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口諭。」我垂眼看著跪著的沈清決,勾道,「賜柳氏與新科狀元沈清決為正妻,擇日完婚。」
沈清決驚愕地向我。
「沈大人似乎很驚訝的樣子。」我微微挑眉,「但柳姑娘和我說,你曾答應過要娶呢。」
「沈大人的承諾還真是不值錢呢。」我笑道,「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左臉皮到右臉皮,真是一邊臉皮厚一邊沒臉。」
直起腰,我一字一頓地說:「大人,祝您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我轉離開,卻被他拽住手:「阿姝,我只說過以后會報答,本沒有承諾過要娶,你信我!」
他用的力氣極大,我本甩不開。
「不手腳就不會說話是吧?」
衛凜面冷肅,狠狠一腳踹在了他的口上。
這一腳的威力大概不低,沈清決直接飛出去老遠,撲通一聲砸在地上,就再也沒了靜。
死……死了?
衛凜嫌棄地瞥了他一眼,招呼目瞪口呆的我:「走,去侯府。」
「哦哦。」我下意識跟著他走。
直到坐在了侯府正廳里,我才醒回神。
我就這麼跟著衛凜走了?
「你帶我來侯府做什麼?」
衛凜給我倒了盞茶:「你不是磕到頭了嗎?太醫署的一群庸醫多半只給你開些溫養的方子,沒什麼大用。」
恰好一個老人提著木箱走進來,衛凜道:
「張大夫醫不錯,讓他給你看看。」
15
我的頭早就不疼了,想必沒什麼大礙。
大夫也只給我開了幾副滋補的藥方。
衛凜在一旁看著,突然開了口:「再給開幾副養神的方子。」
我有些驚詫。
衛凜竟然知道我失眠?
他聽了我的疑問,瞥我一眼:「黑眼圈都快掉到下了。」
我忙去尋能反的東西:「真的假的?那豈不是很丑!」
「騙你的。」衛凜嘆了口氣,「別找鏡子了,一點也不丑。」
被耍了。
我瞪了他一眼。
衛凜也不惱,反而在我走之前又往馬車上塞了幾個箱子。
「這些是什麼?」
衛凜不以為意:「一些布料首飾,我放著沒用,不如送你。」
他擺擺手,轉往府走:「路上小心。」
他怎麼老是送我東西?
「衛凜!」我喊住他。
他疑地回頭:「嗯?」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父親與二位兄長戰死沙場,母親殉。
祖母臨終時將我托付給太后。
我七歲進宮,由太后親自養。
那時我和皇子公主們一同在上書房讀書,按理來說衛凜應該也在的。
但我卻從未見過他。
直到長公主病逝,宮中才慢慢出現衛凜的影。
他雖極好,卻很主與旁人說話。
如若不是那天我在擇婿時迫不得已指向了他,我們兩個應該會形同陌路一輩子。
衛凜看著我,眨了眨眼,突然笑開:「因為你是謝含姝。」
16
「因為你是謝含姝。」
衛凜的嗓音清清朗朗,縈繞在我耳邊,經久不散。
我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最終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有人在哭。
一個孩子。
我好像變矮了很多,蹲在一個假山外,朝里探頭問:
「你怎麼啦?」
假山里的那個孩子止住了哭聲,哽咽道:「我阿娘不喜歡我,讓我去死。」
我想了想,說:「那我把我阿娘分給你好了。」
那個孩子愣愣地問:「阿娘怎麼分?」
「我阿娘在天上呢,我和說一下就可以啦。」
「但是你阿娘又不認識我。」
我想了一下,然后解開了雙丫髻上扎著的發帶,把發帶塞進口里:
「你拿著這個,這是我阿娘給我繡的發帶,上面還有我的名字呢。我阿娘看見這條發帶就會認識你了。」
「發帶給了我,你怎麼辦呢?」
