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心里想,這個章月娘的姑娘，是為我來的。

若說方才請人進門的時候，阿梨還只是心里不忍,此刻便有那麼點確定了。

自從進屋起,章月娘的眼神，就沒離開過一刻,即便阿梨不去看,也能覺到的眼神,落在自己上。

雖不算如芒在背,但阿梨還是能察覺到的。

再者，方才抱著歲歲哄時,章月娘的眼睛定定看著們,雖然沒哭，但看上去,比哭了還可憐些。

阿梨微微低下頭,輕輕拍著歲歲的襁褓，溫溫繼續哼著歌,只當沒看見對面要哭不哭的章月娘。

片刻后,章月娘倒是主開口了,道，“打擾你們了,我家里人還在等我,先回去了。”

說罷，便逃也似的起了。

“章姑娘，”阿梨輕輕住，待回頭后，便道,“你的硯臺還未買。”

章月娘腳步一下子停了，轉避開阿梨的視線，道，“你隨意替我挑一個吧，什麼樣的都行。”

阿梨“嗯”了一聲，將歲歲放到搖床上，朝章月娘輕輕頷首，“你隨我去前面挑吧。”又問，家中侄兒多大年歲。

章月娘答了，“十二。”

阿梨便替推薦了塊石硯，十二三歲的年紀，正是頑皮的時候，用玉硯、陶硯反倒容易糟蹋東西。

“這塊刻的是林間猴，刻工巧，石猴生活潑，正好應了你家侄兒的生肖。以他的年紀，用玉硯、陶硯反倒不大趁手。您看行麼？”

阿梨說罷，便等著章月娘回話。

章月娘卻像是愣了一下，回神后才慌點頭，“那就這個吧。”

阿梨點頭，很快將硯臺包好，遞過去給了章月娘。

章月娘接過去，很快便匆匆出門了。

阿梨看著遠去的背影，將書肆大門關好鎖上，回到后院，見到在搖床里捉著鈴鐺玩的歲歲，阿黃安安靜靜蹲在搖床邊，像是守著小主人。

阿梨笑了下，走過去抱歲歲，同道，“我們回去一趟。”

歲歲哪里聽得懂，見娘抱起自己，高興得直拍手，咧傻樂。

阿梨抱著歲歲，打算回一趟秦家。原想留著阿黃看家的，阿黃卻屁顛屁顛追了出來，坐在地上，仰著腦袋看和歲歲。

阿梨便隨它跟著了，鎖好門，從后院出來，朝秦家的方向去了。

這條路阿梨走了很多趟，并不覺得害怕，只是路上沒什麼人，風又很大，阿梨便走得急了些。

很快便到了秦家，推門進去，秦懷聞聲很快出來了，見到阿梨和歲歲，有些驚訝。

他上來接過阿梨懷里的歲歲，沒問什麼，朝阿梨道，“進屋吧。”

阿梨“嗯”了一聲，跟在他后進了屋，秦懷低下頭，歲歲正咿咿呀呀地同秦爹爹說話，手舞足蹈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秦懷倒也理，時不時點點頭，一副我聽懂了的樣子。

阿梨看得有些好笑，進了屋，渾便暖和起來了。

阿梨想了想，主開了口，“秦二哥，歲歲自己玩吧，我有事想同你說。”

秦懷微微一怔，不大明白，他覺今天的阿梨有些奇怪，但也點點頭，將歲歲抱進間的搖床，又塞給一個布老虎，片刻后，便出來了。

阿梨給兩人倒了茶，一杯遞給秦懷，將熱乎乎的茶捧在手里，輕輕啜了一小口，微微抬起眼，輕輕看著秦懷，然后道，“二哥，你認識一個章月娘的姑娘嗎？”

然后，便發現，一貫沉穩平和的秦二郎，臉登時一變。

阿梨并不蠢，相反，原就是極為聰慧通的，秦懷這樣的反應，阿梨依稀能猜出個大概。

其實方才回來的路上便仔仔細細想過了，得出的結論便是，章月娘大抵是為秦懷來的。在蘇州無親無故，唯獨同秦家兄妹相些。

況且，阿梨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姑娘家的心思真的很好猜，喜歡還是不喜歡，眼睛里便能看得出。

滿滿的難過、一點點的妒忌、還有那一不肯死心的執拗……

姑娘家的心思，原就那樣簡單。

阿梨只當做沒看見秦懷的神，繼續輕聲道，“方才來了書肆，買了塊硯臺，說自己和離歸宗，家中嫂嫂不喜，想買了去哄侄兒。我想，大抵過得不大好。”

阿梨沒說一句，秦懷的心就跟著一下，直到聽到阿梨說“大抵過得不大好”時，終于徹底變了臉。

秦懷劇烈咳嗽了幾聲，阿梨遞過去一張雪白的帕子，低聲道，“二哥，你還好嗎？”

秦懷卻只出個極為難看的笑容，匆匆朝阿梨點點頭，道，“還好，我有些事，出去一趟。”

阿梨答應下來，目送他走出正廳。

院里那棵極為高大拔的樹，到了冬季，樹葉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幾片枯黃的葉，枝丫倒是仍然朝四周展著。明明是冬日了，卻不知哪里來的一只鳥兒，躲在其中一片枯黃的葉片下，抖著羽，茸茸的腦袋著樹干，輕輕蹭了蹭。

