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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三刻,廚房裡傳來幽微的火,一個黑影投在牆上,顯得異常高大。
趙寒灼按照平日的作息早起,穿上另一套朝服準備出門,見廚房有,下意識往客房看了一眼,客房門輕掩著,並未鎖死,可見裡面的人並沒有好好待在屋裡睡覺。
收回目,趙寒灼放輕腳步走向廚房,過門看見張枝枝蹲坐在竈前,手裡好像拿著個什麼東西。
難道晚飯沒吃飽,半夜得睡不著爬起來烤紅薯麼?
趙寒灼猜測,推開門走進去。
木門老舊,發出吱呀一聲,張枝枝被突然的響聲嚇得驚:“我的娘呀!”
話落,手裡的東西被砸向趙寒灼,趙寒灼本能的擡手接住。
手,帶著烘烤後的餘溫,還有點潤,緋紅,繡著兩朵嘟嘟的花。
是件肚兜。
氣氛一度死寂,張枝枝蹲在竈前傻眼的看著落趙寒灼手裡的肚兜,很想撞牆死了算了。
火燒得小,沒燃一會兒就熄了,屋裡陷黑暗,趙寒灼回過神來,把肚兜揣進懷裡,走出廚房:“我要去大理寺辦公,你既醒了,便隨我一起吧。”
他聲音平和,毫無波瀾,好像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
黑暗遮住了張枝枝燒得能滴出來的臉,好半晌才支支吾吾開口:“這麼早就去嗎?”
“嗯。” “……”
趙寒灼退出廚房等著,張枝枝磨磨蹭蹭許久纔出來,腦袋幾乎要埋進口。
“走吧。”
趙寒灼說,半點不提其他,張枝枝飛快的在地上掃了一圈,沒發現自己的肚兜被扔哪兒去了,只得提步跟上。
趙拾駕著馬車在外面已等候許久,見趙寒灼領著張枝枝一起出來,眼底閃過詫異,不過他隨了趙寒灼的子,沒有多問什麼。
出了門被裹著夜的晨風一吹,張枝枝臉上的熱度退了一些,諂的彎腰去扶趙寒灼:“大人請。”
張家祖訓,不能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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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報恩,也還想給趙寒灼留個好印象,希日後他能幫自己說上一兩句話。
趙寒灼雖是文,但到底是七尺男兒,上下馬車這種事還是可以的,但張枝枝那一雙殷勤的手送上來的時候,連想都沒想就搭了上去。
他見過死無數,知道姑娘家的手該綿纖細,眼下這位姑娘骨架比一般人大,因爲常年習武,手上有些老繭,扶他的時候也相當有力,但仍是子該有的。
藉著力,趙寒灼一步登上馬車,不過沒急著鬆手,轉就著這個姿勢對張枝枝道:“上來!”
“大人,我可以……”
話沒說完,他手上用力,張枝枝反應極快的蹬著車轅上來,因爲慣,往他懷裡撞了撞。
他人沒,馬被驚得走了兩步,張枝枝本能的抱他的腰。
已是夏日,兩人穿得都不厚,面對面相擁,張枝枝前異於常人的鼓囊便了趙寒灼滿懷。
真!
趙寒灼腦子裡瞬間冒出這個念頭,隨即又被他自己狠狠唾罵了一頓。
登徒子所爲!
“抱歉!”
趙寒灼立刻道歉,鬆開張枝枝的手,張枝枝也迅速鬆手,剛退了點溫的臉又燒得不像話。
但看見趙寒灼一本正經的樣子,張枝枝猶豫了一下還是咬著牙回答:“沒事,只是個意外,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我那些師兄弟平日跟我切磋也難免會有肢接。”
“這種事發生過很多次?”
趙寒灼皺眉,張枝枝本意是不想讓趙寒灼有什麼思想負擔,雖然覺得趙寒灼的問題有點奇怪,還是點點頭:“嗯,所以大人不必張。”
“……”
趙寒灼扭頭鑽進車裡,張枝枝想跟著進去,剛探進一個腦袋,就聽見趙寒灼冷漠的說:“你就坐外面!”
