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人生中第一次有男孩對我表白。
而那句話讓我丟盔卸甲。
我在天臺上哭了很久很久,久到陸巡手足無措:「誒誒,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有。」我抱住陸巡,「謝謝你。」
我以為,那是我的生活終于迎來曙的一刻。
后來才知道,那是屬于我最后的好。
第二天,我上到第二節課時,班主任走了進來。
在眾目睽睽之下,對正在講課的數學老師比了個暫停的手勢,然后把我了出去:
「李苗苗,去校長辦公室。」
我有些怔:「去干什麼?」
班主任的臉看不出什麼,說:「去了你就知道了。」
去校長辦公室要上三層樓。
每一級臺階,我的肚子都在抖。
心里無端有一種極度不好的預,讓我整個人都在打哆嗦。
而在喊了一聲報告,然后推開校長辦公室的門時,所有不祥的預都了真。
因為我清晰地看到,校長坐在辦公椅上,而他對面的沙發里,坐著我的父親。
6
東窗事發的原因非常簡單。
我當時拿文藝匯演做借口,是因為我爸只會同意和鋼琴有關的事。
但我忘了,他是那麼出風頭的一個人。
在我和陸巡在天臺看火燒云的時候,他打了個電話給班主任老師,詢問我是不是在文藝匯演上軸出場。
以及他希校方多為他留幾張第一排的票,讓他能帶幾個恰好來北京出差的老同事一起觀看表演,如果能為他提供作為學生家長的發言機會就更好了。
我完全懂我爸的心思,老同事來北京出差了,帶他們來我的學校看我演出,再讓他作為優秀家長代表上臺發言一通。
這樣有面子的事必然會被這幾個同事帶回老家,加以添油加醋地傳頌和宣揚,到時候有關他的傳說會更多。
可我并不知道他同事來北京的事,更沒有想到他會跳過我,直接給班主任打電話。
于是,在我爸洋洋得意地提出了諸多訴求后,回應他的是班主任茫然的聲音:「什麼文藝匯演?」
……
我爸氣瘋了。
養了十幾年的兒,第一次敢對他撒謊。
他追
來了學校,四找我,并最終找到了我。
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惡毒,那一刻,我爸居然冷靜了下來,他并沒有跳出來跟我對峙,而是拿起他的手機,用不久前剛剛學會的照相功能,把他看到的一幕拍了下來。
很多年后我再回憶起來,會發現那其實是一張很的照片。
在漫天鎏金般的云霞里,穿著校服的年和安靜地擁抱。
但當我站在校長辦公室里,看著我爸把手機扔到桌子中央,屏幕上顯示著這張照片時。
我只覺得渾的都沖到了頭頂,臉像是燙得要燃起來,上卻似乎又冷了。
「王校長。」
我爸用不急不緩的聲音開了口,這些年頻頻接采訪,讓他擁有了一些見過大世面的氣質,他對外發言時不再像一個沒文化的大老,而是像一個矜持又高傲的功人士。
就比如此刻,他看著校長,矜持道:「我們家李苗苗是上過新聞的天才,我相信貴校的教育和校風足夠好,所以才把送到你們這里培養,但你們學校又干了什麼?」
「我親眼看到這個男學生對我兒上下其手,我兒年紀小,除了練琴什麼都不懂,完全是被這個男學生給騙了!」
我爸越說越激,方才那層矜持的殼子從他的上漸漸剝落,他的俗本隨著唾沫一起在辦公室里飛濺:「我兒從小到大從來沒撒過謊!完全是被這個小崽子給毀了!」
校長一邊安他,一邊來陸巡的班主任:「這個男生是你們班學生吧?帶他過來。」
那一瞬,我只聽到心的聲音在絕地囂,我撲上去,帶著哭腔:「別讓他來!跟他沒關系!爸爸,都是我的錯,我再也不撒謊了,我以后一定好好練琴……」
然而沒有用,我突然發現,我越求他,我爸越生氣。
在陸巡終于被他的班主任帶進來時,我爸撲了上去,他揚起手,積蓄起渾的力量,狠狠給了陸巡一個耳:
「你說!你把我兒騙到什麼地步?你們上沒上過床?啊?說話呀!」
陸巡捂著臉摔倒在地,老師們攔在爸爸面前,想要制止他,我撲到陸巡旁,一邊大哭一邊試圖扶起他。
一片混,沒有人顧得上去關辦公室的門,正到了第二節課的下課時間,所有路過的師生都聚集在門口,無數道目圍觀著門的荒唐鬧劇。
我已經顧不上其他了,我扶起陸巡,大哭著語無倫次:「對不起,對不起!」
然而陸巡沒有聽到我的道歉。
他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陌生目看了我一眼,然后了,機械地吐出幾個字。
我的心沉沉地墜了下去。
辦公室里突然變得寂靜。
陸巡說的是——
「我好像聽不見了。」
7
我爸那一掌打得太狠了。
陸巡的右耳聽不到了。
醫院外,我被老師們拉著,遠遠地看著陸巡的父母和我爸在病房外吵架。
我爸梗著脖子,臉紅脖子,青筋隔著老遠都看得見:「你們有種去告我啊!告啊!誰怕誰?我也能告你們兒子未遂!我反正是不怕的,我都活到四十多了,誰害我兒我就跟他拼命,倒是你們兒子,兩個大學教授就生出來這麼個壞種,讓大家都看看他是什麼德行!你們丟不丟得起這個人!」
也許是忌憚我爸的瘋勁兒,最后陸巡的父母沉默地帶著兒子走了,臨走時,他們半是厭惡半是憐憫地看了我一眼。
我看向他們后的陸巡,但是陸巡沉默地經過我,并沒有給我一個眼神。
我爸對此洋洋得意。
他跟我媽炫耀:「他們家本來還想要我賠醫藥費,我就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反正鬧大了壞的也是你家兒子的名聲,我看以后哪個學校敢收他!」
