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天就要黑了,不如明日再去吧。”一旁的陳倫了眼落日,出聲勸阻。
“慎徽”,意恭謹宣,所以他字謹,以呼應其名?
姜含元便想到了自己幾個月前剛讀過的書,正微微走神,耳邊又響起那年皇子的說話聲:“趙雍尅定禍,以其一人之力,抬趙國躋于世七雄之列,以其功業,稱一代雄王,委實不過。若是明日去,便要后日回,回京整整推遲兩天,不妥。既想到了,又一夜能到,不去祭拜一番,未免憾。”
他向好友如此解釋了一番。
陳倫字子靜,是朱國公的世子,比安樂王大幾歲。他去年娶了賢王之,因妻破格得封永泰公主,他便也做了駙馬都尉。他和安樂王二人平日關系親厚,既是伴駕,也是老友,私下常互稱名字,知他是中人,既如此說了,便不再勸阻,應是。
姜含元卻不想替他們領路。以為他們只是問路,便是去,也要明日,不關己事,所以才隨口指了下路,卻沒想到這位安樂王竟說走就走,要連夜上路。
早知如此,就說不知。
便悶聲不,想尋個理由推,譬如說,自己記不清的路了,剛要張口,他卻誤會,以為擔憂不能按時歸營要懲罰,目落臉上,“你不必害怕,等回來了,若有人問,本王定會替你解釋。”
夕在旁,金余暉照在年皇子這張俊的臉上,眉目若染一層輝。
著面前的這張臉,便如鬼使神差一般,拒絕的話,姜含元竟再也說不出口了。
張了張,慢慢閉上,最后默默上了馬,帶著這一行人往靈丘而去。行了一夜,只在中途短暫休息,終于,于黎明的破曉時分,來到了那座丘陵之畔。
古趙國的雄威王氣,早已隨了漫長歲月,被風吹散而去。昔日的趙王之陵,現如今,也不過一座枕著荒山的野地隆丘而已。
正值北地深秋,天微明,山月蒼白,仍淡淡地掛于山巔之上。人立于高臺,極目遠,只見曠野蒼莽。一陣秋風掠過,陵畔荒草颯颯,野狐走兔,滿目盡都荒涼。
雖行了一夜的路,但安樂王看起來毫沒有困乏。他迎著帶了濃重秋寒的晨風,在那一座黃土隆丘之前佇立。良久,姜含元聽到他低低地嘆息了一聲:“昔年功蓋世,今我秋草黃。酌酒澆王土,不老惟青山。”
他自鞍袋里取了壺酒,拔塞,高高舉起,對著對面土丘,澆酒于黃土之上。
“回吧!”
酌酒畢,他道了一聲,轉頭去。陳倫便喚侍衛。姜含元也跟了上去。忽然這時,一只自北向南的雁影從一片云中穿出,出現在了頭頂秋日清晨的天空里。
他仿佛被勾出興致,停步,仰頭,目不轉睛看著空中之雁,抬起一臂。
侍衛會意,知安樂王命將他的弓箭取來,奔去,從鞍角上將那一副掛著的弓箭取了,又飛奔回來,遞了上去。
他接過,拉弓,搭箭于弦,簇鋒隨了頂上之影,緩緩移,瞄準待。
空中的飛雁仿佛覺到了不詳的殺氣,忽地發出一聲長鳴,狀似哀警。
年眼睛一眨不眨,目銳利,扣著箭桿的拇指微微一松,就在他意發之時,剛才的那堆云里,竟又飛出來了另只大雁。
后雁鳴不絕,極力追趕,很快,雙雁匯合,振翅急飛。
姜含元著,見他繼續瞄了片刻,卻始終未發,最后竟松了弦,慢慢地,放下弓,似是放棄了雁之念。
臂落,他卻又仿佛有些不甘,眉微微一挑,忽然再次舉弓搭箭,這一回他不再猶豫,拉滿弓,弦繃得筆直,“咻”的一聲,羽箭飛出,撕破空氣,如一道白,朝著頭頂去,眨眼便到雙雁之旁,卻是從中間不偏不倚筆直飛過,又了數丈之高,直到力盡,遠遠地,最后方從空中掉落,消失不見。
饒是如此,雙雁亦是了大驚,鳴聲中,翅膀胡撲騰,紛紛揚揚,飄落幾簇翅羽,又在原地旋了幾圈,這才仿佛驚魂稍定,急急忙忙,一并倉皇繼續往南飛逃而去。
安樂王這才放下了弓,目送那一雙遠去之雁,笑了起來。
陳倫見狀,不解。
“謹,你這是何意?”
