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掀起破舊的布簾子,走到院,四周漆黑一片,沒有燈,沒有人聲。幸好月明亮,可以看到院一片枯敗蕭瑟,待客的兩張木案堆在墻角,滿是灰塵。
小夭敲門:“有人嗎?有人在嗎?老伯、老伯……”
沒有人回答,小夭推開了屋門。屋的舊木案上有一個靈位、三炷未燒完的殘香。眼前的一切已經清楚地告訴,獨臂老頭去往了何。
小夭怔怔站了半晌,走進屋子,緩緩坐到了木榻上。
屋子本來就很破舊,如今沒了人住,聞著有一霉味,小夭卻不愿離開,也許,只有這個地方才真正歡迎。
小夭看著靈位,默默坐了很久,突然輕聲說道:“老伯,他們說你曾是蚩尤的將軍,你一定和蚩尤很吧!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我娘?其實,我一直想來看看你,和你聊一聊,可我不敢!我逃避著一切和蚩尤有關的事,現在,我逃不掉了,終于有勇氣來問問你,蚩尤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是不是真的是個六親不認的大惡魔、大混賬?他可曾對你們提過我娘?他知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有太多的問題想問你,你卻已經走了……”
小夭靠著墻壁,閉上了眼睛,淚如決堤的海,剎那已是滿面。
這位燉驢的將軍已是世上唯一悉蚩尤的人!曾有千百次機會來問他,可沒來,等來時,卻已經晚了。
小夭張著,想要痛苦地大,卻又一聲都發不出來,極度的痛苦和抑織在一起,讓整個子都在抖:“老伯,所有人都恨他,所有人都恨他!我也恨他……我只是想聽一個不恨他的人說說他,告訴我,我不該恨他,我想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老伯,不管我走到哪里,所有人都在咒罵他,也許你是這世上唯一不會咒罵他的人,可現在,你也走了……我恨他!我恨他……”
小夭一遍遍說著“我恨他”,恨蚩尤帶給娘和的恥辱,恨他從沒有以父親的名義給予過一點關,更恨他們拋棄了,既然不要,為什麼要生下?
可今夜來這里,想說的并不是“我恨他”,的是有人給一個理由,讓不去恨他,讓能坦然地面對世人的鄙視和辱罵。
但,最后一個人也走了!對自己爹爹的唯一了解就是世人的咒罵!
淚眼模糊中,小夭看到一個人影從屋角的黑暗中浮現,小夭立即用手臂抱住頭,匆匆把淚去。
“你是誰?為什麼躲在這里?”小夭的聲音又悶又啞,卻已很平穩。
人影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走到了榻旁。
小夭沒有抬頭,卻清晰地到,另一顆心漸漸走近了,和的心在一起跳:“相柳!”仰起頭,看到了相柳。他穿著一襲黑袍,外面又披了一件黑的兜帽大氅,全上下捂得嚴嚴實實,好似畏寒的普通人。可此時,大氅的兜帽有些松了,出幾縷白發。
小夭想到剛才的痛哭失態全被他看了去,十分尷尬,冷冷地說:“你躲在這里干嗎?看我笑話嗎?”
相柳說:“講點道理好不好?我來祭奠故友,你突然跑來,明明是你打擾了我!再說了,你有什麼笑話可看?”
“難道相柳將軍沒聽說我是蚩尤的孽種嗎?”
相柳笑起來,冷峻的眉目和了幾分:“原來是這事呀!可這事哪里可笑呢?你說給我聽聽。”
小夭狠狠瞪了相柳一眼,只不過頰上仍有淚痕,這一瞪實在沒有任何力量。
相柳坐到旁,笑道:“看樣子,謠言是真的,你真的是蚩尤大將軍的公子。”
“閉!”小夭埋下頭,不理他。
“突然換了個父親,還是個臭名滿天下的惡魔,的確難以接。”
“閉!”
“你不了解蚩尤,可你應該了解你的母親,既然選擇了蚩尤,你就該相信的眼!”
