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張了張，卻不知該如何相問。

宣紹抬腳向前走去，緩緩走進涼亭，看到釘在原本他和煙雨站著的地方的幾枚暗。

“蝴蝶鏢？真的是璇璣閣閣主？他果真在臨安！”煙雨看著那釘漢白玉桌面和青石地板上的小小暗。

這得是有多麼深厚的功，才能在那麼遠的距離之下，將這麼小的暗，擊如此之深呢？

宣紹一直未發一語。

不多時那幾名宣家侍衛就折返回來，單膝跪在涼亭之外。

“公子……屬下無能……”聲音甚是愧疚。

“嗯，下去吧。”宣紹只淡淡應了一聲。

他拉著煙雨的手，轉出了涼亭。

原本就沒指他們能追上那人，在泉州時，自己尚且不能追上那人，他們又怎麼可能追的上呢？不死在那人手中，已是命大。

城郊一僻靜之地。

黑人被艷紅斗篷之下的人大力灌在地上。

“上靖，愚蠢之事，只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艷紅的斗篷之下，是嘶啞恍如銹了的鋸子在木頭上的聲音。

黑人拽下了臉上黑紗，月之下棱角分明的臉，果不其然正是曾經在無人的殿中，和穆青青激的男子。

他嗤笑一聲，“我的事，你管！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艷紅的斗篷之下，看不到那人的臉，上靖卻是覺得，那兜帽之下，正有一雙眼睛，仿佛狼一般盯著自己。他脊背一寒，別過臉去。

“再發生今日這種事，我就立刻送你回去。”艷紅的斗篷之下，冰冷的聲音道，“好自為之，大皇子！”

上靖不悅的皺眉。

眼前卻是紅影一閃而過，旁邊已經沒人，僻靜的城郊，涼風緩緩而過，地上只有他的影子與他為伴。

“該死的……”上靖啐了一口，從地上躍起，拍了拍上塵土。

煙雨被宣紹拉著，一路不停的回到正房。

他走的有點快，跟的有些。

兩人進了里間，宣紹忽然轉，將煙雨抱懷中。

的抱著，仿佛怕驟然失去，怕這一切不是真的一般……

煙雨心下莫名，兩人相良久，宣紹的緒亦能到到，他此時的不安，他的焦躁，都能覺得出。

雖然他臉上已經平靜的讓人看不出端倪。

也抬手回抱著他，將自己的臉靠在他前，聽著他有力卻微微急促的心跳。

他很不安。

卻不知道為什麼。

不過他若不愿說，一定不勉強去問……

“煙雨。”宣紹手抬起的下。

煙雨看著他，看到他漆黑的眼眸中，自己的倒影，好似自己整個人都落進了他深不見地的眼睛里。

“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八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讓我和父親的關系，變如今這樣麼？”宣紹淡聲道。

煙雨點點頭，他的聲音很輕，但是聽得出，他有些張。

他如今的不安，也和八年前的事有關麼？

究竟是什麼樣的過往，能讓平靜淡漠如他，也會有這般緒？

煙雨期待著他的下文。

卻見他忽然解開了自己的帶。

煙雨眼神怔怔的，不是要說原因麼？他在自己面前寬解帶做什麼？

宣紹開上，抬手著自己的左。

“這里有一個傷疤，你看得到麼？”

煙雨聞言看去，兩個人“坦誠相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以前怎麼沒有注意過他前有傷。

凝眸細細察看，才在他手指的地方，看到一個細長的傷口，傷口的已經淡的和皮差不多，若不是他專門指了給看。一定不會發現。

“八年前，就是這個傷口，險些要了我的命。”他口氣很淡，很淡，“當時劍尖已經及心脈，我昏迷了整整七日，險些醒不過來。”

煙雨怔怔抬眼看他，從來沒想過，鮮如他，會有這樣的經歷。

“所以你在泉州傷之時，我很害怕，怕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怕，你會那樣不聲不響，然后，離我而去。”

煙雨抬手，輕輕著他前那劍傷，他的語氣很輕，卻讓心疼不已。

那時他才十歲啊，一個十歲的孩子，要獨自經歷生死，整整七日，掙扎在死亡的邊緣，那是要何等的痛苦？

“我與父親關系生疏，甚至有時，如仇人一般，就是因為……是他親手把我推到那刺客劍下。他眼睜睜的看著那刺客的劍扎進我的心口……”宣紹說完，低下頭，角掛著一抹蒼涼而冰冷的笑。

