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河府西北部,清、澄二河合流的地方,是一個約莫有三十多戶人家的莊子。
這些人家居住於平坦之地,靠水吃水,平日以種地為生,多是些樸實無華的農戶。
除此之外,也有家中無田無地的貧困之人,找省城中的富戶租了條船,在兩河的河麵上,做些擺渡送客的營生。
顧昭雪要找的就是這類人。
到達莊子上的時候,約莫是巳時左右,河邊的渡船大多都已經出去送客了,唯有一條十分破舊的小船還停留在岸邊。
那船看著十分殘破,在水波粼粼的河麵上搖晃著,風稍微大一點,便東倒西歪,讓人看得膽戰心驚,就怕一不小心在河麵上出了事翻了船。
“這船的生意肯定不好,又小又破,看起來一點也不安全。”音若看著那唯一的船,說著,“這都快中午了,瞧著樣子應該是還沒開張呢。”
“那不是正好嗎?”顧昭雪笑道,“生意不好,見著送上門的買賣,肯定不會推辭;無人問津,我們也不會太引人注目;更何況,越是小船,才能走那些尋常船隻無法走的支流小道。”
“姑娘說的是。”音若點點頭,“那咱們去問問?”
說話間,兩人朝著小船走去。
走近了些,才發現船尾坐著一個人——他帶著鬥笠,披著蓑,可蓑裏麵的衫卻還是能瞧得出來,不似普通船家穿的短褐,卻是讀書人穿的長衫。
更重要的是,這人手中捧著一本書,聚會神地讀著,毫沒有察覺到有人來了: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顧昭雪聽了,也不打擾,隻等著這人將一篇《大學》讀完了,才走上前:“打擾船家了。”
船家聽到說話聲,便轉過頭,出被鬥笠遮擋的一張年輕的臉,約莫二十歲出頭的樣子,長的白淨纖瘦,活一副書生模樣。
“姑娘是要坐船嗎?可否稍等學生片刻,學生背完這篇策論,便送姑娘。”船家說著。
“你這書呆子,哪有你這麽做生意的?”音若一聽,隻覺得好笑,“似你這般還要客人等你的,也難怪隻能在岸邊苦等著。”
書生聞言,麵一暗,繼而苦笑道:“姑娘說的是,不知姑娘要去哪裏,若是不嫌棄學生的船破小,學生現在便送兩位姑娘。”
顧昭雪見他一口一個“學生”,說話溫文爾雅,就連撐船也捧著書本手不釋卷,心中便知道,他來撐船必定是迫不得已。
他應該是個一心想要科考鬥的讀書人。
“船家客氣,我不著急走,今日前來,隻是想向船家打聽一些事。”顧昭雪說著,便衝著船家福了福。
船家邀請顧昭雪和音若上船談話,而顧昭雪也沒客氣,抓時間打聽自己想要打聽的況。
想要利用水路離開滄州,首先要做的就是對這一片水域的路線悉起來,這才是今天前來的最主要目的。
這書生約莫是讀書太多,人有些單純,道行也淺,在顧昭雪這種外貌靈魂加一起足以當他娘的人麵前,有些不夠看。
不多時,就把該掏的底,給了個一幹二淨。
書生姓白,白衝,家就住在附近的莊子裏,父親早亡,家中還有弱多病的寡母,兩人相依為命。
白衝時便聰慧,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讀書天賦,靠著替大戶人家打零工,去人家的族學師,倒也自學了不東西,而且憑著他半吊子學來的東西,七年前考中了秀才,三年前又考中了舉人。
按理說,他本應該參加今年上半年的春闈,去考進士,卻因家中貧困,無法支付他讀書的費用,更無法支撐他千裏迢迢上京趕考,再加上母親病重離不開人,於是就耽擱了。
白衝自小在這片兩河水域邊長大,這小破船原本是他母親租來的,在母親病重之前,他便跟著母親在水域裏接送客人,對這裏倒也十分悉。
“……沿著澄河往上遊走,有好多條支流,有的流平原農田,以供百姓人家灌溉之用;還有的比較偏僻,穿過蘆葦,甚至是林,與北邊大河的支流相連。但這條路兇險至極,尋常船家都是輕易不走的。”白衝介紹著,話說完之後,便覺得口幹舌燥。
他倒也不矯,取了旁邊的竹筒,從河裏舀了一筒水,咕嚕咕嚕就喝了下去。
“倘若我要雇你的船,你願意走這條道嗎?”顧昭雪問道。
“願意是願意,隻是這價錢……”白衝麵有些猶豫。
“價錢好說,隨你開。”顧昭雪既然打了這個主意,就已經做好了花錢的準備。
白衝聞言,有些赧然,一張白淨的臉也微微泛紅,不好意思地擺擺手:“姑娘別誤會,學生不是那等貪財之人,隻是家母病重,求醫問藥需要好些銀錢,迫不得已才……”
“白公子一片孝心,讓人。”顧昭雪點頭,“既然如此,那便同公子說好了,等過幾日我收拾好行李,便要啟程北上。”
說完這話,顧昭雪又讓音若遞給他一錠銀子,當做訂金。
白衝需要錢,也不是那等迂腐的書生,隻猶豫了片刻,便接了銀子,拱手謝道:“昭雪姑娘大恩,學生必定不會忘記。姑娘放心,學生不會一輩子在這裏撐船的,待學生登科及第,再拜謝姑娘。”
“那就祝白公子早日金榜題名。”顧昭雪跟白衝約定好麵的時間之後,便帶著音若離開了。
而不知道的是,就在離開河邊沒多久,一群府衙的差就包圍了白衝的小船,不由分說地就朝著白衝圍了過去。
其中一個差毫不客氣,將白衝手裏的書一把奪下來,扔到水裏,手一揮:“抓起來!”
“我的書!”白衝掙紮著,撲通一聲跳下水,朝著書本遊過去。
他沒錢買書,這本《大學》還是好不容易找莊子上的另一個舉人借的,答應讀完了就還回去,現在被人扔到水裏,可如何是好?
可那些差卻不管不顧,甚至覺得白衝是在拒捕,所以也完全沒有手下留,幾個人提溜著一漉漉的白衝,堵著他的,呼啦啦一群人朝著府衙而去。
“嗚嗚嗚——”白衝掙紮著,想問問自己到底犯了什麽事,可這些差卻沒有給他任何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