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風景】

……

宿舍樓下有盞路燈，一直冷冷清清。

可今日那路燈下有個人影。

我七歪八拐地走著，沒注意到旁邊有張臉離我越來越近，他搭著我的肩膀，酒嗝出來的熱氣撲到我臉上。

「哎呀，走開點。」

那張臉沒走開，反而對我手腳。

忽然，燈下的人影快速走了過來，將我一把拉到懷里，又一把將那張臉推倒。

「滾！」

我聽出來這聲音有點耳，心里頓顯安穩，朦朧間拍了拍他：「謝謝。」

接著胃里翻江倒海，間一陣惡心，我止不住地吐起來。

那人輕輕著我的后背，一言不發。

直到我吐到沒力氣，整個人毫無顧忌地趴在他上，他才克制地著我的眉眼，喃喃道：

「安安，我記得你說過，你最喜歡大你兩歲的男生。三歲隔小，五歲隔大河，十歲以上隔山海。」

「安安，二十三歲的你還會喜歡四十歲的我嗎？」

……

晚風習習，低沉的蟲鳴此起彼伏。

我貪著溫暖的懷抱，半醉不醉，微瞇著眼，摟著他的脖子，湊近再湊近。

可呼吸錯時，我又越過他的，狠狠咬住他的肩，任由淚水打他半個肩頭……

楚遇，以前我不懂「山海」。

現在我懂了。

山是你父母的，海是思雨的義。

十五年，是我與你不過的山海。

二十三歲的陳安安不敢再任由心意親吻四十歲的楚遇。

就如同，四十歲的楚遇不敢再肆無忌憚地喜歡二十三歲的陳安安。

20

忽然，周遭的被擋住，我覺到了抑。

「陳安安，我說你怎麼這不讓那不讓，原來喜歡這種。」

是剛剛那個被楚遇趕走的人。

我心頭急跳，剛抬起頭，朦朧間就看見幾手腕的子砸下來。

很快，楚遇跟那群人混打在一起。

眼前似有無數影重疊，一陣勁風猛過，我仿佛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

周遭空間仿若崩裂，我大喊著跑過去，拿起包往那些人上砸。

好在附近的巡警及時趕來，事才沒有繼續惡化。

我將楚遇抱在懷里，眼淚決了堤，抖著手想他，卻又不敢。

他滿臉是，仍費力出微笑，安我說：「安安，我沒事。」

天不亮，程思雨就趕來了。

是醫院給打的電話。

是醫生口中的家屬。

「你先生命大，那些子沒傷及要害。但這些傷也足夠他一個月下不來床。」

我在角落，看著程思雨忙前忙后。

繳費，拿藥，聽醫生說注意事項。

是一個賢惠的好妻子。

病房里同住的兩個阿姨看我的眼神很復雜，時不時就著耳朵嘀嘀咕咕：

「年紀輕輕的，不干正事，就想著當小三。這回捅婁子了吧。」

「誰說不是呢？人家老婆真大度，還給這男人治病。這要是我，早八子打出去門了。」

……

話語不堪耳，卻又合合理。

我匆匆跑了出去。

楚遇住院的日子，我去過幾次，都被他媽媽擋了回來。

沉著臉，一句話不說。

楚遇出院那天，我坐在醫院樓下的長椅上，遠遠著他被攙扶著，走得很慢。

他四張著像在找什麼，我趕了頭，躲到長椅后面。

程思雨跟我遠遠對視一眼，又不聲地挪開目。

21

當兩個月的工資就還清了沈老師的債務時，我當真覺得生活會平靜如水地過下去。

如果沒有遇到程思雨的話。

在一次商務會議上，我到了程思雨。

那是距離楚遇傷出院半個月后的一天。

一干練合的氣質西裝，火烈的紅稱得整個人穩重霸氣。

我以為楚遇定與同行，所以刻意避著。

但刻意避著一個人的時候，反而像在暴自己。

主找到我：

「謝謝你的全。不過，我取消了婚約。」

我很是驚訝，也有些難為。因為我潛意識里覺得這與我有關。

「是我自己的決定，與你無關。」

朝我微笑，平靜，疏離。

「其實，我早在大學時就喜歡他了，比你還早半年呢。可惜，最不講理，也從來不分先來后到。」

程思雨喜歡過楚遇？可竟半點都沒有表現出來。

「如果說我之前還有點猶豫，那當他又一次為你不管不顧后，我算是徹底清醒了。」

「尋你的那些年，我吃了不苦，也過不傷。所以，我一直都明白，他愿意跟我結婚，只是覺得有愧于我。他在替你還債，不想讓你欠我。」

門外下起了小雨，冷風過門鉆進來。

我了手，端起熱氣騰騰的咖啡抿了一口。

程思雨低垂著眉眼，始終沒有看我。

可我知道，的心還有掙扎。

很楚遇。

而且，的絕不比我。

「他的責任心從來不是對我，而是對你。」

