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長風的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孕后反映遲鈍，裴二暈倒的那一瞬間竟是不知道作何反應，手腳跟思想都被困住了。直到裴二被盛十一跟柳清儀扶到床上后，的才后知后覺地晃了晃。

茫然地看著柳清儀給裴二診脈，施針，指揮著盛十一去拿藥燒水，想問問他怎麼了，想上前幫忙，可是又害怕，害怕聽到不想聽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柳清儀說：“二姑娘，沒事了。”

一，晏長風撐著桌子坐下，用手撐著額頭，深吸了幾口氣，飛走的魂魄才緩緩歸了位。重新站起來走向床邊，看著全無的一張臉，心疼如刀絞。

“是毒發了麼？”

“這次不是。”柳清儀說，“兩種毒在消耗他的，他現在很弱，經不住大喜大悲，盡量不要讓他緒波。”

“我知道了。”晏長風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就像強迫自己吃東西，“天不早了，你們回去休息吧。”

盛明宇試圖安兩句，“二妹妹你別太擔心了，裴二是知道自己要當爹激了，睡一覺就好了，你也早點休息。”

晏長風朝他笑了笑，“知道了表哥。”

盛明宇張了張，想說什麼到底也沒說出來。他言又止地跟著柳清儀走出房間，問道：“你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柳清儀實話實說，“我需要時間，但二公子沒有時間等。”

“那不就是……”盛明宇心里一沉，一塊大石堵在口，憋得他不上氣。

他們好容易才走到今天，裴二你個混蛋你怎麼能……

“倒也不必悲觀。”柳清儀道，“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能下結論。”

“那我能做什麼嗎？”盛明宇第一次覺得冷漠一點是好的，這種時候大家需要理智，“比如掏蜘蛛卵什麼的？你放心，這次我一定認真掏，我……”

“不用。”柳清儀掀眼皮子掃了他一眼，“你洗洗睡吧，別來吵我。”

盛明宇：“……”

冷漠的人真是，真是不討人喜歡！

蜀王殿下的本能地想要欠兩句，可想起兄弟的苦口婆心，他生生憋住了，努力牽起角，笑得十分大度，“好，我不吵你，你有什麼需要盡管告訴我。”

柳清儀詫異地看他，懷疑他吃錯了什麼藥。

盛明宇點到即止地關心完了，便頷首道：“我先回房間了，明天見。”

轉過去，蜀王殿下原形畢，眉弄眼地想，道他的關懷了嗎？有沒有得到一點安全？

柳清儀只覺得驚悚，起了一皮疙瘩。

這一宿誰也沒睡好，柳清儀表面上理智淡定，但心理力比誰都大，畢竟當初是說的法子更好，是給了二公子一個更為冒險的選擇。

盛明宇是心里難，難兄弟命不久矣，難柳清儀不解風。

晏長風守著裴二一宿沒合眼，沒有力也沒有難，心里出奇的平靜。

上次在德州府，聽聞他命不久矣，不敢去面對他，所以躲在柳清儀的房間里，結果，早上他走了。

知道他有很多事要做，他要確保蜀王順利登基，要為新朝掃平障礙，一刻也不敢浪費。還知道，他自己也知道命不久矣，同樣也不敢面對。他們都害怕哀傷不小心從眼睛里跑出來。

但現在，大約是方才經歷了大悲大喜，會過一次差點兒失去的滋味，反而不害怕了。

天將明的時候，裴二醒了，對上平和帶笑的目，心里也不自覺地平靜了。他子朝里挪，讓躺下，“是為夫太好看，夫人不舍得睡嗎？”

“可不是嗎，把我迷得五迷三道的。”晏長風躺下窩在他懷里，“你打算幾時回北都？”

裴修笑著摟住，下蹭的額頭，“要盡快，最好今明兩日就走，太子死了的消息很快會傳回北都，大局未定，恐有變故。”

“還能有什麼變故？”晏長風以為太子跟盛明軒死了，大局就定了，放眼皇族中，能跟盛十一爭的幾乎沒有。

“我昨日未來得及說。”裴修道，“剛得了吳師兄的信兒，太子的一個側妃生了皇孫。”