「我就賭他們這種文化人兒臉皮薄,最后夫妻倆灰頭土臉地走了,一分錢都沒敢讓我出。」
說完,我爸看向我:「我辛辛苦苦省下來的錢都是為了給你學琴的,出國比一趟賽你知道要花多錢嗎?你要是有出息,爸媽再苦再累都值得。」
我坐在琴凳上,背對著他,不說話,不回頭。
墻角的影徹底覆蓋了我,我坐在一片漆黑中,漫長的未來沒有源。
這次他沒打我,因為馬上就要比賽了,我要穿紗上臺,鎂燈的聚焦之下,他不能讓我上有傷口。
但我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痛。
劇烈的疼痛包裹著我,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得睡不著,骨里像有千萬只螞蟻在咬,一閉眼就是陸巡的臉,醒時枕頭上有大把掉落的頭發。
而在隔壁,我爸鼾聲如雷,睡眠無比香甜。
……
陸巡在事發的第二天就沒有再來上過學,后來他媽媽來學校,給他辦了轉學手續。
所有同學都對我指指點點。
陸巡當初剛進我
們學校的時候就很有名,很多孩暗他,在陸巡轉學離開后,有些生開始霸凌我。
我的飯盒里開始出現圖釘,座位上開始出現膠水,書包里開始出現蟲子。
一個迷陸巡很深的孩把我的琴譜從樓上扔下去,然后帶著同伴推倒我,指著我的鼻子罵:「賤貨,都是你把陸巡害了!」
們以為我至會反抗一下,但我沒有。
我只是沉默著,任由們的口水和踢打落在我上。
有什麼好反抗的呢?
我由衷地覺得,們說得對。
是我把陸巡害了。
都怪我,我不該認識陸巡,不該和他一起去看火燒云,那不是我該做的事,我就該好好練琴。
欺負我的生散去后,我一個人下了樓,把我的琴譜撿起來,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中,沉默地去琴房練琴。
爸爸很滿意,他發現我更專注了,除了練琴我什麼也不關心,我機械地吃飯,機械地學習,機械地睡覺,只有彈琴的時候像個瘋子。
他激地給媽媽打電話:「我終于把苗苗培養出來了!」
回應他的是長久的沉默。
最后,媽媽在電話里說:「李雄偉,我們離婚吧。」
8
媽媽和單位的一個叔叔在一起了,那個叔叔被派去國工作,媽媽跟他一起。
臨出國前,來我們學校見了我一面。
我們在食堂坐下,雙方都有些許的拘謹。
這些年其實我見的次數很,爸爸總覺得媽媽來北京會讓我分心,耽誤練琴的時間,因此這麼多年過去,我們只見過寥寥幾面,電話也總是才說了幾句,就被爸爸催我去練琴的聲音打斷。
我知道是我的媽媽,但和并不親近。
在我保存的一張照片上,媽媽抱著三歲的我,年輕而又靚麗,在我心中也一直是這個形象,但此刻我發現老了,皺紋叢生,鬢角依稀可見白發。
也長久地打量我,最后捂住臉,哭了。
說:「我們苗苗長大了,都是大姑娘了。」
還說:「苗苗,你怪不怪媽媽?」
我搖搖頭,覺自己有許多許多的話想說。
但最后,我只說出了一句話:
「媽媽,你辛苦了,去過你想要的人生吧。」
我不怪,我羨慕。
不怪沒有能力帶我走,羨慕仍然有選擇的權利。
而我則在泥潭中越陷越深,窒息的覺一直包裹著我,而我甚至已經習慣了。
媽媽走了。
我繼續練琴。
我把琴鍵敲得震天響,用肖邦和貝多芬掩蓋爸爸在隔壁打電話的聲音。
爸爸給每一個親戚朋友打電話,大罵媽媽,罵的紅杏出墻,罵的不明事理:
「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子,為了這個家。」
他總是這樣,在每件好事上,都要立刻證明自己的功勞,在每件壞事上,都要立刻證明自己沒錯。
他也會來我面前,說媽媽的各種壞話:
「你記住,是你媽不要你了,所以以后再找上門來,你也別要。」
其實我很想和我爸爭辯。
我想說當初因為我是個孩,你和給了媽媽多臉看,你還試圖著媽媽把我送人,再生一個弟弟。
我想說這些年來都是媽媽在工作養家,然而當我爸作為一個功教育家名滿天下時,我媽始終默默地待在影里。
我想說,我們這個家四分五裂不是因為,而是因為你。
但我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我甚至點點頭,乖巧地說:「知道了。」
然后說聲「我要練琴了」,關上了房門。
我已經不再和我爸發生任何爭吵了。
沒有用,也沒有意義,我已經意識到了這是一場不會贏的戰爭,我任何的語言都不可能讓他直面自己的錯誤,于是我選擇緘默,不讓自己徒增損耗。
唯一值得我爸慶幸的是,我比賽頻頻拿獎之后,已經有了不菲的收,于是,爸爸即使和媽媽離了婚,我們家依然有經濟來源。
甚至有綜藝導演聯系我,請我去上節目。爸爸立刻詢問他可不可以跟著一起,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到很失落。
但我還是去了,并因此有了一批,他們我「鋼琴神」,在社平臺上為我應援。
我在學校的人緣重新好了起來,有許多男孩給我發短信,也有人寫紙質書,和巧克力一起留在我的桌里。
這些男孩中,我只對一個學弟有過好,原因很簡單,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像陸巡。
我問學弟:「你喜歡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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