「他看著明，其實就是一個傻子，一個心里只裝得下你的大傻子。」

程思雨的聲音很沉，聽得出來在發抖。

掏出一煙點燃，然后狠狠吸了一口。

十五年真的夠久，久到能改變一個人。

那麼乖的孩都學會了煙。

見我愣怔地看著，苦笑一聲，又將煙摁滅在煙灰缸里：

「抱歉，我忘記你對煙味過敏了。」

我了微微的鼻頭，笑著說沒關系。

「安安，我早就過了靠和西北風就能喂飽的年紀了。現在的我最懂取舍。」

「我從不奢刻骨銘心，但也希我的丈夫能全心全意待我。」

言語里匿著悲傷，眼里卻盛滿坦然。

不得不承認，這樣獨立自信的程思雨真的讓我好羨慕。

三十八歲的程思雨，讓二十三歲的陳安安無法企及。

「年時，我羨慕楚遇對你的深。后來，又羨慕他對你的執著和放不下。可如今，我反而慶幸被的不是自己。楚遇的太過好，也太過沉重，是我承不來的羈絆。」

「明明最開始，我只是單純地想去找你。可后來……年的那些不甘心就開始作祟……」

「……不過那些年，我不后悔……」

22

宿舍樓下的路燈旁再也沒了人影。

清清冷冷。

我也再沒見過程思雨，也不曾見過楚遇。

而我也從未離開過 N 市。

心里的千千結，不敢再輕易。

心底的那片，獨自保存。

我把自己當一個意外，默默降低存在，希一切盡快重歸于平靜。

偶爾翻翻朋友圈，也能得到些零星的信息。

程思雨又升職了，楚遇又拍電影了。

可就在大家各自安好時，楚遇悔婚的消息不脛而走。

網絡上一片聲討。

網友曝出大量楚遇頻繁出酒店的照片，甚至還有我與他模糊相擁的照片。

似乎所有事實都指向楚遇喜新厭舊，拋棄了同甘共苦的友。

楚遇沒有做任何表態，即便他微博下的污言穢語不堪目。

仿若他真如世人說的那般，忘恩負義，始終棄。

后來，我才知道，是他母親病了。

他本沒心搭理那些無中生有的網絡噴子。

我去探楚遇媽媽，楚遇不在，他的助理悄悄拉我到一邊：

「阿姨這次況不太好，怕是堅持不了多久了。外面的那些風言風語，千萬不能提。」

「若失去了媽媽，遇哥往后真就孤一人了。他這個人最重，到頭來卻沒得到過多。他有個友，失蹤了很多年，一直沒找到……思雨姐后來也離開了……遇哥他，可憐的。」

……

安靜的 VIP 病房里，楚遇媽媽微瞇著眼，斜躺著。

臉灰白，瘦了相。

或許到了生命的盡頭，人會變得格外。

回來這麼久，終于朝我笑了笑。

之后卻又扭過頭，看著窗外發呆。

自言自語，像是在跟我說話：

「……那時候你們都還年輕，你也很上進。我想，也湊合，沒必要執著于門當戶對。」

「可你失蹤后，我眼見他為你瘋魔至極。」

「記得有一次啊，他又去了個小城市找你。因為冒，拖著不管，直到肺部染。我在醫院看到他時都沒敢認，灰頭土面，衫襤褸，鼻長得比胡子還長……那一刻，我心都碎了……」

「我是一個母親。即便我怨楚遇，可他終究是我的孩子。他是我捧在手心的寶貝啊。我怎麼能承……他為另一個人活得這麼卑微，這麼不管不顧……」

我默默站在床側，不記得站了多久，也不記得說了多。

只記得，說著說著就哽咽住，哽咽著哽咽著又繼續說：

「他為你忘了自己，忘了父母……他是多麼熱生活的孩子啊，可他也為你忘了生活……」

「他明明快好了呀……思雨多合適啊……可也……哎，你為什麼又回來了……」

離開醫院時，不巧到楚遇趕來。

他黑了，也瘦了。

白發似乎也多了。

他遠遠地就朝我跑來，可到了跟前又十分客套：

「安安……」

「好巧，我來看個朋友。現在正要去趕飛機。」

這個理由很拙劣，如今的我哪來的朋友呢？

他沒有穿，卻撈過我的行李箱，要送我。

我也沒有拒絕。

因為，錯過這次，就沒有下一次了。

23

回到 N 市不到一周，聽聞楚遇媽媽的病有所穩定，而我已登上了去國外的飛機。

其實，早在一個月前，公司就有意讓我出國深造，是我一直下不定決心。

如今離去，就當不曾歸來。

飛機快起飛時，我想關機，卻不由得意外點開了網絡直播。

是楚遇的團隊正在澄清前段時間的謠言。

他們還專門做了一期短視頻，取名《所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視頻里講了很多事，有楚遇，有安安，有楚遇父母，有程思雨，有老吳的包子鋪，有圈的好友，有好多好多來自全國各地尋親的陌生人……