“我說了,閉!”
“不管怎麼說,你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總比我強!像我這種從蛋里鉆出來的妖怪,兒不知道父母是誰。”
小夭抬頭看著相柳,似乎想看清楚相柳說的是真是假。相柳一本正經地說:“你也知道我有九顆頭,比別人能吃一些,我從小就為生計奔波,日子過得慘不忍睹,一會兒別人喊打喊殺,一會兒九顆腦袋還要自相殘殺,有一次急了,一顆腦袋差點把另一顆腦袋吃了……”
小夭瞪大眼睛,“真的?”
“假的!”
“你——”小夭簡直氣絕。
相柳繼續一本正經地說:“我記得有個人曾和我說‘人的心態很奇怪,幸福或不幸福,痛苦或不痛苦,都是通過比較來實現’,我正在通過講述我的悲慘過往,讓你比較出你過得不錯!”
小夭想起來了,那個“有個人”就是。小夭不滿地說:“我可沒編造假話!”
“從蛋里鉆出來是真的,有九顆頭也是真的,后面的……”相柳敲敲自己的額頭,小聲嘀咕,“編得太順,我剛剛都說了些什麼?”
小夭不知道自己是該氣還是該笑,但間的悲苦卻是真的淡了許多。
相柳問:“你還需要我講述一些我的悲慘過往,讓你覺得有個大魔頭的父親其實也沒什麼嗎?”
小夭瞪了相柳一眼,問道:“你見過蚩尤嗎?”也許因為相柳就是個魔頭,在他面前提起蚩尤,容易了許多。
“沒有。我真正跟隨義父時,蚩尤已死。”
“共工和蚩尤關系如何?”
“當年很不好,幾乎算惡,但蚩尤死后,義父祭奠祝融時,都會祭奠蚩尤。”相柳笑了笑,譏嘲地說:“你不能指當年那幾人好,如果他們好,神農國也不會覆滅了。”
小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相柳,為什麼選擇共工,只因為他是你的義父嗎?”小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膽子問這個問題,大概因為今夜的相柳不太像相柳吧!
“不僅僅是為了義父,還有并肩作戰、同生共死的袍澤,我們一起喝酒,一起打仗,一起收殮戰友的尸骨……”相柳看向案上的靈位,“幾百年來,你能想到我究竟親手焚化過多袍澤的尸嗎?”
小夭無法想象,可能理解相柳的意思,就像四舅舅,明明能逃生,明明深四舅娘和顓頊,卻選擇了和袍澤一起赴死。這世間,有些義,縱然舍棄生命,也不能放棄。
相柳微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也數不清了,但他們全在這里。”
小夭把頭埋在膝蓋上,默默不語,只覺心里堵得慌,卻說不清楚究竟是為相柳,還是為自己。
“在想什麼?”
“為蚩尤的兒,天下之大,卻無可去。”
相柳抬起了小夭的頭:“實在不行,就揚帆出海,天高海闊,何不可容呢?”
小夭想起已擁有海妖一般的,無邊無際的大海是別人的噩夢,卻是的樂園,就算軒轅和高辛都容不下,也可以去海上。就像是突然發現了一條任何人都不知道的逃生道,小夭竟然有了一心安。
盯著相柳,眼前的男子分明是那個浪子,可當剛要迷時,一縷白發從兜帽落下,提醒著,他究竟是誰。小夭輕輕了一下他的白發,說道:“此不宜久留,祭奠完舊友就離開吧!”
因為剛哭過,小夭的眸子分外清亮,相柳能清楚地看見眼眸中的自己。他手過,把的眼睛合攏:“我走了!”
小夭只覺額上一點的清涼,輕輕一,又立即消失,小夭猛地捂住額頭,睜眼看去,眼前已空無一人。
錯覺!一定是錯覺!
