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聿之這一步退得徹底, 時間與空間雙重意義上的。
他退到了兩千公里之外。
但是,當他在廣州待到第十天還不走時,有人開始煩他了。
馮臻是梁聿之的本科同學, 兩人一北一南,一人顧北京星凌總部, 一個人管廣州工廠, 配合還算融洽,除非必要,梁聿之不常往廣州跑, 即使來也只短暫幾天, 只有去年年中那趟稍久些。
一旦他過來,馮臻礙于義以及他的大老板份, 便不能晾著他。
但跟個大男人天天擱一塊兒吃飯能有什麼勁, 何況馮臻剛追上多年神, 正是里調油鞏固的階段, 找了幾撥朋友組了多個飯局也沒把梁聿之哄走, 他直接攤牌。
“我是真沒法這麼天天招待你了,你是沒吃過的苦,不知道我這持久戰打得多不容易, 也讓我甜會兒吧。反正這頓喝完, 明天我不來了啊。”
梁聿之看他一眼。
“去深圳?
“不然呢。”
“你就一直這麼兩地跑?”
“有什麼辦法?總算沒白跑, 苦盡甘來, 所以你就當心疼心疼我吧,要麼趕回去,要麼你自個找樂子去吧。”
馮臻一臉“我正沐浴在海洋, 請你自覺避讓”的表。
欠揍的。
馮臻這位神梁聿之也知道。他們讀書時, 馮臻已經瞄上人家, 對方是比他們低一屆的學妹,當時名花有主,馮臻態度積極,覺得沒結婚都有機會,生生等到人家分手,孜孜不倦至今。
梁聿之問他:“以前不是不喜歡你嗎?”
馮臻說:“所以我這來之不易啊,走的是極端困難模式,全靠我這毅力。”
梁聿之凝視著杯中綿的啤酒沫,不知想些什麼,過了會說,“你怎麼做的?”
馮臻覺得稀奇,以前他有進展了,主講,梁聿之都沒興趣聽,還說他“談個折騰了多年都沒談上,不知道在開心什麼”。
“你這怎麼突然關心起我了?”馮臻多有點兒寵若驚。
“無聊,隨便問問。”
“也沒怎麼,”馮臻欣然道,“就耗著唄,把邊人都耗沒了,我就了最理解的人,也就看見我了,我覺得現在大概對我也就那麼40%的喜歡吧,但是來日方長嘛。”
在這件事上他始終如一地樂觀著,從沒有因為得不到回應而過分沮喪痛苦。
梁聿之卻做不到。他會被對方眼中的猶疑和退卻輕易刺痛,他甚至寧愿唐西澄仍然是那副掌控一切、無所顧忌的姿態。
西澄在這晚接到了一通電話。
看到屏幕上跳出的名字,知到心口清晰地起伏了一下。
接通后的前幾秒悄無聲響,近一點,若有若無的,像是微重的鼻息混著南方夜里的暖風,爾后低沉的兩個字:“西西……”
像在耳畔。
西澄在這個聲音里怔了一下,電話那頭倏然有了些窸窣靜。
“對不起,不想打擾你的,但是……”
溫淡模糊的嗓音,后一半陷沉寂。
他像在兩種狀態里轉換,西西時不那麼清醒,說對不起時已經扯回了理智。
“梁聿之,你喝酒了嗎?”
他低嗯了聲,似乎強打起一點神,“想聽你講幾句話,隨便什麼。”
靜止幾秒,西澄開口:“你別喝那麼多酒。”
“沒喝多。”
“嗯,我也看不到,”西澄想了想,找個話題,“我前兩天見到姜瑤了。”
“你們一起玩了?”他的語氣松了點,聊天的狀態。
“在酒吧里坐了會,聊天。”
“怎麼樣,還那麼吵嗎?”
“那不算吵吧。”西澄不自覺地反駁,“講話有意思的,我沒覺得吵。”
梁聿之嗯了聲,不意外,們兩個一直是互相維護,顯得他在哪頭都像壞人。
不過,此刻聊天的氛圍讓他并不介意這點細枝末節。
隔著電話,他們之間似乎更好一些,的聲音幾乎有種令人沉溺的溫。
然而,西澄聽出他的倦怠,打算結束對話,他,“梁聿之。”
“嗯?”
“你打電話不用說對不起。”
稍短的沉寂。
他反問:“你不會討厭嗎?”
“嗯,我沒討厭。”西澄篤定這一點,“但是你休息吧,你聽起來很困。”嗓音像是飄浮著,落不著地。
梁聿之不想掛,但還是順從應了“好”,聽到說“晚安”,他回應一聲:“晚安。”
酒后的電話,醒來通常會后悔。
梁聿之原本做好決定,給足一個月的清靜,現在僅過了三分之一,依然是他先忍不住。回想過后,又覺得沒什麼好后悔。
隔了幾天,又有了聯絡。
西澄為經緯做年前最后一個項目的方案,在收到的資料中看到了梁聿之,是個小范圍的年終論壇,他是其中一個發言人。
西澄驚訝之后,沒多想就拍下來發給他:你要發言?
梁聿之并沒有立刻回復。
他半個小時后才手機,自然猜到哪里看到的,問:你也會去?