楚遇從未利用過自己的名氣尋人，他一直在默默地尋找他的「陳安安」。

他真誠熱心，也曾替很多人找到了他們的「陳安安」。

視頻的最后，公開了一本日記。

翻開，是悉的字跡。

24

【2009 年 2 月 1 日

安安失蹤整整一年，可我依舊沒能找到。

這一年我到了很多同遭遇的人。

他們的親人有的失蹤了十年，有的失蹤了五年，有的跟安安一樣失蹤一年。

他們跟我說，沒有訣，只有永不放棄。

2009 年 12 月 6 日

我們在東北的一個小鎮上，沒有暖氣，很冷。

程思雨的徹底不了，卻一直說不疼。

我知道很疼，只是不想我擔心。

的心思我也知道，但我給不了承諾。

該說的我都說了，可比我還執著。

我很愧疚，也怕越欠越多。

安安，你一定會怪我吧。

2010 年 3 月 25 日

我回到了 B 市。準備好好賺錢。

很多很多的錢。

2018 年 5 月 20 日

今天是 520，我在醫院。

安安，你在哪里呢？

肺部染有點嚴重，好幾次咳，不過都過來了。

安安，你要是病了，有人照顧你嗎？

2018 年 5 月 21 日

今天從茶水間出來，看到我媽在窗邊默默地哭。

抖著肩膀，強忍著聲音，聽到我的腳步聲，又克制著像什麼也沒發生。

轉看著我笑，可明明紅著眼。

這一笑，我好心疼。

十年了。

父母從一開始的支持到后來的勸退，再到現在的無奈。

我知道，這一切只因為我是他們的孩子。

2020 年 1 月 1 日

安安，新年快樂……

2020 年 3 月 5 日

我投資研究的尋親 APP 正式進試運行，希一切順利。

包子鋪老吳家的小子都上高中了。

記得那年找到他時, 他才七歲。

時間過得太快。

安安，我馬上要四十歲了, 是個小老頭了。

2021 年 9 月 28 號

父親住進醫院的第二天，就被下了病危通知書。

那個將年的我舉過肩頭的爸爸已經老了。

他閉著雙眼, 沒有一點生氣。

醫生安我, 說他做過心臟換瓣手，能活到現在也不錯了。

我突然渾發, 父親什麼時候做的手啊……

剛轉過頭, 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被母親狠狠甩了一掌。

哭了, 撕心裂肺。

罵我，不孝子。

2021 年 10 月 1 日

舉國歡慶的日子, 我的父親永遠離開了。

我沒能當一個好男友。

也不是一個好兒子。

2021 年 12 月 10 日

安安, 對不起。

2023 年 2 月 1 日

安安, 你如此鮮活。

我如此老態。

你還是我記憶里的安安。

可我已不是你記憶里的楚遇了。

看到你的那一刻, 我無地自容。

楚遇, 配不上陳安安了。

沒關系，你回來就好。

其他的, 不重要。

2023 年 2 月 5 日

安安，別跑。

別再跑。

2023 年 2 月 6 日

安安，你真的不喜歡李格了？

你想要什麼樣的李格？

你想要什麼樣的楚遇？

2023 年 2 月 15 日

安安, 讓我再看看你。

別急著離開，好不好？

別離開 B 市。

2023 年 3 月 1 日

N 市的櫻花真，就像我的安安一樣。

陳安安還是那個陳安安，倔強獨立。

過得很好。

就算沒有楚遇, 也過得很好。

……

2023 年 5 月 2 日

自從程思雨退婚后，母親總是喜怒無常。

要我發誓再也不找安安。

我照做。

不放心，收了我的戶口本和份證，不讓我出 B 市。

我也照做。

……】

25

「嗚嗚嗚，好難過。你說最后楚遇和安安還會在一起嗎？」

邊的同事出一張紙巾, 回頭問我。

「希吧。」

手機屏幕上仍在不停翻著日記，字字句句刻進我心里。

「安安姐，聽說這是真人真事改編的。那個楚遇的大明星, 會不會就是視頻里放的這個楚遇啊？」

我眼角，笑著回：「那我陳安安, 是不是視頻里的陳安安呢？」

「楚遇媽媽為什麼那麼固執？楚遇找了十五年才找到他的安安，為什麼非不讓他倆在一起？明明程思雨都放手了。」

「也不是不讓吧。陳安安帶給了楚遇太多苦難，作為母親, 只是想保護自己的孩子。思雨需要的是伴, 楚遇不合格，再痛也要懂割舍。」

「安安姐，好希時空穿越是真的。現實里的楚遇也能找回他的安安。這樣深的楚遇，不管是二十五歲還是四十歲, 都配得上陳安安。」

「……就你慨多……」

26

人間四月, 櫻花爛漫。

我漫步在 N 市的櫻花大道間，混跡在擁的人群中。

白的花瓣隨風而下，如夢如幻。

我想拍張照片發到朋友圈。

對好焦的鏡頭里，櫻花樹下多了一個筆的男人。

他戴著副金框眼鏡, 文雅也凌厲。

見我拍照，他朝我揮手，展開笑：

「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