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速地幫我系好大氅,將我的手塞進衛凌霄的手心里,像嫁兒似的,囑托衛凌霄:「靖安就給衛大人了,你可千萬別讓委屈。」
看著母妃放肆的笑容,我連忙拉著衛凌霄往外走。
衛凌霄倒是爽快,大大咧咧地高聲答應,保證將我完好無缺地再送回來。
如此胡鬧一通,我反倒鎮定了心神。
所以到父皇面前,我落落大方地行禮,迎上太子的惡毒目,也不畏不懼:
「太子殿下,即便今日我被那質子玷污,又能如何?我依舊會去尚善堂讀書,依舊會去護國寺為國祈福。
「我的心是干凈的,我的眼前天寬地廣,我絕不會為了別人的錯來折磨自己。所以太子殿下出此昏招,絕不會毀了我,反而讓我更認清了自己。」
衛凌霄就跪在我后,的像護盾,為我擋住了宮門外涌來的寒風冰雪。
父皇有意偏袒太子,順著太子的狡辯,也認為是我不小心踏足地,了驚嚇,在說胡話。
我在民間已有了威,父皇顧忌,便命宮人挑了質子的手腳筋,以示懲。
我一陣惡寒,分明真正該到嚴懲的,是此刻站在殿中、完好無損的太子。
「啟稟皇上,」衛凌霄在我最失的時刻,抱拳啟奏,「太子殿下所言不實,靖安公主是微臣路過救下的,當時草芥閣是何景,微臣最為清楚。」
是凌云及時報信,才能趕來救下我。
我注意到太子向我后的衛凌霄看去,表暗得不得了。
我想,在衛凌霄張口之前,任誰去想,都是頗有自信的。
畢竟太子是一國儲君,是將來的帝王,哪怕是一品軍侯,也沒必要為了區區一個公主,和太子鬧翻臉。
所以衛凌霄的反擊,讓太子怒火中燒。
他張口便罵:「無知婦人,竟敢污蔑本宮!」
我清晰聽到衛凌霄手攥拳時,指節響的聲音。
該是氣急了,一把扯下了眼罩。
「我前年南下剿匪,被打斷兩肋骨時,殿下怎麼不說我是無知婦人?去年江東敵國來犯,我舍了一只眼珠退敵百里,殿下為何也不說我是無知婦人!」
將父皇賜的金帶子從前取下,擺在面前,磕頭行禮:「吾皇明鑒,太子殿下既然認定微臣乃無知婦人,微臣自是難當大任,還不如告老還鄉去!」
在我后,論禮節,我不該在父皇未允準時起。
可我聽到額頭重重地的聲音,實在忍不住想轉扶。
但我剛一轉頭,便怔住了。
我看到了那只藏在眼罩下的左眼。
我甚至不知是何利所傷,暗紅的經絡如四散,那樣深的傷疤,實在目驚心。
那得多疼啊。
心中幾,我忍不住紅了眼眶。
但衛凌霄只是遞來一個風輕云淡的
眼神,想讓我安心。
父皇倒是先我一步走到衛凌霄面前,本朝重武輕文,他自然很重這位武曲星下凡一般的驍將。
「衛卿還不到二十歲,說什麼告老還鄉呢。」父皇打圓場,要攙扶衛凌霄起。
但見衛凌霄執意不肯起,父皇便心下了然,招太子給莊重道歉。
三言兩語就想打發,衛凌霄自然不行。
我出大串的眼淚,推波助瀾:「父皇,如太子哥哥所言,靖安人欺凌,也是無知婦人嗎?若是如此,天下人恥笑,靖安倒當真不必茍活了!」
見我站起就要往柱子上撞,父皇忙攔住了我。
這里不是后宮,也不是書房,而是朝堂大殿。
因為直接卷進此事的,不止有我這個頗百姓戴的公主,還有衛凌霄這位權傾朝野的一品軍侯。
等一個結果的,何止幾個后宮婦人。
父皇見我與衛凌霄誓不罷休的堅決,漸漸也明白了事態。
他在權衡,神從敷衍變了肅重。
父皇明顯帶著怒氣問我:「靖安,你果真要追究到底嗎?」
以權勢掣肘太子,這是大忌。
但我想,此一刻面對帝王之怒,衛凌霄會明白我的不妥協。
我是公主,是自太祖以來,第一個出宮去、為民施政的公主。
而衛凌霄亦然,是本朝第一個領千萬兵馬的將軍。
我們已站在子的最高點,若如此都保全不了自己,將來又如何令天下人信服?