我了另一個小揪揪,笑著說:「沒關系的,我還有一個呢。」
17
再抬眼,我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野之上。
凜冽的寒風卷起地上的雪沫,撲得人睜不開眼。
我下意識抬起手臂擋住,再放下時,看見不遠匍匐著一個著鐵甲,滿是的男人。
他正艱難地向前爬。
我定睛去,看見男人不遠躺著一素的發帶。
和我給那個孩子的一模一樣。
我怔住。
男人費力地用手指輕輕勾住發帶,恰好一陣寒風刮過,將那發帶卷起,飄過我眼前。
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發帶上用銀線繡的「姝」字。
趴在地上的男人抬起被糊滿的臉,雙目赤紅,視線跟隨著那發帶,嚨里發出一陣類似于困的哀鳴聲。
看清男人的五,我幾近失聲:「衛凜?」
當年我送了一發帶的男孩,竟是衛凜。
衛凜聽不到我的聲音。
他陷在雪地里,又拼命向發帶的方向爬過去。
此時,天與地都突然震起來。
遠響起馬蹄聲和鐵甲的相撞聲。
黑的鐵騎,似烏云一般,正往這邊而來。
我猛地想起前世那個棺材里的殘臂。
一陣涼意自脊骨躥上頭皮,我瘋狂地向衛凜奔去。
「衛凜!快跑啊!」
我撲向他,整個人卻穿過了他的。
我怔怔地坐在地上,看著衛凜固執地往前爬。
鐵騎已經停在了我們的面前,為首的那人戲謔地看著衛凜,笑著說了幾句我聽不懂的話。
隨后,他的目變得極其輕蔑,隨意地向后的士兵們做了個手勢。
士兵們歡呼起來,連戰馬也揚起前蹄嘶鳴。
我擋在衛凜前,眼睜睜地看著戰馬沖了過來。
就在馬蹄踏下時,我猛地覺到一陣眩暈。
再睜開眼,我看見了大著肚子的自己,和雙腳離地,呈明狀的衛凜。
18
那時我剛有孕三月,衛凜戰死的消息剛傳回來。
沈清決很回府,我便獨自一人回宮去祭拜衛凜。
扶著腰跪下時,衛凜從自己棺材跳下來,皺眉道:
「我死了又不是什麼稀奇事兒,肚子都這麼大了,非跪這一下作甚。」
回去時,在宮道上遇到一只土貓,因從小怕貓,我便命宮人把貓驅走。
衛凜飄在大著肚子的我跟前,疑地自言自語:
「宮里的貓不是全被我扔出去了嗎?這只哪來的?」
我站在宮道上突然蹙眉,小聲自言自語道:「奇怪……大冬天的哪來的竹葉香……」
回到首輔府,沈清決仍舊沒有回來,我等到深夜。
衛凜在失魂落魄的我側來回飄著,暴躁至極:
「狗東西,若我還活著,非揍得他滿地找牙不可!」
第二天,沈清決回府,我問他想用什麼早膳,他匆匆應了一句都可,而后把我關在了書房門外。
我佇立著發呆,衛凜氣地咬牙切齒:「狗東西!狗東西!狗東西!」
……
衛凜跟了我整整七個月,直到我難產死亡。
我從沒見過衛凜如此慌張失措的模樣。
他在首輔府到飄,聲嘶力竭地吼著:「太醫呢?去請太醫啊!快死了啊!」
直到我咽氣,他呆呆地佇立在我榻前,而后又像從夢中驚醒一樣,紅著眼無頭蒼蠅似的轉:
「為什麼不把我也帶走?曹地府的人呢?快帶我走啊!快帶我去找阿姝啊!」
……
「郡主?郡主?」
我猛然驚醒:「怎麼了?」
宮沉聲回答:「塞北起戰了。」
19
塞北與京城相隔三洲七十五城,戰報到時,前線幾乎已經全面崩潰。
皇上深夜召百宮,調兵遣將,馳援塞北。
前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說,滿朝無一人敢主請纓,皇上然大怒,意圖駕親征。
「只有衛小
侯爺站了出來,愿意前往塞北支援,并立下軍令狀,說是一日不平,便一日不歸京。」
況急,大軍即刻集結,半個時辰后便要出發。
再反應過來時,我已經提向宮外奔去。
前世的所有事都變了,就連戰也提前了很多。
就算我的提醒沒有多大用,那也要試上一試。
到了宮門前時,隊伍已經快要出發。