西澄正在群里涉,幾個字打完退出去看那條,不肯定地告知:不一定,要看到時候組的安排,可能不是我盯現場。
年底事多,臨時變也多,去的可能連50%都沒有。
他回了個單字:嗯。
以為對話結束,手機卻在幾分鐘后再次震。
西澄點開看到有一張照片,一只機狗,鮮亮耀眼的黃。
梁聿之:覺得比kiki好看嗎?
西澄:還不錯,但我還是更喜歡kiki的。
他回:我也是。
西澄停頓幾秒,繼續敲一行字:這個是在星凌的工廠嗎?
梁聿之:不是,朋友公司做的,過來看看。
西澄好奇:他們只做這個?
梁聿之說:不,除了基礎,他們還做了。
西澄:?
梁聿之:你想看嗎?
西澄:嗯。
梁聿之說:等試產之后我拍給你。
西澄回:好,那你先忙。
梁聿之:沒多忙,回你消息不影響。
西澄還沒回這條,有人敲桌角:“這麼認真,飯都不吃了?”
抬頭,“馬上,門口等我一下。”
蔣津語搖頭,“來多久了還這麼實在,資本家就需要你這樣的。”往門口走。
西澄低頭打字:津語姐喊我吃飯,先走了。
梁聿之說:好。
等了一會,那只小鹿沒有新的靜,他手指往上,看了兩眼,收起手機。
如西澄所料,年前事的確繁雜,經緯那個案子的現場最終給anna,當天在天津沒回來,只在工作間隙收到anna發來的小視頻。
還沒點開,一串新消息隨而來。
“cici,你錯過了養眼良機。”
“記得吧,那個9分boss?”
“今天給他加0.5,起來觀更佳,聲音也蘇。”
“我要攛掇組長努把力掉他們家的乙方,咱們取而代之!”
西澄忍不住笑,回一句:評價這麼高,但是不愿意給人家10分。
anna:給我偶像留點面子!
西澄回了個表包,翻回去看那段視頻,是梁聿之發言的片段,拍了有一分多鐘,他在臺上分星凌在ai商業化中的創新,一西服正裝,流暢自如地講解案例,有長串的英文詞匯,很好聽的音。
西澄看完退出去,手機恰好進來新消息。
梁聿之問:還在天津?
西澄回:嗯,你結束了吧?
他回:剛坐下來。
西澄告訴他:我同事夸你。
梁聿之:嗯?
西澄說:給你打到9.5.
他似乎不解:9.5?
西澄回:十分制,很高了。我們公司一枝花只得到8分。
梁聿之:誰是一枝花?
西澄:一個peter的,不重要,長得也就那樣吧。你應該還在會場?
他回:嗯。你在忙?
西澄:對,要去忙了。
他回一個“好”。
西澄手指停一下,往上翻一點,上次的消息記錄停留在前天。
這半個月里,他們聊過幾回,加起來講的話不算很多。梁聿之似乎刻意在用這種方式謹守距離地與保持聯絡,沒再打電話,從廣州回來后也不再提那個周五之約。
一直到這年的末尾,他們都沒有再見面。
思格的年會結束后,整個公司彌漫假期前的氛圍。
打工人最無心工作的一個階段,全靠毅力捱著。
最后一天,西澄寫完總結,離開公司,直接拖著行李箱去機場,和許多回鄉的人一起由北至南。
今年姨外婆邀請,們回去紹興過年。
司機已經先送外婆過去,西澄買的航班飛杭州,再乘車。
除夕倒是很熱鬧,在老宅子里春聯、準備年夜飯。
姨外婆的兒一家也回來過年,帶著兩個十幾歲的孩子,姐弟倆不見外地喊西澄表姐,姨表妹上高一,活潑開朗聊天,沒到半天已經和西澄混,笑嘻嘻打探有沒有男朋友。
年夜飯吃完,又到了微信被新年祝福的時刻,滿屏紅點。
西澄發了一部分,回了一部分,過去陪外婆看晚會。
到十點鐘,老人家撐不住,去睡了。
外面的小孩子依然力旺盛,在巷子里追逐,焰火棒的聲音此起彼伏。
西澄繼續回下一波祝福,沿微信列表往下,一堆群發中看到梁聿之,最簡單的四個字:新年快樂。
也敲一句:新年快樂。
等回完其他的,發現來了條新消息:在做什麼?
西澄說:在看小孩放焰火。
靜了一瞬,手機震。他撥了電話過來。
西澄沿著巷子往前,走到略安靜的河道邊,接通的那一秒,兩個人同時沉默了一下。
后來他先開口問:“紹興過年好玩嗎?”
他們年前最后一次聊天,說到過。
“還好,熱鬧的。”西澄說,“你呢?”他今年在蘇州。
“沒什麼特別的,姜瑤太吵了,頭疼。”梁聿之的聲音淡淡傳過來,西澄幾乎能想象到他講話時微斂的眉。
那頭聲音又繼續:“別幫說話,不太想聽。”
“我沒說。”西澄問他,“你在蘇州吃到什麼好吃的嗎?”
梁聿之覺得都沒什麼,但問了,便又仔細想一下,“有個小時候的鄰居開了家茶樓,做的一些小點心,還不錯,覺會合你的口味。”
“是麼。”西澄視線投遠,從遙遠的燈火落回粼粼河面上,路燈的昏隨水波飄飄搖搖。
在不知所起的緒里,的聲音低下來,“梁聿之,我有點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