信服我們子當權,亦能國泰民安。
10
所以我堅定地點了點頭,回父皇:「父皇,靖安想要一個公平。」
見我態度強,父皇猛咳了幾聲,形一晃,居然有些站立不穩。
我記得去年見他時,他還很神的。不知怎的,現在細看去,居然也有了不白發。
可他最終也沒給我一個公平。
他只命太子回東宮閉門思過,三個月不準踏出宮門一步。
雖然我不覺得被人玷污會毀了我的人生,但站在太子的角度,他就是想要我敗名裂、萬劫不復。
可是他只得到了這樣不痛不的罰。
更可笑的,是所有人都覺得,為了一個公主,而讓太子閉門思過三個月,已是給足了面。
所以那個新年,我過得并不快樂。
煙花燦爛,我窩在母妃的肩頭,長長嘆了一口氣。
輕輕拍我的肩頭,慢悠悠說了句話:「天涼了,王氏該破產了。」
我不懂,問此言何意。
只是溫地我的鬢發,對我說道:「你父皇老糊涂了,這位置,總要換給眼明心清的人。」
我驀地想到最給我講的《鈕祜祿氏錯付傳》。
我想到這個話本子的結局。
結局是皇帝最寵的貴妃,親手毒死了他。
骨悚然,我下意識握了母妃的手。
許是我攥疼了,輕拍了拍我的手背,讓我安心。
「沒有秦皇漢武的實力,還非要做擴充疆土、生靈涂炭的事。里都虛什麼樣了,他是一點都不顧老百姓的死活。」
我愣怔了許久,看著母妃清醒冷靜的眉眼,我最后緩緩放開了手。
夜時分,送母妃睡下后,我著夜空出神,心思紛極了。
最安靜的時刻,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從遠至近傳了過來。
雪氅白的衛凌霄,停在一株青松旁。跳下馬,遠遠沖我清淺一笑。
甚穿這樣素凈的,連眉眼都映得溫和。
我小跑過去,停在面前,五味雜陳地聽說:「公主,新年安康,萬事吉祥。」
從懷里取出一個油紙包,興致盎然地打開,誰承想,是一包碎渣的紅棗。
好看的眉眼瞬間耷拉:「嘶,怪我騎馬太快。可惜了,我學了三四天呢……」
「你親手做的?」我有了幾分神,暫時將心事放在一邊,「快給我嘗嘗。」
我手,趕在包住油紙包前,抓了一把出來。
我連忙塞進里,笑道:「不是我吹捧霄姐姐,除了有些甜,這糕點很不錯的。」
見我滿面笑意,也跟著笑起來:「做的時候,想著公主,就放多了糖。」
湊近我,一只眼睛便足以承載星河:「公主便和糖一樣甜。」
我推開,極了,胡跺腳:「誰教你的這些?」
衛凌霄一臉驕傲:「微臣不才,無師自通。」
一番笑鬧,我才驅散了心頭的霾。
抱我飛上屋頂,怕我涼,將自己的大氅解下,裹在了我的上。
我其實心下已有了答案,但還是忍不住問:「霄姐姐,是不是不論誰登上那把寶座,都要踩出一條路?」
衛凌霄思忖了
許久。
大概是想給我一個不那麼殘忍的回答,但又怕我不明白會有多殘忍。
在的眉頭蹙死結時,我先張了口:「霄姐姐,你別擔心,我知道我自己在走怎樣的一條路。我只是覺得,手足親,原本不必要鬧到這一地步。」
「你拿他們當手足,他們拿你當玩。」看向無邊夜空,我終于到了這無堅不摧的子的脆弱。
滿目蒼涼地對我說:「如果我沒有現在的軍功,我絕不會是鎮國侯。我只會是『鎮國侯獨』,某院某戶的管家婆。」
這便是現狀了:
若是兒子,毫無功績也可承襲爵位,但衛凌霄是子,非得厲兵秣馬,打出個「玉面閻魔」的名號才行。
所以自在軍營爬滾打,想混出個人樣來,想用許多次死里逃生,來證明即便是獨,也可以撐起「鎮國侯」的名號。
我瞬間便釋然了。
我輕輕上的后背,一點一點向上,最后停在脖頸的刀疤上。
「霄姐姐,那就為你,為我,為千千萬萬個。」
父親兄弟都不愿對我心,那我也不必再有心的理由。
11
新年過后,父皇的,明顯一日不如一日。
他極度信賴我的母妃,因為他認定,現在后宮里有權有勢的妃嬪里,只有膝下沒兒子的曇妃最不可能害他。
「人要為自己的盲目自信買單,尤其對于他本就無法掌控的事。」母妃提著湯藥去侍寢,無一輕。
我每日晨起便去尚善堂聽太傅講書,午后就出宮去田壟上探看,晚上便在衛凌霄的侯府躲清閑,聽講朝政戰事,講天南地北的風土人。
江北易旱,江南易澇,我遂將大部分時用來研究修渠治水。