阿梨看見了，去廚房取了把米來，灑在窗臺上，便回了屋子。

直到第二日，秦懷才回家。

他回來時，阿梨剛給歲歲穿好了裳，正要出門去書肆，還未邁過門檻，便看見秦懷進來了。

他的模樣很落魄，不是那種衫襤褸的落魄，他照舊穿著昨日出門時的那件寶藍袍子，只是神憔悴了許多。

秦懷抬頭，看見阿梨抱著歲歲要出門，遲疑著喚了一句，“阿梨，要去書肆麼？”

阿梨輕輕點點頭，又道，“灶上還溫著粥和棗糕，二哥記得吃。我帶歲歲出門了。”

秦懷點頭應下，目送母倆走了出去。

他心俱疲，原不想去廚房，但想起阿梨那句囑咐，到底還是去了廚房，掀了鍋蓋，溫熱的雜糧粥和松的棗糕，其實很好吃，但秦懷沒什麼胃口，只食不知味地咬了幾口，便匆匆想回房間。

他抬手去推門，剛推開一點，一張紙便被風吹起，在半空中打了個卷，慢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秦懷一怔，彎腰撿起，下意識朝紙上看過去，便見到上面是幾個字。

“和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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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出了秦家大門，低頭沖懷里的歲歲笑了笑，拉了帷帽，邁開步子朝外走。

其實秦家兄妹幫良多，自己實在不該再給他們添麻煩了。更不該，壞了秦二哥的姻緣。

阿梨這樣想著，心里便也松快了些。

等同秦二哥和離了，便去府立戶，這同原來的打算，也沒什麼出，只是比想象中更快了些。

阿梨低下頭，親了口自家閨的臉蛋，道，“小歲歲，往后娘又要照看生意，又要照顧你，你可要乖一點，知不知道？”

小歲歲哪里聽得懂，被香香的娘親了一口，還以為在同自己玩，笑得連眼睛都瞧不見了。

阿梨也跟著笑了，輕聲道，“歲歲跟娘一起看鋪子去。”

小歲歲繼續傻笑，咿咿呀呀像是在回應一樣。

母倆穿過巷子，后還跟著只渾通黃的狗崽子，今日難得是個大晴天，將母倆和狗崽子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微風拂過，卷起一片枯葉，在空中打了個卷，很快落進河里，沿著流水的方向，一路隨波逐流漂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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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肆對面的酒肆里，二樓的一個窗，李玄站在那里，靜靜看著母倆踏進書肆。

那只胖胖的狗崽子，被阿梨取了個“阿黃”的名字，也跟著進去了。

再過一刻鐘，書肆便會開門了。

只是冬日生意慘淡，街上大抵也沒什麼人，到下午書肆便會關門。

李玄看了許久，直到連阿梨的背影都徹底看不見了，才收回視線，卻沒關上窗戶，依舊留了小半扇敞著。

微冷的風穿過窗戶吹進來，吹得桌上的燭火微微晃。

他回過，谷峰已經在屋里等了許久了，垂手立在一側，等著他的吩咐。

李玄沉默了會兒，沉聲道，“備馬，去江州。”

江州離蘇州并不遠，若是騎馬，也只用不了半日的功夫，李玄帶著谷峰出門，清晨走的，還未到午時，便已經進了江州城門。

進了江州城門，又走了一段，李玄才勒停了.下的馬.

他翻下馬，在一座府邸前站定，長而立，微微仰頭抬眼，掃過那府邸上的匾額。

匾額之上，赫然是鄭府兩個大字。

谷峰上前敲門，很快門便開了，谷峰報上家門，那小廝就立馬開了門，殷勤道，“二位快快請進，我家老爺恭候已久。”

李玄疾步，穿過庭院，來到正廳，正廳里，一個中年男人坐著，聽到靜，很快起，迎上前來，拱手道，“世子”。

“鄭大人。”

李玄輕輕朝他頷首，沉聲道，“找個安靜的地方。”

鄭老爺趕忙道，“好，世子移步書房。”

二人來到書房，丫鬟送了茶水進來，便很快退了出去。

屋里驟然靜了下來，李玄才開口，溫聲道，“我聽說，貴府曾經走丟一位小姐，如今還未尋回。”

鄭老爺原就不明白，李玄這樣一個世子爺，怎麼會專程上門，拜訪他這樣一個小。他先前收到拜帖的時候，也是震驚得久久不能回神。

此時聽他問起這陳年舊事，鄭老爺愈發糊涂了，只點頭應道，“確有此事。十三年前，我那小兒跟著祖母出門賞花燈，那時起便走丟了。我苦尋多年，始終沒尋到的消息。”

提起多年前走丟的兒，鄭老爺已經談不上什麼難過了，畢竟已經過去太久，他幾乎都已經放棄了。

李玄沉片刻，抬起眼，一錯不錯盯著鄭老爺，溫聲道，“鄭大人，我同你談一樁生意，可好？”

鄭老爺一愣，忙道，“世子的意思是……”

李玄倒不在意他的試探，直接坦誠道，“我想借貴府小姐的份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