煙雨心中一痛，眼淚忍不住就流了下來。

“怎麼會……”怎麼會有人如此對待自己的孩子？父母不是都是最自己的孩子的麼？怎麼可能有這樣的當爹的？把自己的孩子推到旁人的劍下？眼睜睜的看著旁人殺害自己的孩子？

是有什麼誤會吧？會不會是當初宣紹年紀太小，記錯了什麼？

煙雨搖頭，只覺難以置信，和宣文秉相不算太久，見面也鮮說話。

可憑他對宣文秉的了解，覺得他不會是這種人。

他還是很很關心宣紹的。

有時，他在宣紹面前甚至不像是一位父親，小心而帶著些許的討好。

“你也覺得很難相信吧？”宣紹靠在床邊，半躺下，抬手枕在腦后，目落在很遠的地方，語氣里出回憶的味道，“到現在，我仍舊記得很清楚，我昏迷的七天里，一個夢魘始終將我困住，讓我逃不出來，那個拿劍刺向我的人，變了父親，青面獠牙，面容可怖……怎麼會有這樣的爹呢？我也覺得難以置信。從我醒過來的那天起，我就發誓，我一定不會為他那樣的人。”

煙雨艱難的咽了口口水，在他邊坐下，抬手握住了他的手，“總是有原因的吧？他不會無緣無故這麼做的，對麼？當時，究竟是怎樣的況？”

煙雨只覺這麼簡單的幾句話，卻問的無比的艱難。

好似在揭開宣紹掩藏在心深的傷疤，好似在窺視他傷疤底下模糊的過去。

宣紹沉默了好一陣子，才緩緩開口道：“當時父親聽聞，有人要謀反，意圖刺殺皇上，擁立當時年僅兩歲的太子為帝。那時世間皆傳宣家之子，天生武學奇才，年紀輕輕，造詣不凡。”宣紹冷笑了一聲，“恰逢那日，皇帝召我進宮，要看看我到底如何個奇才法兒。”

“皇帝遇襲之時，我恰恰就在皇帝邊。刺客人數眾多，武功高強。宮中侍衛不是對手。很快便敗下陣來，且皇帝邊的侍衛，也有些被那謀反之人買通，倒戈相向。刺客很快便攻進金殿。他們中領頭之人，撇開眾人，縱劍而來，直取皇上命。我當時正與旁人惡斗，忽被父親推了一把，擋在了皇帝跟前，擋住了那人的劍……”

宣紹停下了話音。

煙雨已經陷震驚之中，不能自拔。

宣紹笑了笑，“也許旁人會覺得，父親做得對，跟自己的兒子相比，自然是保護皇上更為要。推了這一把，能救了皇上，我便是死了，也該毫無怨言。”

煙雨搖頭，眼淚無聲的落，連連的搖頭。

“可是我就是不能原諒他，不能原諒他當時就那麼毫不猶豫的把我推過去……他是皇上的臣子，可他也是我爹……我不能原諒，八年了，每當想起此事，我仍舊無法釋懷。便是口的傷已經好的看不見了，我還是忘不了當時瀕死的掙扎……”

煙雨淚落不止，已經說不出安的話來。心中既痛，且驚。

八年前，他說的事是八年前……

八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真相到底是怎樣……

宣紹抬手抹去臉上的淚，輕笑道：“原本不告訴你這些，若非今晚見到那黑人，所用招式和八年前刺傷我那人招式十分相似，我也不會提起這些往事。倒招了個小淚人兒出來！”

宣紹將煙雨攬進懷中，輕拍著的背，給安。

原本是他的傷心事，原本應該煙雨來安他的，如今到都反了過來。

他表平靜，卻哭聲大慟。

好一陣子，煙雨才漸漸平靜了下來。

他扶著的肩道：“別傷心了，如今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麼？八年過去，有著和當年刺客招式相似之人重現臨安，并且和璇璣閣攪合在了一起，此事不能大意，我得去趟皇城司，或許還要進宮一趟，你先歇下，不必等我，也莫要多想了，好麼？”

