被立為太子,我怎敢輕舉妄?如此忍耐數月,便到了上元節帝后出游玉山。”
想到當日形,秦瞻只覺五俱焚,“公主癔癥發作時的并不相同,有時候是十二歲飽折磨的,有時,又是暴戾難平的……的皇太,當年本就有先帝立為皇太的流言,公主發病之時,好似生了幻象,仿佛那流言真了。”
“到瑤華宮那日,趙燁的確送來了建蘭,公主也知曉他有龍之好,又對我生過齷齪心思,因此大怒,我勸了許久,總算令安穩下來,可我沒想到,十五那夜,裝扮完畢,快要啟程赴宴之時,忽然生了變故。”
“只因澄心來報,說趙燁備了禮,已送去了玉茗殿,說不定先帝會趁著佳節良辰松口,定下冊立儲君之事,公主一聽此言,神忽然就變了。”
“但不曾表,甚至支開了我,生出自己是皇太的幻象時,總是越發氣度高華,亦記得已招我為駙馬,只要想,除了我,幾乎沒有人能看得出來發了癔癥,等我發現不對的時候,早去了長風閣,待我追過去,便見趙燁已倒在泊之中。”
秦瞻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我沒有別的選擇,我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公主患有癔癥,不能知道過那等屈辱,也不能讓人知道,以為自己是皇太,有朝一日將繼承大統。”
“我只想幫遮掩,讓一輩子平平安安的過下去,或許有朝一日的病便好了。且我本就痛恨趙燁,事已至此,我樂見其,于是我將公主送回,吩咐澄心去找徐聞璋,后面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在淑妃宮宴那次,是犯了癔癥,記得趙燁之死,又以為自己是皇太,卻被陛下奪了儲君之位,道出了些大不敬的謀逆之言,卻不想剛好被呂嫣撞見,既知曉趙燁之死有異,又看出公主患病,我當時便了殺心。”
“之后種種,便如你們查到的那般。”
傅玦聽到此再也忍不得,“當年你只是想替公主遮掩罪過,如此便可陷害栽贓旁人?”
秦瞻眉眼微垂,頹然道:“那時我只想保住公主與我的安危……”
說至此,他又朝建章帝跪下,“陛下,公主刺傷趙燁,本非本意,且我去長風閣之時趙燁尚未咽氣,是我未施援手才令他殞命,說到底,也并非是公主殺了趙燁,我才是令趙燁致死之人,后面種種,公主殿下皆是不知——”
“當年大病一場,令元氣大傷,還落下了許多病,常年用藥本就令虧損嚴重,連記都比不上以前,無法有孕也是從此來的,后來雖發現過不妥,但都因信任我,被我蒙蔽過去,陛下,若論罪,死去的趙燁和當年一心偏袒他的太后罪過最大,公主又何錯之有?!”
秦瞻真意切,眼底滿布,像要泣一般,建章帝冷冷地著他,“所以你只是因為替皇姐掩罪才做了這麼多,連家族被株連都顧不上?”
秦瞻苦道:“一步錯,步步錯,事到如今,我罪大惡極,便不裝癔癥,難道陛下便能饒了秦氏?有罪的本不是公主,我只是不想令牽連,當年趙燁對我用強,是公主相救才未令趙燁得手,我與之間,既有誼又有恩義,做這些又算什麼?”
秦瞻即便不是殺趙燁的元兇,但他當年栽贓陸氏釀案,再加上后來謀害了呂嫣和齊明棠,也是罪惡難恕,株連之刑,難以避免,既是如此,他干脆將癔癥和當年刺傷趙燁之罪皆攬在自己上,好讓趙沅全而退。
建章帝聽他說完,一時不知如何評斷,這時,楊啟福忽然從右側偏殿沖了出來,“陛下,太后娘娘不好了——”
建章帝劍眉蹙,連忙往偏殿走,傅玦和孫律對視一眼,其他人也都憂之,今日變故突然,勢發展亦令人意想不及,若太后在此刻薨逝,誰也不知該如何收場。
秦瞻冷冷地轉頭向偏殿殿門,瞳底難以克制地閃過一快意,很快,他又重新看向了趙沅被施針的方向,眉眼間盡是憐惜。
又等了兩盞茶的功夫,建章帝才寒著臉出來,“太后已至彌留之際,先將駙馬收歸拱衛司牢中——”他又看了眼暖閣,“至于駙馬適才所言,不必記述在冊,如何定案,朕晚些時候再行宣召,今日殿所言,你們當知道輕重。”
孫律幾人連忙應下,傅玦略一遲疑,亦出了聲,建章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回了偏殿,楊啟福在旁嘆了口氣,“諸位大人回府等令吧。”
秦瞻先被押走,他好似知道這是他看趙沅的最后一眼,出殿門的幾步路,他走得格外沉重緩慢,他費力地回頭,眼底只映出一抹殘缺不全的灼目銀紅,等出殿門,連暖閣的門額都看不見了,他晦暗的眼底才猛地涌出一子巨大的悲傷。
他脊骨像被折斷一般佝僂下去,神木然地走進淅淅瀝瀝的雨幕之中,雨打他的額發,水滴順著他的頰側落,晃眼看去,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傅玦后一步出來,三法司主沉默不敢多言,唯有孫律走在他側,沒走出幾步,孫律自顧自道:“患癔癥之人的行徑,可還算的本心嗎?”
傅玦知道他在問什麼,但他只遙遙看向儀門秦瞻即將消失的背影,“患癔癥之人,并沒有痊愈的說法。”
孫律聽得心驚,腳下一頓去看傅玦,卻見傅玦眉眼寒峭,看不出是何心思。
雨勢未歇,刑場外圍看的百姓散去大半,只有三三兩兩閑來無事之人還散散等在外面,戚潯和周蔚等大理寺差吏,也侯在監斬臺下。
見傅玦他們出來,戚潯立刻迎上來,傅玦對點了點頭,宋懷瑾道:“案清楚了,只是不太好說,還得等消息,咱們先回衙門。”
傅玦到了如今,也懶得遮掩,“戚潯隨我走。”
當著眾人,孫律面無表,其他人則都看著戚潯,只道臨江王解了危局,行事自然無忌,對這位大理寺的仵作姑娘之意也越發明顯。
等上了馬車,戚潯急急地看著傅玦,傅玦先握住凍得冰涼的手,緩聲將殿諸事道來,戚潯越聽越是心驚,萬萬沒想到當年舊事竟是如此。
“長公主竟是因此患了癔癥——”
傅玦涼聲道:“后面的事,與之前所知相差無幾,如今不知陛下如何定奪,若太后熬不過今夜,宮中大喪,此事或許還要拖延數日。”
戚潯心底滋味陳雜,得知有癔癥的是趙沅,謀害趙燁的也可能是趙沅之時,對趙沅難以自控地生出痛恨來,可得知被趙燁那般折磨才令自己生出心病,戚潯的痛恨,又轉到了那從未謀面的謹親王和駙馬秦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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