相柳從屋子飛出,躍上墻頭,只看街巷上霧氣彌漫,無路可走。
相柳笑著回,看到璟一襲青,長玉立。他笑問:“涂山族長,聽壁角可好玩?我剛才沒破你聽,你現在又何必設迷障來刁難我?”
璟溫和地說:“如果不想和顓頊的暗衛撞見,從北面走,我在那邊留了路。”
“倒是我誤會族長了,多謝!”相柳把兜帽戴好,遮去了面容,向北面飛掠而去。
璟說:“謝謝!”
相柳猛地停住了腳步,回說道:“涂山族長的謝謝,倒是要聽仔細了,省得錯過了什麼好。”
璟笑著說:“謝謝你勸,好我當然愿意給,但你愿意要嗎?”
相柳似笑非笑地說:“我當然愿意要,不過——不是問你要!”
璟的臉變了,相柳大笑起來。笑聲中,他的影消失在霧氣中。
冰冷黑暗的屋子中,小夭恍恍惚惚地坐著。
一個人從屋外走進來,隨著他的步子,屋檐下的幾盞燈籠、屋的兩盞油燈全都亮了,當他一步步走近小夭,就好像把燦爛的明一步步帶到了小夭邊。
小夭有些意外,道:“璟!”
璟把一件狐皮大氅披到上,小夭這才覺得子冰涼,攏了攏大氅,把自己裹住。
璟將香爐三炷未燃盡的香點燃,對小夭說:“我們一起祭拜一下離戎伯伯吧!”
小夭和璟一起作揖行禮。
行完禮后,璟說:“我們可以決定很多事,卻無法決定自己的父母,不要因為自己無法決定的事折磨自己。”
小夭正想說話,瀟瀟走了進來,一邊行禮,一邊說道:“王姬,夜已很深,請讓奴婢送您回小月頂,要不然兩位陛下該擔心了。”
小夭看璟,璟溫和地道:“是該休息了,明日我來看你。”
小夭盡力了個笑:“好。”
小夭回到小月頂時,黃帝和顓頊正在燈下對弈。
看到小夭,黃帝似松了口氣,面容出疲憊,扶著近侍的手,回屋休息了。
顓頊走到小夭面前,看臉頰被寒風吹得通紅,手搭在肩上,用靈力為除去寒意,待小夭全都暖和了,顓頊才幫了帽子和大氅。
苗莆端著一碗熱湯進來:“王姬,用點……”小夭猛地把熱湯打翻了。
小夭向來隨和,別說發火,連句重話都不曾說過,苗莆立即跪下:“奴婢該死!”
小夭疲憊地說:“不是你該死,是我該死!以后不要再我王姬!”
苗莆嚇得不知道該回什麼,只能頻頻磕頭。
顓頊說:“你下去吧!”苗莆忙躬退了出去。
顓頊拖著小夭往暖榻走去:“王姬,逛了半夜了,坐下休息會兒。”
小夭怒瞪著顓頊,要甩掉顓頊的手,顓頊握著不放,笑嘻嘻地看著小夭。
小夭氣道:“你明知道我不是……你還……你和著所有人一塊兒欺負我!”
顓頊說:“你哪里不是了?我明日就可以昭告天下,封你為軒轅的王姬,別說王姬,你就是想做一方之王也可以,凡我所有的土地山川,你盡可挑選,我封給你。”
小夭沒好氣地說:“你別給我添!我現在煩著呢!”
顓頊問:“你很在意自己是不是王姬嗎?”
“你明知道我在意的不是王姬的份,而是……我好累!”小夭只覺得心皆累,頭搭在顓頊的肩膀上,一不,好似睡著了。
顓頊也一不,由靠著。
很久后,小夭低沉的聲音輕輕響起:“你現在還恨舅娘嗎?你已經擁有了一切,再沒有人敢欺負你,是不是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怨恨舅娘了?”
“我依舊會夢到在我面前自盡,不管我現在擁有多大的權勢,我依舊沒有辦法阻止把匕首進自己的心口,依舊只能無助地看著鮮染紅的,依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跳進父親的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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