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他豎子頑劣,因嫉生恨,于是提著半掉不掉的子,又補了一腳。
現在想想,他的話,從頭到尾竟都是對的。
12
我將大斧掄得虎虎生威,大師兄抱頭鼠竄,不甘地大吼:「師弟,是我對不住你,但請你以天下蒼生為重——嗷!
「大師兄保證,待你死后,必重聚你的魂魄,我倆長相廝守——」
辛笑一鞭子將他落。九節銀鞭靈活地纏繞在他掌間,他瞳孔赤紅,詭譎艷地扯扯角。
「我還沒死呢,青天白日的,你就敢搶別人老婆?」
我:「……勿 cue。」
我利刃橫執,抵在他頸前,討要丟失的崇明劍。
渡劫那日,他將我右臂斬落,我倉皇間只搶回手臂,崇明劍落在了他們手中。
大師兄掙扎起,在我二人之間掃視,突然破防了。
「難怪難怪,阿明,我癡纏你百余年,你對我不假辭,原來當真對你的徒弟上心了。
「你變心如此迅速,可曾想過九泉之下的憫塵散人?還是說你們同塵峰寡廉鮮恥,就喜歡師死徒繼?」
我臉一變:「閉。」
我砍上去,他掐訣閃躲開。
仙門眾人不再觀戰,紛紛而來將我包圍,默契地開始掐訣。
真是看得起我,渡劫時集合仙門全部戰力,只為將我五馬分尸,現在我了魔頭,他們不惜燃燒心頭和修為,強行開啟誅魔大陣。
金萬丈驟開。
大師兄得勢,又洋洋得意起來,貪婪之在眼珠子下暗暗潛伏。
「師弟,你若聽話,就乖乖地赴死,我當初求得聚靈草百株,足以在你死后將你復活。
「我不嫌棄你是被憫塵散人玩爛的二手貨,你可不要辜負我的一片心。」
辛笑的呼吸,驀然急促起來。
13.
弒神道以殺證道,渡劫比尋常仙人兇狠。
渡劫那日,八十一道雷劫過后,我筋疲力盡,虛弱至極,正等待神力灌,大師兄與其他宗派齊齊現,要將我碎尸。
我失措間被斬落一臂,質問:「為何殺我?」
漫天神圣的金中,只聽見無數自詡為天下先的修道者,桀桀刺耳的惡笑。
修煉弒神道飛升的真神,無悲無喜,不偏不私,只為維護天道秩序而存在,不再是仙門的庇護。
不如趁我病要我命,將真神鎮在天源地,從此只有靈氣,斷絕魔族修煉的可能。
若干年后,怨氣催我的軀魔化,他們再派遣新的弒神道人誅我這個「魔」。
師尊如此。
我亦如此。
「同明天尊,這可是為仙門盡忠的幸事,你萬不能辱沒憫塵散人的門楣。」
曾經與師尊暢談共飲的須臾君,變得猙獰可怖。
我這才明白,為何辛笑攻打仙門那一次,我使用引魄燈請師尊相助,卻請來無數厲鬼,不分敵我地肆。
我的師尊早已死了,就連他的殘軀,也被我親手斬殺。
當時仙門怪罪我招徠怨魂,大師兄令我將功補過,前往人間伏魔淵誅邪。
我心懷愧疚,為了完任務拼卻生死。
在撿到辛笑的那個村子里,發現了獻祭的痕跡,一路追查,線索直指曇鸞法師。他為了療愈殺害師尊時留下的暗傷,吸取整個村子的功德。
我以為是誣陷,信誓旦旦地保證徹查真兇,或許在我義憤填膺的時候,人家在背地里笑我傻子。
我就是傻子。
我想不通。
修仙為的是守護九萬方,何時了打異己,撥弄權柄的手段?
師尊為蒼生獻,遭同袍戕害,我為仙門肝腦涂地,仙門棄我如敝屣。
這世間,公義何在?
