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時候,一行人擡著棺材出城,如不久前給百花苑的衆人下葬一般。
蘇梨和七娘一人用一個板車拉著棺木,剩下的孩子一路哭一路撒著紙錢,雨一直沒停,紙錢落在地上,融泥濘。
楚懷安跟在最後,他想幫忙,卻無從下手。
到了葬崗,之前百花苑衆人的墳頭還是新的,蘇梨和七娘在那座墳的一左一右分別開始挖坑。
挖了沒幾下,蘇梨心神震盪,晃了晃,強行嚥下間的一口腥甜,楚懷安看不下去了,搶走蘇梨手裡的鐵鏟悶頭挖坑。
蘇梨口又痛又悶,撐不住了,也沒去搶,走到板車邊坐下,靠著那口棺材,像抱著棺材裡的人在親暱的說話一樣。
楚懷安作很快,幫蘇梨挖好坑以後,又去幫七娘。
兩個棺材放下去,填好土,天已經快要亮了,下了大半夜的雨停下。
努力吹燃火摺子,蘇梨點了一炷香上,剛做好這一切,清亮的晨穿破一夜霾照在泛著水的溼土上。
楚懷安將一塊空白的木牌立在墳頭,剛要遞給蘇梨筆和硃砂,蘇梨咬了指尖在木頭上寫字:姐蘇喚月之墓。
簡單的幾個字,寫了很久,指尖的磨得幾乎可見指骨。
“二姐,放心走吧,我會好好照顧自己。”
你放心,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總有一日,我會找到安玨,將他剝骨剔,爲你報仇!
蘇梨平靜地說,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跪在墳前磕了三個頭,復又起走到七娘面前,在初一墳頭跪下。
“七娘,對不起。”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都是自己的命,白日我要是沒出去,說不定還能替這臭小子擋了這災!”七娘低聲說,聲音沙啞得厲害,倒是沒有要遷怒責備蘇梨的意思。
蘇梨沒再說話,磕了三個頭。
磕完起,一晃,終究支撐不住向後倒去,被楚懷安一把接住,擡手一,額頭一片滾燙,早就發起高熱。
楚懷安把蘇梨打橫抱起,偏頭目深沉的看向七娘:“侯府有人在鋪子裡,七娘有什麼要求儘管提,病得厲害,我先帶回去!”
楚懷安說完要走,被七娘拉了一把:“等醒了告訴,只要沒拿刀殺人,旁人的死就和沒關係,別不就把人命往自己頭上攬,天底下沒這種理!”
“娘?”
楚懷安詫異,七娘擡手指了指最中間那個墳堆:“喏,就在那兒呢!前些日子也是我和一起埋的。”
“……”
幾個時辰後,楚懷安抱著蘇梨回了逍遙侯府,沒多久,醫被急急忙忙的召到侯府,和醫一起來的還有剛冊封的仁賢郡主。
楚懷安一也溼了,被高大海趕去沐浴,剛換了乾淨服,楚劉氏推門而。
“娘,兒子都多大了,你進屋怎麼又不敲門?”
楚懷安邊說邊繫腰帶,楚劉氏哪管他說這些,拉著他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
“我沒傷,你幹嘛呢?”
楚懷安擰著腰躲開,楚劉氏面鬆緩了些,張就是質問:“你還有臉問我怎麼了?這半個多月你上哪兒去了?你知不知道那日京中出了大事,瞧不見你娘有多擔心?”
“有什麼好擔心的?就算死了,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呢!”
楚懷安漫不經心的說,擡腳要出門,被楚劉氏拉住:“什麼死不死的,你怎麼能隨便把這個字掛在上?”
