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孝盯著李述看的時候, 李述忽然轉過了頭, 朝他看了過來。沈孝被抓了個正著, 連忙別過眼去, 可李述跟著也偏過了頭，盯著火堆看了半晌。

眨了眨眼，然后又扭頭看著沈孝。

然后才道，“原來我沒瞎。”

沈孝：

李述見他不解，一板一眼地解釋道, “我跌下來的時候暈過去了，醒來后什麼都看不見, 不知道是夜深, 還是自己眼瞎了。”

說著又轉過去盯著火看, 嘆道，“原來我沒瞎。”

臉上這才顯出劫后余生的慶幸來。

沈孝難得見這樣呆呆的模樣，不免出了一笑意, 走近火堆道, “你這是話本子看多了。”

他語氣里帶了一調侃。

什麼跌下山崖，不是失憶就是失明的。

他又道, “不要盯著火看, 看久了傷眼。”

李述這才將目從火上收了回來，轉而打量著山。

這山窄而長, 只是卻不高, 沈孝站起來的時候都要半彎著子。里頭唯有一塊大石頭, 勉強算是干凈, 李述坐著，沈孝便只能蹲著。

他一膝跪地，半蹲在李述對面，撥了撥火，火苗躥得更旺了。

外面是傾盆大雨，反而愈發顯得山闃靜，唯有火苗嗶嗶啵啵的聲音，襯出一種靜謐的氣氛。

李述看著山壁上沈孝的影子在火苗的映照下搖搖晃晃，竟莫名有了些安心的覺。

“你的手怎麼了”

沈孝忽然問。

李述低頭看了看。

一向是見不得的，看了一眼就連忙別開眼去，自己被自己惡心到了，不忍心再看白腫脹、掌心骨的模樣。

道，“跌下來的時候我抓著一藤蔓，所以就這樣了。”

聲音里有微微的抖，但很快被掩下去，“多虧了這雙手，不然你找到的就是橫尸山崖下的一尸了。”

“那你是怎麼跌落山崖的”沈孝又問。

將手翻轉過去，手心朝下，不讓自己看見那殘忍的模樣，掀起眼皮看著沈孝，反問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如此之大的一座山，偏偏是他找到了。

沈孝聞言，從懷里取出一個玉飾，遞給了李述，然后才道，“我在山崖下找到了這個，不像是普通人戴的起的。我猜是你落下的，于是就在附近找你。”

誰知李述見了玉飾，目一亮，立刻手越過火堆要去拿。

沈孝卻將玉飾收在掌心，“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是怎麼跌落山崖的。”

李述看了沈孝一眼，“沈大人倒會換報。”

冷道，“那不是我的玉飾。那個玉飾的主人，將我推下了山崖。”

沈孝聽了一驚，攤開掌心，見玉飾上有一個復雜難辨的字符，想來是某種記號。只是他不認識。

“誰”

李述盯著沈孝，攤開手掌，“我還沒盯著瞧過，我怎麼知道是誰。給我。”

沈孝看到的掌心傷痕，忽然從對面站了起來，繞過火堆走到了李述邊，在邊單膝跪下，將玉飾捧到面前。

火反而更趁得他手指瘦長，中指食指側生了一層繭。李述看了一眼他掌心的玉飾，旋即就冷笑了一聲。

東宮的人。

看來謀劃搶糧的事已經被太子知道了。

沈孝見表如此，就知已經知道了，他追問道，“是誰”

李述卻冷眼瞧了他一眼，警告道，“沈大人，不該問的事不要多問。”知道的越多，越不安全。

沈孝被疏離的態度弄的心里一噎。但他很快也想明白了，“是個大人”

不是大人，怎麼敢殺平公主。

朝中的大人沈孝垂下眼想了一遭，也就那麼幾個。近來又是誰和平公主有過節，又是誰吃了的虧。

沈孝很快就推測出來了。

他目亦冷了下來，東宮里坐著的那位并不是一位仁德之君。

只是的駙馬崔進之不是東宮的核心人嗎，為什麼卻會落得這般境地

李述沒有回答沈孝的話。

大人東宮里椅子上坐著的，自然是個大人。

只可惜也是個蠢人。

太子以為讓得一個“失足墜崖”的就能洗自己謀殺親妹的嫌疑了笑話。

李述手，一把將玉飾從沈孝掌心奪了過來，目極冷。

等回去，將玉飾往父皇案頭一擺，自己再哭訴一番，看太子要怎麼自

東宮的位置，怕是要空一段時間了

好啊，落了崖，倒是換來太子倒臺，真是天底下最合算的買賣。

李述一邊謀劃，一邊將玉飾

攥在掌心，可剛了手掌，一陣劇痛襲來，手一松，玉飾就落在了地上。

李述連忙低頭要找，卻見沈孝手過來，從地上撿了起來。

他似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你的手當心一點。”