安樂王將弓箭拋回給了方才替他取弓來的那侍衛,“本以為是只孤雁,不料卻是雙雁。天寒地北,前途兇險,竟也雙雙對對,相互守至此,實是不易。罷了,放過吧。不過,箭既上了弓,便無回撤之理,故了出去,嚇上它們一嚇,也不枉白廢一箭。”
陳倫穩重,聽罷解釋,對安樂王這還帶了幾分年氣的舉到有些結舌,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只好道,“謹你的箭法較之從前,又有進。”
安樂王發出了一陣爽朗的大笑之聲。
他似乎是個喜歡笑的人。
“子靜見笑了。不過,論及武功,想來我唯一還能勉強與你一較高下的,大約也就弓箭一項了。”
陳倫也笑道,“這卻不敢當!殿下你自謙了!”
他二人談笑間,侍衛牽來了馬,他翻上去,挽韁收轡,正要催馬而去,似是想起了那名昨夜替自己帶了一夜路的小兵,回頭看了一眼。
姜含元還在原地翹首,著雙雁離去。
這是一個北方秋日常見的晴朗清晨,雁南去的那個方向,霜天破曉,山頭下的朝尚未躍出,但那噴薄的,卻已染云為霞,令附近那高遠的深藍天穹也泛出了層層的之,宛如春日里的一片淡櫻霧海。
曾無數次早起,在這樣的清晨里練,埋頭學習各種作戰和殺人的方法。
仿佛是平生第一次,抬起了頭,然后,見到了如此一個輕盈而彩的邊塞深秋的霜曉天。
“喂!上路!”一名侍衛高聲催。
看得了神,突然聽到催促,扭頭。
安樂王和眾人都已坐在了馬背之上,在看自己。邁步要走,卻又見他忽然抬手,朝自己勾了勾指。
只好朝他走去,停在了他的馬前,距幾步之遠,仰頭問:“殿下何事?”
“還能跟的上嗎?”
姜含元:“能。”
“姜祖練兵,果然還是不錯的。”陳倫在旁了一句。
安樂王沒接話,只微微低頭,目從因行路一夜而被寒霜打的頭發和泛的領上掠過,隨手便解了自己上的那件煙湖厚緞外氅,朝拋了過來。
“呼”的一下,這還帶著原主暖的,倏然罩落在寒涼的肩上。的鼻息里也沖了一縷極淡的,但確確實實存在著的若沉香般的熏香氣味。
姜含元聞慣自己上的泥汗味,一時之間,反而不習慣這仿佛陡然間將自己籠罩住的干干凈凈的沉靜的香氣。
整個人陡然發僵,立得筆直,下意識屏住了呼吸。那拋來的外氅,相較于那時的個頭和量,也委實過大了,搭上肩便往下。快要掉落到地,方驚覺,猛地手,一把攥住了。
這模樣落他的眼里,大約甚是可笑。
他搖了搖頭,又笑了一下,在頂上那片破曉的霜天之下,若朝華。
“小娃娃,馬騎得不錯,路也帶得不錯。還看甚?回了!”
他用嘉獎的語氣道了一句,隨即丟下了,騎馬而去。
姜含元怔了片刻,忽然回神,胡卷起外氅,急忙也上馬,追了上去。
那天他們是在傍晚回的。姜含元不讓他知曉份,回到了昨日相遇的那個地方,便從后追上歸還了,隨即轉向,就要離隊列。
“站住!”