煙雨點了點頭，眼睛已經是通紅的了。

心下難以平靜，卻又不想宣紹為心，便扯著角道：“你也早些回來。”

宣紹起穿好服，了的臉，留給一個溫和的笑，抬腳離開。

煙雨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走遠，遠的出了院子，遠的坐上馬車，遠的再也聽不見。

才撲倒在床上，將自己整個人都悶到被子底下。

宣紹說，八年前有人要謀反，行刺皇帝，扶植年太子為帝。

舅舅說，宣文秉為求富貴，陷害葉丞相有不臣之心，安排刺客假作護駕，謀得皇帝信任。

如果舅舅說的是真的，刺客是宣文秉故意安排的，那麼宣文秉又如何會在行刺當天，帶自己年僅十歲的兒子宮？又怎會在刺客行刺皇帝之時，不惜將自己唯一的兒子推至皇帝面前，替皇帝當下那致命一劍？

這未免也太假戲真做了點吧？

如今宣家深得皇帝信任，宣紹在皇帝面前深得寵信，不得不說，的確是源于八年前的護駕之事。

可誰又知道，在護駕之后，宣紹幾乎九死一生，整整昏迷七日，劍傷及心脈，對一個年僅十歲的孩子，意味著什麼？

如今的榮華富貴，是宣文秉放棄自己兒子，為救駕的一推……是宣紹生死關口掙扎，死里逃生拿命拼來的……

誰會為了榮華富貴，拿自己唯一兒子之命冒如此大的風險？

煙雨悶在被子里搖頭，別人會不會，不知道，但宣文秉不會是這種人，一定不會是……

舅舅一定是搞錯了！

煙雨忽的掀開被子，從床上站起來，大口的著氣，在被子里將悶得不輕。

要去找舅舅！要問清楚！宣文秉不是的仇人！當年的事一定另有！

轉就要出門，拉開門，涼涼的夜風撲在臉上，吹涼了一腦門兒的汗。

手扶門邊，瑟了一下。

整個人這才冷靜了下來。

這大半夜的，上哪兒去找舅舅？舅舅一心以為宣文秉就是他們葉家的仇人，就是殺了母親的人，就算把從宣紹這里得知的過往告訴舅舅，他就會相信麼？多半會以為自己是因為上宣紹而偏袒與他吧？

煙雨深吸了口氣，抬手將門緩緩關上，又一步步的回了里間，在床邊坐定。

自己太沖了。

舅舅或許已經被仇恨沖昏了頭腦，以前也是。

是宣紹無微不至的關切，宣夫人不計前嫌的接納，宣文秉淡漠疏離卻沒有敵意的相，讓對宣家的印象改觀，讓開始眷如今的溫暖，讓的生活從仇恨之中生出了別的期待。讓八年來的黑暗人生，仿佛見到了一曙。

必須冷靜，從迫切的復仇和對宣紹至深的慕中冷靜下來。

這樣，才能沒有失誤的判斷。

還好，如今為時還不算晚，還好當初舅舅給的是慢毒藥，還好宣文秉只中招過一次……

只要冷靜下來，找出真相，一切還來得及挽回。

煙雨和躺在床上。

反復回想著宣紹和舅舅的話。

他們都提到了八年前皇上遇刺之事，說明，當時確實有人要謀反，宣文秉確實護了駕。

那麼當年謀反之人，究竟是誰？是爹要謀反？宣文秉為了保護皇上，滅葉家滿門？

相信，如果爹當年真的有謀反之心，以宣文秉忠君的格，定然會做出這種事。

可爹是那種人麼？爹會策劃行刺皇帝，扶植兩歲的太子麼？

八年了，對爹和娘的印象已經一日日的模糊，對兒時的生活，愈來愈淡忘……

爹到底是怎樣的人？

煙雨長嘆一聲，闔目而息。不知道，只知道，爹對很好，很疼，很寵，每日下朝回來，會將抱起來，舉得高高的，讓一眾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羨慕不已……爹爹會在休沐之時，陪他們一群孩子下棋，會指點哥哥們功課……爹爹會聽琴，告訴琴之時不應只用技巧，應當用心，用自己的……爹爹會教背詩，背著背著，他自己先淚流滿面心……

這樣的人會謀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