晏長風一愣，“一個剛出生的小孩子能如何威脅？國賴長君，如今又是這麼個戰局面，便是外祖母想扶植一個聽話的國君，也不能糊涂到這份上吧。”

“事關利益，人人都可能糊涂。”裴修道，“我這幾個月在江南趁著征糧，了不貪污吏，已經及到了貴族利益，這些人從來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戰爭一結束就開始撥自己的算盤了，哪管百姓死活，再者你可別忘了，圣上還氣兒呢，他一天不退，盛十一就一天是皇子，變故可太多了。”

是啊，晏長風差點兒忘了，圣上還沒死呢，他這樣半死不活的，最容易控了。

世家貴族乃至一部分朝臣的心思跟外祖母本質上一樣，都想讓一個好控制的皇帝上位。好控制的標準是不能太強勢，或者本也是自私自利，不以百姓利益為先，就像盛明軒。而蜀王跟裴二聯手，橫看豎看都是來者不善，是貴族利益的最大威脅，恐怕不會讓蜀王輕易上位。

“那松江府這邊的事都辦完了嗎？”

裴修搖頭，“城中空舍還有六七，百廢待興，東南軍要重建，沿海防衛也要重建，盛明軒是死了，可他招惹的那些西洋人東洋人還虎視眈眈。”

千瘡百孔的大周朝，四都是窟窿，卻要靠裴修跟盛明軒兩個人來補，未免太不公平。可在其位謀其政，既是從那些罔顧百姓的人手里搶來了權，就要對得起手中的權。

晏長風心疼也無奈，只能盡全力幫他，“想讓百姓回來也不難，我打算在此地開一個紡織作坊，今年松江府雨水多，怕也沒有好收，種地不能保證吃喝，就提供一些做工的機會，你看如何？”

“如此當然好。”裴修的手放在媳婦兒的肚子上，“可你現在不能勞。”

“你難道讓我在家里關一年嗎？”晏長風想，三個月那樣兇險都過來了，證明這小東西堅強，往后也不會有事，“生意該做還是做，我肯定閑不下來的，最多一些事不親力親為就是，如今百廢待興，是賺錢的好時機，我豈能放過？”

“行。”裴修不攔，否則他在外面忙，一個人在家也無聊，“你想如何就如何。”

晏長風說干就干，睡了半日起來后，就上大街上找合適的作坊。

此地民房商鋪還在建設中，城中一半是戰的廢墟，一半是新起的磚瓦，凄涼又著希。

晏長風看中了城中心的街市，過來時，有幾個抬木頭的工匠在吵鬧。幾個漢子圍著一個人拳打腳踢，罵罵咧咧的，好像是在罵洋鬼子。

“你個洋鬼子來湊什麼熱鬧！滾出我們大周朝！”

“兄弟們，攻打我們的炮火就是這些鳥人提供的，國仇家恨，打死他完事！”

“救命！我沒有害你們，我是大周朝的人！”

晏長風路過聽了兩耳朵，發現這個被打的西洋人當地方言說得極好，應該是在本地長住的。對洋人沒有好，但也不至于眼睜睜看著一個活人被當街打死。

從錢袋里抓了一把銀錢撒在遠，清清嗓子吆喝道：“呀！誰丟錢了，好多啊！”

這年月，沒人跟錢過不去，那幾個打人的工匠聽見了，也不管什麼洋人鳥人了，立刻作鳥散，爭先恐后地跑過來撿銀錢。

晏長風走到那洋人邊，“快走吧，能回你的國家就回去吧，在這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

“我，我就是此地的人！”那洋人鼻青臉腫地從地上爬起來，“我父親是本地人，我十歲不到就住在這里了，不是什麼侵略人的鳥人！”

晏長風細細端詳，發現他除了五比較，頭發有點黃，到有一半像同類。但他是什麼人跟也無關，“隨你吧，以后小心些。”

但這位一半洋人禮數還怪多，攔住，“這位恩人，我謝倫，你什麼名字，我想報答你！”

晏長風擺擺手，“報答就免了，有緣江湖再見！”