太子被放出東宮時,我正好去給父皇呈遞修建運河的奏章。
他在父皇寢宮前攔下我,時至今日,他連最后一虛偽也不愿強裝了:「皇妹野心果然大,連皇位都敢肖想!」
我微微招手,不遠剛晉升軍統領的凌云,帶兵向我們迅速走來。
我氣定神閑地下令:「太子哥哥被關糊涂了。都說了父皇重病需靜養,他還要擅闖,若教父皇知曉,豈不寒心?快送太子哥哥回東宮去吧。」
「你牝司晨!你這輩子都別想住進本宮的東宮!」
凌云帶人強行拽走太子,看著太子面目全非的猙獰模樣,我倏爾就理解了母妃常說的「破防」是什麼意思。
所以一進父皇寢宮,母妃問我方才外邊何人時,我輕笑著一筆帶過:「有人破防,我給遣送回去了而已。」
母妃心下了然,幫我遞奏章進去:「破吧,以后有的是讓他們更破防的日子。」
隔著珠簾,我看到父皇已無力起。
他聽我母妃念完我的奏章,吃力地點了點頭,示意我母妃幫他印下國璽準奏。
母妃抱起國璽的一刻,我的心猛然跳了起來。
今日能蓋在奏章上,明日便能蓋在圣旨上。
我自知人登臨帝位,前路如何都是困難重重的。但若能名正言順地開場,總歸要省去許多麻煩。
我在前朝奔忙于政務,幾個皇兄在后宮里卻不安生。
下毒、刺殺、無故攀咬,他們明明游歷過大江南北,最后卻把自己局限于一方暗宮墻。
皇后被我母妃死死鉗制,見皇城變了天,終究是送了太子一程——
太子要謀逆,登基,也昏聵,修書一封,遞給了自己無甚兵力在手的母家。
父皇好戰,是天下人深惡痛絕的。他唯一做對的事,就是給了衛凌霄這樣的良臣出頭的機會。
所以太子糾集皇后母家謀逆的那天,我坐在父皇的病榻前,幫他拭臉頰,只對他說道:
「你們總說我們是無知婦人。可能想到謀逆這種昏招,非要把皇位塞進我手中的,卻是您最偏的太子哥哥。」
「父皇,」看著他幾氣絕的模樣,我雖冷笑著,卻終究有淚無聲落下,「您如此憤恨,究竟是在氣哥哥宮造反,還是氣我要牝司晨呢?」
院中人聲嘈雜,我徐徐站起,向窗外探看。
是我母妃拿住了皇后,在等父皇置。
聽著后人漸漸沒了氣息,我狠狠抹掉臉上的淚水。
「父皇,皇位到靖安手里,您大可安息。」
我轉頭走出宮殿,向我母妃托父皇駕崩之事后,就獨行去了東宮。
路上下起了小雨,織雨幕,辨不清前路。
但我認得去東宮的路。
在我相信兄妹至親不至于此的那天,就是在東宮,太子哥哥給了我一掌,讓我從此老老實實做一個公主。
他要我安安靜靜被人糟蹋。
要我本本分分做男子的一件漂亮裳。
他給我推薦的駙馬里,甚至就有太子妃的那位胞弟。
紈绔膏粱,不堪重用,太子卻覺得這樣的人配我綽綽有余。
母妃說得對,人越在乎什麼,就越怕什麼。
他生怕我有一踏上云霄的機會,所以連給我配駙馬,也要找平庸無能的人。
所以我不打算給他留生路了。
闔宮遍布我與母妃的眼線,當初是我故意放開一線,讓皇后的書信送了出去。
只有他起兵造反,我才有正當的理由制他。
才能讓我不留把柄地抹殺他。
一個死掉的太子,才會沒有資格與我爭皇位。
12
衛凌霄得了我的口諭,早早就埋伏在了東宮外。
宮外皇后母家的勢力已被凌云制服,我故意命衛軍作假,在東宮外大喊「戮靖安、清君側」,好引太子出來。
但太子遲遲不開門,我都走到了宮門前,也聽不到院有靜。
衛凌霄不耐煩了,親自推來一門火炮,命人在我前支起厚盾后,瞄準點火,一炮轟碎了東宮的森嚴大門。
高墻坍塌,仿佛束鎖住萬千子的樊籠,也跟著破碎了。
太子和他闔宮的人,很快就被衛凌霄扣押在了院子里。
雨勢漸盛,人人都狼狽極了。
那些曾經居高臨下欺凌我的人,原來也都會哭、會跪著求饒。
太子本打算出賣他的母后逃走的,衛凌霄是在東宮的地道里揪住的他。
他遠遠地抬起頭,這一回終于不把「無知婦人」掛在邊,而是著嗓音,喚我的名字:「靖安、靖安,我是你的太子哥哥,我是哥哥啊……」
哥哥。
可當初我掉落冰湖,見死不救的人是你。
后來把我推進敵國質子的草芥閣,要我敗名裂的也是你。
我眨著眼,不知道臉上流淌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我輕聲下令:「跟隨太子造反的軍視形治罪,絕不可無故殺之。太子妃及其子嗣遣出國境,至于太子殿下——」