楚劉氏是真的擔心極了,現在一聽他說話心裡就揪著難。
楚懷安沒像平日那樣順著哄著,將的手拉下:“好了,娘,我還有事呢!”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
楚劉氏悵然若失的看著空的掌心,一手養大的兒子,好像再也回不來了。
這一段時間經歷得太多,蘇梨這一病便如山倒一般,高熱不斷,咳嗽不斷,連風都不能見了。
楚懷安迷上了給喂藥,一天三次,到了時辰就定時定點出現,著蘇梨一口藥一口餞,喂完藥這人也不出去晃悠,就蹲在院子裡曬太,要麼就蹲牆角拔草去,跟看門大狗似的。
管家進進出出的瞧著都看不下去了,正想讓高醫幫忙給侯爺也診診脈開點藥補補腦子,給蘇梨按功行賞的聖旨到了。
傳旨進門就說好了聖旨是宣給蘇家三小姐聽的,楚懷安卻把整個逍遙侯府的下人都吆喝了起來,只差沒把他老孃楚劉氏從佛堂請出來。
蘇梨還在病中,頗爲孱弱,傳旨也沒強行要求蘇梨跪下聽旨,展開聖旨高聲宣讀起來。
“蘇氏阿梨,膽識過人,謀略出衆,在安氏謀反一案中,找到重要罪證,勇氣可嘉,今冊封爲衡縣主,賜府邸一,良田百畝,欽此!!”
聖旨的容不多,宣旨最後一聲尾音落下,蘇梨俯行禮謝恩:“民謝陛下隆恩!”
“蘇姑娘可是咱遠昭國第一位縣主,日後載史書必也是奇子一位啊!”宣旨笑著誇讚,將聖旨卷好雙手遞給蘇梨,待蘇梨接過便要離開,被楚懷安拎著後領拉到一旁:“聖旨就這些?沒了?”
“……”
宣旨被問得眼角了,侯爺你這是怎麼個意思?聖旨這種東西,我們做奴才的是敢了忘了還是敢吃了?
腹誹一番,宣旨面上還是陪著笑回答:“侯爺,陛下就……只說了這些。”
“陛下沒提陸將軍什麼?”楚懷安導,塞了一個大元寶到宣旨手中,宣旨被那元寶燙了手,不得不一點小道消息:“侯爺,陸將軍犯的事太多了,陛下就算要做做樣子,一時也不能把他放出來,不過您放心,將軍在牢裡的食住行都會安排好的!”
楚懷安:“……”
誰告訴你爺關心他的食住行了?爺腦子又沒病!
楚懷安若有所思的看了蘇梨幾眼,在宣旨後腦勺拍了一下把人放開,宣旨著腦袋要走,想起什麼又扭頭看著蘇梨道:“蘇尚書明日就要被押解去流放了,陛下說尚書府反正已經空出來了,不如直接換個牌匾做縣主府,姑娘和小爺也住得習慣!”
直接用尚書府做縣主府,這面子可真給得太足了!
不知是要給蘇梨長聲勢,還是故意要讓蘇良行這個國丈面上無。
“陛下有心了,民激不盡!”蘇梨再度行禮,這纔將宣旨送走。
蘇梨在侯府仍住的之前那個單獨的小院,如今侯府的人都知道得了封賞,了縣主,全都跟著恭賀道喜,小院一時人聲鼎沸。
“要領賞的找管家去,別在這兒吵吵!”楚懷安故意沉著臉開口,衆人連忙跑去找管家討賞,等人都走了,楚懷安雙手環,目不轉睛的盯著蘇梨。
“侯爺這般看著我做什麼?”蘇梨收好聖旨疑的問,楚懷安不打自在的鼻尖,小聲嘀咕:“你沒接陛下賜婚?”
那夜楚凌昭給出賜婚的提議,蘇梨和楚懷安都愣了,蘇梨沒有立刻做出回答,楚凌昭以兒家不好意思爲由,把楚懷安從書房趕了出去。
他在書房抓心撓肝半天,也無從探知蘇梨和楚凌昭都談了些什麼。
這幾日他一直在蘇梨院子蹲著,不僅是關心蘇梨的病,更是關注宮裡什麼時候來聖旨,又會不會真的賜婚。
畢竟陸戟現在還是戴罪之,真要賜婚也該等著這次的風波完全平息以後再說。
“嗯,沒接。”蘇梨點頭,一臉坦誠,楚懷安脣角不由得上揚,然而揚到一半又聽見蘇梨道:“我雖心悅將軍,但還需要有兒家的矜持,賜之婚雖然聽上去風,但不如他親自擡著聘禮去縣主府求娶來得讓人豔羨不是嗎?”