吊詭人心充斥的仙門,真是爛了。
我和辛笑被困在大陣中央彈不得,大師兄愈發猖狂,幻化出崇明劍。
長劍想離鉗制來找我,
在他手中劇烈地。
「師弟,憫塵散人閉關三年為你煉制的本命寶劍,著實不錯,你用它斬了多生靈,今日自己也嘗嘗這滋味,如何?」
他揮劍刺來。
崇明劍我咽的一剎那,一黑霧轟然將它彈開。
辛笑雙眸變得漆黑一片,攝魂的霧氣溢出來,左手持鏡,右手掌燈。
「我說過,我還沒死,你們敢這麼欺辱他!」
14.
辛笑將仙門殺得豕突狼奔。
世界終于清凈了。
他擔心我緒不佳,夜夜陪我月下同酌,念從凡間尋來的話本子給我解悶。
我聽完陷沉思。
「為什麼都是師徒?」
辛笑垂眸,翻過一頁:「許是凡間的流行題材。」
「那為什麼主角都是你我二人?」真當我眼瞎聽不出來?
辛笑作稍頓:「大約是我倆意天地。」
「……」
要不是看見魔族的中流砥柱們咬著筆桿子,絞盡腦地給我倆造緋聞,我就信了。相識百年,我都不知道這小子還有當編輯催稿的本事。
「我知道你的心思。」
我靠著枕,推開他新斟滿的春日歡。
他臉經歷了呆愣、震驚、難以置信、欣喜、發癲的轉變。
小王八犢子,心眼子都寫在臉上了。
他湊近來,鼻尖只在我眼前寸許,氣溫逐漸地灼熱。
「師尊……我的好師尊,」他癡迷地呢喃,愫坦地展現,「你終于……」
我抵開他:「你若將師尊的法還給我,我們有得商量。」
我不是沒想過搶回來,但辛笑的修為深不見底,每當我以為這已經是他的極限時,他都能狠狠地打我的臉。
是以百年來,我數次搶闖魔界,非但沒有奪回法,反而被揩了不油。
他清醒了。
幽怨地扯著我的袖,抱怨我總是算計他。
笑死,我算計他什麼?算計他讓我當妖族共敵,還是算計他大鬧鳴山?
辛笑:「師尊對我笑一笑,我便肝腦涂地,只恨不能將心剖出來贈你,這還不是算計?」
「那我多笑笑,你將法還我。」
辛笑眼底的誼逐漸地冷卻。
罕見地收了輕浮,一派凝重。
「師尊,我為你做什麼都甘愿,只這一點不行。」
「我不想你死。」
15.
他太過分了,什麼死不死的?
那天我把他轟出去,一直躲著他。
最近明笑閣很熱鬧,魔族見我在天拓海大殺修士,對我的景仰一度與辛笑持平,不魔邀我參加拜祟節。
魔族每年舉行拜祟節,戴著描繪鬼王面孔的面,祈禱天源地解除對魔族的懲罰。
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魔族要戴鬼王面,這擺明是兩個種,但我知道他們是一群沒腦子的蠢。
幾千年了,沒有一只魔查到始作俑者是仙門。
我都不敢說究竟誰是魔族。
經過這段時間的探查,魔界基本被我找了個遍,連辛笑的床底都被我翻了,沒有法的蹤跡。
只剩葬魔窟,因為承載萬魔尸,十分兇險,我還沒有進去過。
最后一了,我站在深淵邊際,撲面而來的死氣吹得我灰頭土臉。
好臭,真的好臭。
崇明劍在震,錚錚劍意傳到我識海中。
崇明劍:不想下去不想下去不想下去不想下去!
我:「你沒得選。」
崇明劍:「……」
崇明劍:早知道爛在憫塵散人懷里了。
我沉默片刻。
我一躍而下。
崇明劍:!!!
鏡和引魄燈被在葬魔窟最深,被無數魔族死尸牢牢地鎮著。
辛笑設下了封印,我一遍遍地斬下,都無濟于事。
反倒被震得嘔。
這一刻,我的屈辱達到了巔峰。
被強娶,打不過,這都罷了,不過一副皮囊,七尺軀。
可是他憑什麼把我最后的念想都占去?
