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但這種場合也不允許葉蔓失態。否則不丟老師傅的臉,也會讓人看輕他們老師傅家電,接下來還怎麼談判?
葉蔓下心里的煩躁,熱地跟對方握手:“高橋先生,章先生,您們好,很高興認識你們!”
“很高興認識你,葉蔓士真是……”高橋的中文不是很好,他邊說邊豎起大拇指,“很棒。”
口音有些別扭,說話也很慢,不過這個年代,一個外國人能說中文已經非常不錯了。
葉蔓笑了笑:“高橋先生過獎了,就一點小本買賣,連富友集團的零頭都比不上。”
見雙方似乎談得還算愉快,縣長非常開心,對葉蔓說:“其實這次不是縣里找你們,是高橋先生和章先生想見你,委托縣里做個引薦。他們非常看好老師傅家電,想注資老師傅家電,在咱們長永縣與你們老師傅家電合資建廠。有了富友集團的資金和技支持,你們廠可以趁著這東風大力發展了。”
果然來了!
葉蔓因為早有了猜測,所以對縣長這番話并不意外。不過臉上表現得很詫異,眨了眨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縣長,你沒說笑?咱們老師傅家電一個破落小廠子,何德何能啊,能富友的眼。”
縣長不贊同地看著:“什麼破落小廠子,你們廠可是咱們長永縣第一納稅大戶,現在全省,甚至在全國都有些名氣的家電廠。高橋先生也正是看中了你們廠的發展潛力,所以才會在諸多地方拋出的橄欖枝中獨獨選中了咱們長永縣。”
章先生適時地表示:“縣長說得沒錯,老師傅家電雖然規模小,但發展潛力不錯,這也是高橋先生看重貴廠的原因。葉廠長,只要你同意,富友的第一筆投資將在這個月就劃撥過來。”
對方已經表現得這麼有誠意了,葉蔓也不好再裝糊涂,現在這種況也不容許裝糊涂,否則很容易得罪人。笑了笑問道:“章先生,我能冒昧地問一下嗎?富友準備注資多?”
章先生臉上出一個自得的笑容,豎起了兩手指:“兩個億人民幣,分三期投,最后一批資金年底前到賬。”
“這麼多?”葉蔓吃驚地說。
是真的驚訝,兩個億,現在將老師傅賣了,別說兩個億,一個億都不可能。
老師傅家電的固定資產就是廠房和設備、原材料,設備只有一臺值錢的,其他加起來都沒多錢,至于土地是租的,而且現在房子土地本來也不值錢,小地方的更不值錢。要是富友愿意在長永縣建廠,土地也完全不是問題,他們看中哪塊,縣里都會盡量滿足他們。
原材料還有一部分賬沒結,這些固定資產加上廠里的流資金,再扣除掉債務,老師傅家電的實際總資產應該也就兩三千萬。短短一年從兩三百萬起家翻到這個數字已經非常可觀了,但在龐然大的富友集團面前完全不夠看,連人家的皮都比不上。
所謂的合作是建立在彼此平等的基礎上。雙方的差距這麼大,那權怎麼分?
總不能可能只出十分之一的錢,還占有超過百分之五十的份吧?富友又不是冤大頭,傻子,海過來做慈善的。
但若是按出資比例來劃分份,那頂多只占百分之十左右的份,龐勇就更了,他們倆加起來都只是雨,在合資廠里哪還有話語權!
聽出葉蔓語氣的驚訝,章回自信地說:“葉廠長,除了投資,我們還將引進富友最先進的設備,將廠里的生產設備全換最新的,建立起一座現代化的工廠。初步規劃是,這個廠建后,將提供六千個工作崗位。”
不有大把的錢,還有葉蔓夢寐以求的先進技設備,真是讓人難以拒絕啊!
葉蔓笑著說:“章先生,我琢磨了一下,你們有這麼多資金,又有技,還有政策傾斜,這……我們老師傅家電實在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啊。”
章回笑著說:“葉廠長自謙了,貴廠有品牌,有的銷售系,還有練的工人,相對完善的管理制度,這些都是無形的資產。高橋先生和我都是非常有誠意的,葉廠長不妨認真考慮,有了我們的注資,老師傅家電將不用再束手束腳,葉廠長也可以放開手,大展宏圖。”
“承蒙高橋先生和章先生看得起。不過廠子是我跟友人一塊兒開起來的,這個事太突然了,我得跟東商量商量。”見躲不過,葉蔓索將龐勇拉出來做了擋箭牌。
章先生回頭用日語跟旁邊的高橋說了幾句,然后回頭笑著對葉蔓說:“好的,敬候佳音,期待我們的合作。”
一副篤定葉蔓不可能拒絕的模樣。
別人不了解況,縣長可是很清楚,老師傅家電就是葉蔓的一言堂,老師傅家電完全是一個人說了算,那個龐勇的氣場本不過。什麼找人商量,都是借口。
送走高橋先生和章先生后,縣長就將葉蔓進了辦公室,直接問道:“小葉,你跟我說說你心里的想法,你是不是不愿意?”