天不早，惦記著裴二，果斷預定了三個鋪面，打通以后就可以改造一個不小的作坊。

然后給老爹去了信，他派掌柜還有繡工過來。等這里的作坊開始產出，應該可以同時滿足整個江南乃至北都的供貨需求。

回去小院兒時天已經黑了，又約下起了雨，柳清儀跟盛明軒都沒回來。

“他們去哪了？”快跑進屋里，見裴二靠在床上，很是安分，應該是沒出去。

裴修確實沒出去，今日早上他睜開眼看見那雙眼睛時就想，他得為了多活幾天。如今大局雖然未定，但也沒有先前那樣兇險了，有些事不必親力親為，陳嶺替他去做就好。

“盛十一死纏爛打，拜托小柳幫太子保存尸，一塊兒去了府衙。”

“呦，開竅了啊。”晏長風笑道。

裴修也笑，“你是沒瞧見他昨晚上那個熊樣，丟臉丟得恨不能鉆墻，我教他對姑娘掏心掏肺死纏爛打，再不追，媳婦兒就是別人的了。”

“我說呢，這是裴師傅把人生經驗都傳授了。”晏長風想起當初的裴二，不自覺地笑起來。當初的防備與算計，如今想來都是好的。

正說著，院子里傳來了說話聲。

“柳兒，你今日幫我忙前忙后的，謝謝啊！”

“柳兒，沒想到你還會打獵呢，太厲害了！”

“柳兒，瞧你手都磨破了，姑娘家得惜手啊，以后活都給我就好。”

晏長風站門口看，只見堂堂蜀王殿下一泥濘，左肩挎著藥框，右肩拎著一只野兔，在柳清儀屁后面跟著，像個殷勤的小隨從。

盛明宇問：“這些草藥怎麼理，野兔要怎麼殺？”

“那些不是草藥，是野菜。”柳清儀的表無語且無奈，“野兔抹了脖子剝皮就好。”

“好嘞，給我吧。”盛明宇信誓旦旦道，“你進去歇著。”

柳清儀便轉進了屋。晏長風表示擔心：“蜀王殿下能行嗎，小柳你要不要幫幫忙？”

“你看我得上手嗎？”柳清儀攤手。

晏長風朝盛明宇使眼，示意他快求助。

盛明宇乍開竅，時通時不通的，被提示了才回過神，“哎呀！我沒殺過野兔，柳兒，麻煩你教教我啊！”

柳清儀無語，“不會你瞎耽誤什麼功夫！”

盛明宇傻笑：“嘿嘿……”

今日托柳清儀的福，晚飯有了跟菜。不過一家子人廚藝都不行，只有柳清儀會簡單做一點，熬了一鍋藥兔湯，涼拌了幾道野菜。

不知道是不是吃了柳清儀的藥，晏長風胃口好了些，晚上喝了一碗湯，吃了一碗飯。裴二陪著吃，也吃了一碗飯一碗湯，但覺得他沒有胃口，只是勉強吃罷了。

第二日便回北都，晏長風跟裴二，一個孕婦一個病號，騎不得馬，坐馬車快了太顛簸，慢了又影響速度，只能乘船。

裴二原先睡不著，可自從上了船后就整日昏睡。柳清儀說是虛弱所致，但多休息也是好的。

晏長風便陪著他一起睡，清醒的時候，他們就抱著手爐聊天，難得的清閑與愜意。

“裴二，你要不要念幾本書給我聽？”晏長風突發奇想。

“念書？”裴修稀奇，他家夫人這輩子跟書反沖，怎麼想起念書的？

晏長風拿手指肚子，“還不是為了他，我日上躥下跳的，萬一我影響生個不安分的，太鬧了。”

裴修笑起來，“像你不是好，我喜歡。”

晏長風一臉嫌棄地擺手，“我十歲以前上房揭瓦，鬧得狗都嫌，你是沒瞧見我爹有多頭疼，還是像你的好。”

裴修沒見過這樣嫌棄自己的，笑得不行，“那我可念了啊？”

晏長風十分堅定：“念。”

可態度堅定抵不過本，裴修念了沒兩頁，就自關上耳朵睡覺了。這是打小修煉的子功，上學堂時，只要先生一開始搖頭晃腦，咬文嚼字，的耳朵就自屏蔽，然后睡覺。

裴修放下書看著，眼神寵溺又帶著一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