我頓了很久,久到太子放棄向我求饒,才說道:「太子帶兵造反,死于混戰,尸骨不存,不得葬于皇陵。」
一個軍聽懂了我的話,抬起刀快步上前。
衛凌霄沖到我面前,將我埋進了的懷抱。
「靖安,別看。天總會晴的。」
「總會晴的……」
我在衛凌霄的懷中昏迷,大夢一場,恍如隔世。
等我再清醒時,天果然晴了。
一切如同我們料想的那樣,綺錦將龍袍捧到我的面前,開始用一種極敬畏的神看我:「圣上,朝臣們已在大殿等候,奴婢為您更。」
史大書特書,說我是千古第一帝。
我聽著只覺得恍惚。
我稱帝的初衷,從不是為這些虛名。
我只是想讓子辛勤一世,是為自己活得盡興,而非防著被公婆掃地出門;想讓子也能名正言順地繼承王位、爵位,與男兒郎一樣,有德有才者居之。
所以我登基后,設立學院職,使子也能讀書寫字、朝為。
我取締了后宮的令,曾經被父皇困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的妃嬪們,皆可走出宮門,去見見大好河山。
我留了其余幾個皇兄的命,但我猜他們寧可一死——
因為我讓他們跟著那個質子,去了敵國做質子。
衛凌霄痛快地飲酒:「也讓他們嘗嘗寄人籬下的滋味!」
知我無意再侵略他國土地,衛凌霄安安穩地穩過了幾年舒心日子。
其中自然也有我的舍不得,我只讓多教些善戰的將領,能守住我們自己的疆土便可。畢竟現下當務之急,還是休養生息。
讓百姓先吃飽肚子,老有所養,病有所醫。我愿做承上啟下的帝王,讓后輩再去開創盛世。
閑來賞花賞月,我頗有些歉疚地將衛凌霄抱進懷里:「時局尚不穩,世人尚對我苛刻,霄姐姐,對不起,我還不敢給你一個名分。」
衛凌霄笑出了聲,一派悠閑地剝好一顆葡萄, 喂進我的里。
「來日方長,我知道靖安一定能做到。」
一如既往地敬我、信我, 是我的肱骨良臣,更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
「承軍侯重, 靖安只能拿一生來謝了。」
那是個團圓的中秋夜, 我知道在我和衛凌霄月下相擁時,母妃悄悄收拾好了行李, 獨自離宮了。
在我登基的那天, 對我說了我向來聽不懂的話:「系統君終于上線了,可見我這一次的選擇, 才是對的。」
握住我的肩頭,沖我神地笑道:「靖安, 你得了你的自由, 這一次, 就讓為娘的也獲得自由吧。」
「我一來便抱著你這麼個襁褓嬰兒, 開局就達無痛生娃就, 而且你這小姑娘這麼好帶,簡直爽翻好嘛!我回去真是有的吹啦, 我拿的完全就是大主爽
文劇本吶!」
跟著母妃這麼多年,我逐漸明白了,不需要理解在說什麼, 只要知道是何種心便好。
所以我捧住的臉,對輕聲說道:「母妃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靖安只愿你快樂,愿你平安康健。」
在那一瞬間紅了眼眶, 流淚將我擁懷中。
「我的靖安啊,最遠只去過皇城的田壟上,卻心懷江山百姓。明明盡委屈,卻總是想護在我前,為我遮風擋雨。」
我笑嘻嘻地撒:「因為是母妃教得好呀!」
逐漸泣不聲, 最后語不句,只剩下連連呼喚我的名字。
雖然一直似懂非懂,但我有一種預, 完了什麼事,要離開我了。
但我愿意聽的, 放去追尋的自由。
這深宮困住了,如今宮門大開,可以去見識廣闊天地, 學更多有趣的技藝。
連算那樣難的事, 都信手拈來,我相信沒有什麼能難得住的。
我的母妃,是這世上最聰慧的子。
最后,我在月下, 遙遙舉起一杯酒, 向母妃離開的方向相敬。
衛凌霄與我并肩而立,擲地有聲地問道:「靖安帝,前方道阻且長,你可惶恐?」
我利落地飲下這杯酒, 遙山河明月:「靖安此心,昭昭為民。其他諸事,自有后世評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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