說著又要遞過來，卻看了看李述的手，遲疑了片刻，不知自己該將玉飾放在哪兒。

李述便道，“麻煩沈大人，系在我脖子上。”

這可是絕好的證據，千萬不能弄丟了，否則今夜的罪可是白了。

沈孝聞言一愣，可李述已經轉過了子，只留一個后背給他。

沈孝站了起來，遲疑了片刻，出手將繩子繞過李述脖頸。

這玉飾原是掛在腰間的，繩子不夠長，沈孝盡量不去李述，可李述的發卻讓他沒法纏繩子。

他出手，將后頸的發起，手指節著滲著涼意的脖頸，他的手微微了，然后很快打好了一個結。

沈孝忙松開手，逃一般地后退了一大步，誰知一時不查沒顧著彎腰，后腦勺直接撞在了山頂，他悶哼了一聲。

李述轉過來，看著他如此模樣，愣了片刻，很快笑了一聲。

就是那種平常人臉上出的很普通的笑容，可沈孝看著，卻發現，這種笑容在臉上都是難得見到的。

鬼使神差般的，沈孝捂著后腦勺，對李述也笑了一聲。

轟隆隆，天邊傳來一聲響雷。外面的雨越發大了。

氣從外直撲，李述風吹得打了個寒。

沈孝忙道，“你你冷不冷要不要穿我的服”

李述聞言卻微皺了皺眉，不語地看著他。

沈孝看得微紅了臉，只以為是自己的提議太過唐突，也是，到底男有別。

他聲音低了下來，也急了起來，帶著一些辯解意味，“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我到底是個男人，比你強壯，你又了傷，裳也了，再著涼就更不好了。”

“況且今夜雨這麼大，怕是其他人很難找到我們，既然要在外待一夜，還是保暖些為好”

一番顛三倒四的話說畢，李述還是不說話地看著他。

沈孝只覺得自己那點糊涂心思在通的目下都無所遁形了，他幾乎就要逃避似的轉過去，就見李述挑了挑眉，“沈大人，你的服也是的。”

倒是想穿，穿得了嗎。

沈孝嘟囔了半天，一句話都沒說到點子上。

李述：“沈孝，你是不是雨淋傻了。”

顛三倒四的模樣，哪里像那個把長安城掀翻了天、一孤寒膽氣的沈大人。

沈孝忙否認：“不是”

他遲疑了片刻，看著李述一破爛裳，大片都滲著，也多虧了雨，沖刷掉了那些泥沙，傷口如今倒不臟，只是實在是嚴重。尤其是那雙手，傷口翻得可怕，若是今夜沒有藥敷上，怕是明日獲救后再敷藥，只怕也要留下病了。

沈孝冷靜了下來，恢復了慣常的沉肅模樣，只道了一句“稍等”，不及李述反應他忽然就出了山，片刻后夾回幾個較的樹枝來，三兩下搭了一個木架。

他盯著李述，“公主先轉過去。”

李述：“啊”

沈孝遲疑了片刻，偏過眼避開李述的目，“你轉過去，我要把外袍下，等一會兒烤干了，你就可以換上我的干了。”

李述：“哦。”

就為這就讓轉過去

他以為會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瞧嗎。

就算想瞧，他袍下莫非沒穿中，是著的

李述看著沈孝，直看得一片紅從他瘦削的臉上蔓延到了耳朵，這才省過來：原來沈大人竟然是在怕。

他臉都紅了，可還是繃著嚴肅的表，故作深沉。

李述將轉了過去。

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后是服搭上木架的聲音，等沈孝說“好了”的時候，李述轉過來，卻沒在山里看見他。

他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和著雨聲，喊道，“我出去找一些草藥，你的手，傷很嚴重。”

他頓了頓，補了一句，“時間會比較久”

所以你可以散發晾，不用忌諱我。

李述一愣，連忙揚聲喊道，“可是外面在下雨”

沈孝沒有回應，他已經冒雨走遠了。

李述愣愣地坐在山里。

外面的雨是真的很大呀。

直到這時才沒有一丁點懷疑地確認，沈孝是真的來救的，而不是了誰的指示，來傷害的。

他不會傷害。

坐在不甚舒服的石頭上，渾都是疼的，可是看著火旁他那噠噠的袍，忽然笑了一聲。

沈大人真的是很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