出去沒幾步,忽聽后傳來了他的聲音。回過頭,見他從腰間解了一面玉佩,朝自己一把拋擲了過來。
“小娃娃,這是帶路酬謝!你年紀尚小,不足以伍,看你也呆頭呆腦,若真打起仗來,怕是要送命的!若是因家貧投的軍,拿著這個回鄉,尋最大的一個,就說是本王給的,換幾畝田地想必足夠,往后便在家中好生侍奉雙親,過幾年,娶房妻室,勝過你軍伍賣命!”
那年說完,便挽韁縱馬當先一騎去了,陳倫隨其后,其余人呼啦啦地跟上,一行人疾馳歸營,漸漸地,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耳中忽然又涌了一陣極大的歡呼聲,姜含元到下的馬車放慢速度,最后,緩緩地停了下來。
知道,這一趟漫長旅途的終點——那從最初的安樂王府更為祁王府,如今又被稱作攝政王府的地方,終于到了。
稍頃,面前的這扇車門將會從外被人開啟,那名為束慎徽的男子,將會來引下去,禮,隨后,便是只有二人相對的這個漫長的夜了。
再次閉目,在心里估算回去的大概時間。
攝政王府的大門大開,門前高懸紅燈,從門里去,一條長長的,兩側燃滿了庭燎的通道,如火龍一般,將門里照得輝煌若晝。
攝政王下馬,朝婚車走去,即將引著他新娶的王妃進這道門。
駙馬都尉陳倫,兼京城天門司新掌和攝政王多年伴駕兩種份,今晚這樣的場合,自是隨行同路。
但這一路,他的神,一直繃得,毫不敢放松。
齊王束暉去年秋“暴斃”之后,向朝廷檢舉宗室王極其黨羽的折函便沒有斷絕,牽涉者眾多,最初連安北都護姜祖都在其中,稱其與王有多年私。后來攝政王將娶姜為妃的消息被證實后,姜祖才退出了被彈劾的名單。隨后,兩個月后,也就是去年年底,王再次被人檢舉,私募兵馬證據確鑿,王知無退路,倉促間于青州舉事,不過半月,事敗,王自裁,一脈子孫連同黨羽宗族皆被誅殺,其余發徙嶺外,終不得歸朝。
禍雖已消弭,保不齊還有的余黨殘孽妄圖反撲。今天這樣的日子,人多事雜,他豈敢懈怠,從渭橋城到攝政王府的這一路,除了常規出的兩司和軍明衛,沿途更是安排了數以千計的暗哨,嚴監視道路兩旁圍觀人群以及房屋,包括屋頂,以防有人潛伏生事。
終于此刻,攝政王及姜氏王妃的翟車儀仗,這一列浩浩的人馬,到了府邸大門之外。
了這扇大門,今晚這一場全城矚目的盛大婚儀,便算是圓滿度過了。
陳倫站在自己的位上,目從正走向翟車的攝政王的背影上挪開,又掃了一遍周圍。
婚儀贊禮是來自禮部和鴻臚的員,眾人著冠服,各就位置,正候著攝政王迎婚車中的姜下來,隨后。
今晚,能近站在這里的所有人員,上從眼前這幾位當朝第二品,下到各部隨行和守衛,全部都是被暗中查了個底朝天的,沒有任何問題。
王府正門的周圍,道路空闊,沒有死角。
陳倫終于微微松了口氣,這時,目掃到了對面數丈外的路口,忽然一定。
那里聚著今晚追隨迎親翟車觀禮的眾多城中百姓,全部的人,都已被攔在預設了路障的路口之外。然而這時,卻見一名子竟從人群里了出來。
從陳倫這個距離看去,子六七歲的模樣,看著像是調皮,離了大人的眼目,獨自向著這邊,蹦蹦跳跳而來。
不待陳倫發令,在那路口最近的地方,立刻便有兩名守衛上去,意將那子阻回。
不料,子似磕絆了一下,人撲摔在地。守衛彎腰捉,那子卻忽然作抱團狀,整個人在地上如同一只球,滴溜溜竟從其中一人下穿了過去,接著繼續朝前滾,速度快得異乎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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