“縣長怎麼會這麼想?”葉蔓打個哈哈。這時候,縣里,縣長的利益跟老師傅家電的利益并不一致,肯定不可能毫無保留,全盤托出。
奈何縣長也是老江湖,一眼就看穿了:“在我這兒,你就別打馬虎眼了,你要真有意思,當場就同意了,不會支支吾吾,扯出什麼拿不出手,又說要跟東商量。小葉,你要知道,富友集團投資這樣的事,真的是可遇不可求,他們能從這麼多地方,獨獨挑中咱們長永縣,說是咱們長永縣祖墳上冒青煙了都不為過,我不明白,你在猶豫什麼?咱們現在缺的就是資金和技,而這方面,富友都有,正好能彌補咱們的不足。”
“對,縣長,您說得非常有道理。而且富友投資,能帶咱們縣經濟的發展,創造更多的就業崗位,解決就業難的問題,我知道好多多。”葉蔓認真地說道。
無論什麼時候吸引外資,對當地而言都是一件好事。尤其是這會兒,國太窮了,一個縣連條像樣的公路都修不起,還有一大堆國企即將倒閉,就業、民生這些仿佛一座座大山在領導們的頭上。
領導們力也很大,好不容易來了個有錢的外商投資,那肯定會盡可能地給與其優惠,提供各種便利,讓外資在當地投資建廠,增加稅收,解決就業問題,盤活當地經濟,帶相關產業的發展。
就像章先生今天所說的六千個工作崗位,但實際上帶來的就業崗位遠遠不止這麼多。因為周邊還會有各種配套的服務,比如跟家電廠相關的產業,還有這麼多人的食住行等等,其產生的經濟拉效益不可想象。縣里領導這麼重視也就不奇怪了。
這件事對縣里好,對縣里的老百姓也是一件好事,獨獨對老師傅家電未必是件好事。
一旦合資,葉蔓將失去對廠子的控制權,像后世那些創始人一樣,要麼拿分紅當個閑人,要麼被出自己一手創立的公司,黯然退場。
而老師傅家電這個牌子,也很可能曇花一現,然后被雪藏,消失,及至再也沒有人想起。
未來二三十年的外資并購、合資浪已經用事實說明了這一點。
天府可樂、小護士、三笑、加凈……曾經無數個咱們耳能詳的老品牌就這樣一個一個地消失了,其中尤以日化行業最為明顯,三十年后,幾乎已經找不出什麼有名的國產品牌了。當初,他們也是抱著好的幻想,引進外資,合資建廠,發展壯大,但最后都只是好的愿景而已。
這是一部中國品牌的淚史!
國資本家不是來做慈善,富友投資兩個億,野心,不可能是來幫老師傅家電擴大市場,增加品牌知名度的。他們要的是老師傅家電相對比較的營銷系和管理模式,還有里面的人才,將底子掏空后,“老師傅”這個牌子也將被雪藏,束之高閣,取而代之的將是富友電。
既省了重新投資建廠,招募人才,建立新的營銷系等等本,又消滅了一個潛在的競爭對手,可謂是一箭雙雕。
當然,只要葉蔓松口,從質上來說,也不虧,也將得到一筆厚的資金報酬,這輩子只要不揮金如土,這些錢應該都花不完了。
但這不是葉蔓的追求。如果,只是想要富足的生活,那現在什麼都可以不做了,直接拿著錢去炒房,買地皮,趁著現在各種市場經濟的法律法規還不完善,大撈一筆,以后坐等拆遷就是。
老師傅家電是一手創立,從無到有,凝聚著,龐勇,鐘小琴,木科長,趙主任……無數人的心!他們共同闖過一個又一個難關,耗費了無數的心力,才有了老師傅的今天,如果要讓為了錢,將老師傅拱手讓人,葉蔓不愿意。
縣長不解地看著:“那你還有什麼不愿意的?”
葉蔓不知道怎麼跟縣長講。他不會理解的,因為大家的立場不同。
縣長要為全縣考慮,為那些下崗、無業青年們考慮,要為全縣的老百姓著想。站在他的立場,如果犧牲一個老師傅家電,能招商引資,帶全縣的就業和經濟發展,那肯定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也就是老師傅家電是一家私企,不然這個合作肯定已經拍板定下來了,本不會有人征詢的意見!
縣長有錯嗎?沒有,他也是從大局出發,為全縣的百姓著想。引進外資,對每個地方來說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深吸了一口氣,葉蔓苦笑著反問:“縣長,您剛才也聽到了,他們能出兩個億,這麼大筆錢,還有先進的技設備,至于土地和工人,我想縣里肯定會幫他們解決。那為什麼富友還要跟我們老師傅家電合資?分我一杯羹呢?他們自己做不就好了嗎?”
縣長被問得一愣,過了好幾秒才說:“高橋先生和章先生非常欣賞你們老師傅家電。他們貿然來建廠,一切都要從頭開始,效率也會大大降低,跟你們廠合作就不一樣,有現的經驗和管理團隊,能節省不時間,走許多彎路。”
“這點其他廠也行啊,奉河市電視機廠、洗機廠不也有這些優點?”葉蔓輕輕說道。
縣長沒回答,只是看著葉蔓:“小葉同志,你不愿意?”
葉蔓知道說這話會得罪縣長,但不想違心:“對,我們老師傅家電不同意跟富友合資。縣長,咱們老祖宗有句老話齊大非偶,你看我們那小工廠能跟富友這樣的國集團比嗎?拿什麼跟人家合資合作?”
縣長嘆氣道:“小葉,你就當是為縣里著想,為家鄉的父老鄉親著想。你要知道,全省好幾個市,不,甚至是好些省都盯著富友,他們愿意落地咱們長永縣,這超乎了所有人的預料。要是沒機會就算了,可這機會都放在我們面前了,就這麼放棄太不甘心了,你好好考慮考慮,縣里會記得你的功勞,你該得的那一份,縣里也會幫你爭取,不會讓你吃虧的。”
想要的是老師傅家電做大做強,暢銷全國,為全國知名的品牌,縣里能幫忙嗎?
葉蔓很清楚,不是縣長,縣里甚至是市里都不甘心放過富友這塊大。
這樣,恐怕會給人一種沒有大局觀,不識好歹的形象。
其實已經沒有談的必要了,因為大家的立場不同,利益也不同,這就注定了沒法談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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