“……哦!”
張枝枝退出來和趙拾並肩坐在車轅上。
天尚早,到還是黑漆漆的,只有馬車上兩盞燈籠映出些許微。
磕噠磕噠的馬蹄聲耳,讓張枝枝想到一句話:他們是行走在黑暗中的人,只爲帶來明。
“你們每天都要這麼早去嗎?”
張枝枝好奇,遠昭正常的早朝時間是卯時一刻,趙寒灼他們提前了可將近一個時辰的樣子。
“嗯。”
趙拾應了一聲,只專注駕車,一看就不是什麼好的聊天對象。
張枝枝想起之前趙寒灼嫌自己吵,也沒多問,憋著聲靠在馬車門上休養,心裡有些懊惱,要是早知道趙寒灼會起這麼早,昨晚該等他睡了就起來洗肚兜的,就不用像現在這樣尷尬了。
一路沉默著到了大理寺,張枝枝和趙拾先跳下馬車,扭頭還想扶趙寒灼,人直接從另一邊跳了下去。
張枝枝鼻尖化解尷尬,趙寒灼扭過頭一臉冷肅的看著:“男之防乃大忌,便是有同門誼在,也該注意分寸!”
“……”
他的語氣嚴肅,有責怪之意,猛然被這麼訓斥了一頓,張枝枝的小爪子就有點藏不住了,了再,最終還是氣不過反駁:“我怎麼不注意分寸了?剛剛又不是我主投懷送抱,是你突然拉我,纔會驚了馬,你這樣的放在我們鏢局,是會被我爹廢了的!”
好心緩解尷尬,他竟然說不顧忌男之防!真是狼心狗肺!
張枝枝在心裡補了一句,臉頰氣得脹鼓鼓,趙寒灼隔著馬車與對視:“那你爹廢過幾個人?”
“一個都沒有!誰要是敢佔我便宜,我打誰的頭!”
張枝枝怒,對趙寒灼那點激又然無存,只覺得他和那賀夫人也沒什麼兩樣,什麼都不瞭解,就覺得作風有問題。
像被踩了尾的貓,亮出自己的小尖爪和尖牙,不容任何人質疑的清白。
趙寒灼臉上的冷肅消散,眉眼舒展開來,繞過馬車朝裡面走去,好像剛剛那段不愉快的對話並沒有發生。
張枝枝對著他的背影一陣拳打腳踢,踢完後知後覺的發現趙拾還在旁邊看著,著氣詭辯:“我早晨起來喜歡練一番,看什麼看?”說完跟著走進去。
因爲早晨這點不愉快,張枝枝一直沒給趙寒灼好臉看,趙寒灼也不使喚,由著在旁邊生悶氣。
天亮以後,宮裡來人了,趙寒灼讓趙拾把張枝枝帶到一邊。
宮人很快進來,遞給趙寒灼一封旨。
“趙大人,陛下的意思是,今時不同往日,該斬草除的時候還得斬草除。”
旨上是麻麻的人名,足有十二個,都是之前和蘇良蘇玨私下有來往的人。
名字出現在這上面,就是一隻腳踏進閻羅殿了。
剩下的路,得他親自去送。
“臣知道陛下的意思了。”
趙寒灼溫聲說,這次涉案的人和之前安家叛的人大多一樣,人數衆多,當初因爲亡靈之戰,楚凌昭沒有深追究,這一次卻和當年不同了。
趙寒灼已經猜到了結局,卻還是上奏請楚凌昭能以歸順招降爲主。
他這個人格寡淡,但不像顧炤,真的冷心絕。
宮人沒有急著離開,聲寬:“陛下知道趙大人心懷仁善,但這些人留下就是後患,安家叛絕對不能再來一次!那幾個孩子,還請趙大人親自執刑!”
楚凌昭要永絕後患,宮人傳達這句話,既是勸告,也是警示。
他坐到這個位置,既然是爲君王效力,這仁善便只能給君王,不能給別人。
趙寒灼抿著脣沒應聲,宮人很快離開。
趙寒灼在屋裡坐了許久,纔將旨收起來,往懷裡揣的時候,到一片,他記起那是什麼東西,脣角微勾,又默默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登徒子!