楚懷安:“……”
他現在正蹲大牢呢,連大理寺都出不來,還能擡著聘禮去縣主府?想得!
楚懷安氣悶,橫了蘇梨一眼就要衝出院子,冷不防被一個小團撞了一下,下一刻,小團惡人先告狀:“哎喲,疼死我了!”
低頭,穿著灰錦的小團誇張地捂著腦袋大:“孃親,救命呀,侯爺要打我!”
楚懷安:“……”
臭小子,你哪知耳朵聽見爺要打你了?
楚懷安擰眉,手要把人拎起來教訓一番,小團已形靈活的衝進屋裡,跟在小團後的兩個人拱手行禮:“侯爺,小爺年歲尚小,不小心衝撞了侯爺,請侯爺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兩人上穿著的都是尋常的棉麻長衫,腰上彆著劍,劍柄低調的刻著小小的‘陸’字,分明是陸國公手下的人。
逍遙侯心裡的鬱氣以眼不可見的速度飆升。
太過分了!這還沒賜婚呢,你們國公府就到我逍遙侯府來搶人了!
十分生氣的逍遙侯咬咬牙,折返又回了屋,屋裡小團被蘇梨抱了起來,見他回來很是意外:“侯爺還有事嗎?”
“沒有!”
楚懷安理直氣壯的說,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火,喝完,一大一小保持著剛剛的姿勢看著他。
楚懷安被看得炸:“怎麼了?爺沒事就不能在這裡坐一會兒了?”
蘇梨:“……”
“孃親,侯爺脾氣好壞呀,這段時間辛苦你了。”蘇湛捧著蘇梨的臉心疼的說,小胖手蘇梨的臉頰,楚懷安的臉黑下去,又聽他語氣上揚:“不過現在好啦,孃親可以和我一起住了,我今天就是來接孃親回家的。”
“回家?你當我逍遙侯府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
楚懷安冷笑,腔要被怒火氣炸了,蘇湛抱著蘇梨的脖子,一臉天真無邪:“那侯爺想要我孃親如何?給你食住費用還是送你點什麼作爲謝?”
“……”
向來懟天懟地的逍遙侯莫名覺自己被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兒了兩刀,他看上去是那種缺錢到會問著別人要食住費用的人?
“蘇尚書不是明日才走嗎?今日回去哪裡有地方住?”
“趙叔叔今日已經讓人把他們押到驛站了,明日就出發,今夜只有我一個人住,沒有孃親陪著,我害怕!”
蘇湛說完抱住蘇梨,腦袋埋在蘇梨頸窩,裝出一副無比害怕的模樣。
楚懷安眼角一跳,繃著臉抿著脣再沒了說辭。
“這些日子多謝侯爺照拂,我一會兒帶阿湛去看看夫人便先回去了。”蘇梨抱著蘇湛誠懇的說。
話裡的謝意是真的,疏離客氣也是真的。
楚懷安心裡又酸又漲,瞧瞧蘇梨再看看蘇湛,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我讓人準備馬車……”
“我坐馬車來的,一會兒讓孃親與我一同回去便是。”蘇湛搶先打斷楚懷安的話,又將他未出口的話堵在嚨:“這幾日城裡不安寧,我還特別問陸爺爺借了兩個人保護我和孃親,侯爺你就放心吧!”
楚懷安:“……”
呵呵,我可放心死了!你這個小機靈鬼,聰明勁兒全都用在這裡了吧!
見他說不出話了,蘇湛歡歡喜喜的從蘇梨懷裡出來,拽著楚懷安的襬往外走:“侯爺與我一起出去等著吧,孃親要換服與我回家了。”
一大一小出了門,還心的替蘇梨帶上房門,蘇梨被逗得笑起,卻不知道門關上以後,一大一小立刻劍拔弩張的瞪著彼此,進行眼神廝殺。
被派來保護蘇湛的兩人看得脣角直,看來國公大人說得沒錯,侯爺與小爺似乎的確八字不太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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