我穿過人群,竭力高喊:「等一等!衛凜!」
所有人都詫異地著我。
我無視那些目,焦急地尋找著衛凜,一時沒留意腳下,突然被絆住。
子控制不住地向前傾去,我被人穩穩地扶住。
「三妹妹,你怎麼來了?」衛凜穿著鐵甲,眉目間多了些銳氣。
我著氣,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收回敦城,不能繞后突襲。」
衛凜前世之死,是因在攻打敦城之時,敵軍詐敗,他率領一小部分士兵準備繞后突襲,卻遭遇了敵軍的埋伏。
他怔住,正想要說些什麼時,后卻已然有人在催。
我推開他,微微一笑:「快去吧。」
他垂眸看著我,緒難辨:「等我回來。」
我后退一步,彎了彎:「好,我等著你。」
20
衛凜走后第三月,第一個捷報傳進京時,京中已經下起了鵝大雪。
我坐在殿前烤著火聽宮講沈清決和柳瑩玉的八卦。
「沈夫人是個慣會酸吃醋的,聽說沈大人下朝時撞到了一個宮,說了不到兩句話,誰承想沈夫人就鬧了起來。
「那靜,隔三條街都能聽到的哭喊聲。
「還有前些日子,沈大人當值沒回府,沈夫人直接帶著人挨個搜花樓,搞得大家都以為沈大人經常去花樓看姑娘,史臺參他的奏本都能堆山了。
「沈大人那個臉黑的,跟鍋底似的。下朝的時候冷著臉就往家走,結果第二天就告假了。
「聽附近的街坊說,是被沈夫人打了,臉上好大一個掌印,本出不了門!」
我和幾個宮笑一團。
……
衛凜走后半年,我終于又收到他的信。
信封中夾著一片楓葉,只有短短幾行字。
「待來年開春,可備一杯凱旋酒。」
要贏了!
衛凜快回來了!
我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幾乎抑制不住心底的喜悅和激。
小心翼翼鋪開一張信紙,我一筆一畫地寫:
「君平安,盼君凱旋。」
待把墨吹干,我把信封封好,看著窗外蕭瑟的落葉想——
如果現在是冬天就好了。
21
信送出去后,到了冬至,朝堂卻突然與塞北斷了聯系。
玉京的天沉沉的,一副風雨來的樣子。
朝中一時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我惴惴不安地等著塞北的消息。
元旦前三天的一個夜里,玉京城門被叩響。
驛使來報——
塞北大捷,淪陷城池現已全部收回,我軍已班師回朝,不出三日便可抵達玉京。
舉國歡騰。
皇上下旨赦天下減賦稅,還拉著我商討給衛凜的封號。
大軍回京那天,皇上帶著朝中百去城外親迎。
我站在宮墻上等了好久,卻沒見到半個人影。
「郡主!郡主!」
我轉去,看見我的宮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臉煞白:「小侯爺他……死了。」
人瀕死的覺也不過如此吧。
雙發,眼前的所有一切都變得扭曲,耳邊嗡鳴一片,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衛凜他食言了。
醒來時,太后正坐在我的榻邊閉目養神。
我怔怔地看著屋頂,腦子里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要哭了,你方才昏迷時就一直哭,這樣會哭壞子的。」
太后冰涼的手掌上我的臉頰,我這才發覺,自己已經滿臉是淚。
「衛……」我一張便是哽咽,便只好死死咬著牙說話,「衛凜呢?」
太后嘆了口氣,仿佛一夜蒼老了許多:
「在塞北遇到了雪崩,沒有找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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