口口聲聲地說不想我死,若不報仇,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16
我咬破指尖出心頭,放開識海。
法被召喚,終于突破桎梏,帶著大量怨氣飛了回來。
烈火灼燒的覺在識海肆,我狼狽地飛出葬魔窟。
「楚同明!」乍離開葬魔窟,辛笑憤怒至極地沖過來。
我支撐不住栽倒。
他慌地接住我,臉上戴著銀白面,也藏不住又怕又怒。
厲聲:「你為了他,愿去死是不是?」
我疼得迷糊,一
時間說不出話,落在他眼里,仿佛了默認。
他攥著我的手十指相扣,用力到仿佛碎我的指骨。
失落地自嘲:「都過去這麼久了,你怎麼還放不下?」
「我是你的徒弟,這麼多年了,你什麼時候能看見我?」
我看見了。
不知道是不是疼花了眼,這一瞬間,他仿佛和師尊重合,桃花眸中的擔憂那麼真切。
我上他的臉,手底的溫度微涼,一如師尊經年寒潭閉關的溫。
以前的我是個混不吝的弟子,修煉弒神道容易引發心火,難了就借師尊清涼涼的被窩。
第一次被扔進寒潭,第二次被吊上門外的老槐樹,第三次、第四次……
師尊忍無可忍,問我究竟要怎麼樣。
我說:「好難,不想修煉了,我想回家。」
「回家做什麼?」
「回家討老婆,我這年紀,在凡間早就妻妾群兒雙全了,拜你這同塵峰,還得苦哈哈地修煉,一個人都見不到。」我咕噥。
山前我是個招貓逗狗遛大街的紈绔,名號響徹上京城,十八里春坊南樓都奉我為座上賓。
善心大發把師尊撿回家,被他摁頭拜了師。
師尊的眸越來越沉。
有些危險地抬起我的下頜,貓似的輕刮。
「第一次見面,你就驚嘆為師容貌,為師不是人嗎?」
「……」是是是,當然是,但你對我防范得,蹭個被窩你都不給。
「又不是黃花閨,這麼矜持做什麼?我從前同太子、狀元郎抵足而眠,人家也沒有像你這樣作,還仙人呢……」
小氣鬼。
他神變了:「你還跟別的男人親近?」
「那是自然,八拜之的好兄弟,我們還喝過一個杯子的酒呢。」
他更生氣了。
一掌轟碎了山下昆山玄冰磨制的界碑,踩著飛舟離開同塵峰。
次日回來,真給我帶了上京我最喜歡的酒。
……
后來。
明明我啊,一個黃花大直男,真是灰頭土臉。
17
老師變老公,我心態崩了。
躲在后山半個月,他天天來,我天天裝死,后山竹林都被我薅禿嚕頭了。
最后一片竹葉被我哀怨地埋進土里,我賦詩一首,懷念逝去的取向。
翠綠的竹葉卻晃晃悠悠地飄起來,我抬頭,漫山遍野的落葉同時飛起,隨著一風扶搖而上。
師尊對我盡在掌握地一笑,素手輕點,片片葉子霎時綻放白的海棠花。
把我薄弱的結界刺了對穿。
你看,越漂亮的東西越會害人。
師尊用皮囊哄得我對他刻骨銘心,把我扔在世間一百五十年。
六百次四季轉,一千八百次皓月盈缺,五萬七千四百五十次日升夕落。
夜夜孤苦,冷衾難眠。
我一次又一次地懷疑師尊為蒼生獻祭的選擇是否值得,卻還是依著他的路走下去,只為再見時,得意地對他說:「老東西,你的門楣可沾我的了。」
興許他會教訓我,也興許他會欣喜重逢,比以往更寬容,由著我胡鬧。
眼角有些,辛笑替我揩拭去。
我用最后的力氣抓住他的袖:「師尊……」
「什麼?」他俯下。
「師尊,」我看不清了,腦子也混沌,只聽到死一般的寂然,「你為何不……想我……」
為何不見我?
為什麼?
五萬多個寒夜,夜夜苦等。
夜夜不曾來夢。
18
我那天可把他惹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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