從屋裡出來,張枝枝不在院子裡,趙寒灼找了一圈,發現爬到樹上去了,兩條晃來晃去,一點姑娘家的樣子都沒有。
見他出來,張枝枝哼了一聲,別過頭去,分明還在與他置氣。
他看著氣哼哼的模樣,心底的悲慼散去一點,轉出了院子,讓趙拾把看好,然後領著人去了天牢。
天牢暗溼,味道並不好聞,走進去以後,像走進了人間煉獄。
看見他,兩邊牢房的人會咒罵哭嚎,會長了手想到他。
他不予理會,徑直走到牢房最深。
圖謀反是該當街凌遲的,由大理寺的仵作執行,用法讓案犯保持清醒,然後一片片剮了案犯的。
這刑罰極殘忍,爲的是震懾百姓,人再不要犯這樣的罪。
之前顧炤曾施過這樣的刑罰,當時還有不文參了顧炤,說他太過腥殘忍,但這些摺子都被楚凌昭了下來。
顧炤至今仍不全心歸順朝廷,但楚凌昭很喜歡顧炤上那子殘暴的狠勁兒。
那是爲君者也應該有的氣魄,人害怕,人臣服。
這十二人中,有兩個是有妻小的,妻小家眷皆被牽連,無一人逃。
五個小孩兒被關在一間牢房裡,最大的十二三,最小的還在襁褓之中,個個眼睛澄澈如水,尚且不知世事險惡。
楚凌昭讓宮人說了,要他親自執刑。
趙寒灼讓人把大人先押出去,由趙西施刑,自己再帶人押著幾個孩子走在後面。
他們走的大理寺後門,專門通往菜市口。
日頭漸漸升高,一路上有不人圍觀,他騎坐在馬上,由著衆人打量。
到了刑場,案犯從囚車被押到刑臺上,有那氣的在破口大罵,說天子昏庸無道,遠昭將亡,也有人在哭求,求不要傷害孩子,所有的罪責全都願意一力承擔。
罵聲和哭聲織在一起,聽得人頭皮發麻。
趙西也是第一回做這種事,聽得渾起了皮疙瘩:“這麼多人,要剮到什麼時候?今天做完,我怕是要連著做好幾個月的噩夢了!”
“剮完爲止!”
趙寒灼只說了這四個字,丟下趙西走到刑臺中央,大聲宣告了這些人犯下的罪名。
衆人唏噓,有認識這些案犯的小聲嘀咕,說看不出來這麼老實的人竟然會是反賊。
這些證據都是趙寒灼帶人蒐集的,確鑿無疑,趙寒灼丟了翎羽讓趙西行刑。
差把第一個案犯綁到木架上,趙西給他餵了藥,拿了刀片開始下刀。
趙寒灼在一旁捲起袖,有人端了熱水給他淨手,又奉上銳利的刀片。
他拿在手裡,有點不大適應自己從替人主持公道爲冷施刑的劊子手的角轉換。
差先把那個嬰孩兒抱了過來。
孩子的母親大聲哭喊,先是求饒,然後是謾罵,罵的死鬼丈夫爲什麼要造反,又罵趙寒灼是大大惡之人,最後罵自己怎會瞎了眼嫁給這樣一個惡人,害了全家的命。
那聲音初時很大,後面就變得飄忽遙遠,只剩下徐徐的清風和那嬰孩兒睡的臉。
第一刀下去的時候,那孩子尖銳的哭嚎起來。
趙寒灼沒有停留,漸漸封閉,再聽不到看不到聞不到,眼裡心裡都只剩下白森森的骨架。
行刑的時間很長,趙寒灼不如趙西手法練,最後竟和趙西差不多時間結束。
兩人足足花了十三個時辰才行刑完。
一做完,趙西就力不支倒在地上,趙寒灼沒有,他站得穩穩地,山上染滿了腥,握著刀的手早就僵無法彈。
旁人的聲音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大人,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