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紓還沒過來。
馬球場上喝彩聲不斷,間或還傳來禮炮鑼鼓聲響。
明儀被聲響吸引著朝馬球場上去。在方才與程茵說話的間隙,崔書窈和裴景先已經拿下了第五個彩頭。
崔裴二人騎著馬肩并肩走在馬場上,相視而笑,好不甜得意。仿佛這場馬球賽是為了證明他二人恩纏綿而設。
馬球場上還剩下五個彩頭。
明儀的心莫名有些空落落的。朝旁云鶯低語道:“你悄悄出去問問,攝政王為何還不來?”
云鶯應了是,趁著眾人不注意,悄然離開馬球場,朝皇宮南門宣政殿而去。
宣政殿外駐守著層層衛兵,將整座宮殿圍銅墻鐵壁,整座宮殿寂靜肅穆,著威嚴之。
云鶯站在三層高臺之外遠,里頭似乎正在議事。
請人為通傳,等了許久,才等到乘風出來。
乘風自是明白云鶯為何而來,可他也無奈,只能道:“王爺正在殿議事,暫且走不開。”
云鶯嘆了一聲:“那便勞煩郎君進去同王爺說一聲。一會兒若得了空,盡快過去。”
末了云鶯又添了一句:“雖說殿□□諒攝政王的難,可王爺一而再再而三失約,殿下心里總歸是不好的。殿下也不是那等無理取鬧纏人的子,只這回這事實乃多年未解之心結。”
*
梨園廣場。
馬球賽已比完了第七場,只剩三場沒比。
崔書窈和裴景先夫婦倆默契十足,已連著拿下了七個彩頭。
明儀無心再看球場,朝遠去,見云鶯獨自一人回來,便什麼都明白了,角失落往下一彎。
賽場上休息間隙,崔書窈挽著裴景先的手,從明儀旁經過,毫不掩飾畔笑意。
“聽聞近日殿下在向攝政王習馬,不知可有所?”
“哦,我差點忘了,攝政王日理萬機,怕是有些日子未歸家了吧。”
“攝政王與殿下夫妻恩,也不知今日會否從百忙之中出空來陪陪殿下。”
明儀不屑地一笑:“那是自然。”他答應過的。
崔書窈刻意湊近明儀小聲道:“你還在等他吧?可惜,攝政王正忙于置江南道賑災銀貪墨之事,今日恐怕不會來了。最后的彩頭會是我的。”
明儀心頭莫名了。
崔書窈臉上掛著得逞的笑,繼續回馬球場賽球。
和裴景先二人毫無疑問地拿下了第八場和第九場的彩頭。
最后一場定在兩柱香后開始。
軸的彩頭是一支白玉纏金桃花簪。
明儀見那支簪子愣了愣。
認得那簪子。
那簪子原是父皇贈予母后之,做工形狀皆取自《桃夭》,有定之意,誰曾想一番流轉竟了這場馬球賽最后的彩頭。
自己父母的定信,明儀自是不愿讓這東西落于他人之手。
可眼看著最后一場比賽就要開始,謝紓卻還未過來。
他大約是來不了了。
云鶯怕明儀難,輕輕勸道:“今日這馬球實在無甚意思,殿下不若和程娘子一道去花園轉轉散散心?”
程茵忙附和著點頭,順帶夸了一番花園里的春景,意圖引開明儀注意力。
明儀沒應,藏在袖里的手心了,垂下纖長眼睫,強撐著道:“再等等。”
最后一場馬球賽的鑼鼓尚未敲響,也許他還來得及趕過來。
崔書窈牽著馬朝明儀看去,勾了勾,正準備上馬,卻聽見不遠傳來一陣。
似乎是有什麼“大人”坐著金輦來了梨園廣場。
云鶯遠遠瞧見金輦過來,欣喜地去喚明儀:“殿下,來了。”
明儀別過臉輕哼了一聲,而后邊浮起一笑意,滿臉都是喜悅期盼的緋紅。
崔書窈拽著馬繩面容僵。
在場眾人的目都朝那座金輦而去。
金輦上的人抬手掀開車簾,從輦轎上緩緩下來。先出的是他的金靴,而后是他異于中原人的容貌。
在那人面的那一瞬,眾人皆是一怔。
怎麼不是攝政王,而是……回紇小可汗。
明儀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崔書窈瞧見眼前這一幕,毫不掩飾地笑出了聲,那笑里充滿了同與嘲諷。
明儀指尖扯著擺,久久沒說出話來。
馬球場上眾人面面相覷,只有回紇小可汗還在狀況外,全然不知發生了何事。
他剛從輦轎上下來,一眼便見他的小公主在朝他笑,那笑容千百,萬般人,眼里仿佛盛滿了,暖得能融化積雪。
可不知為何,很快那令人看得心澎湃的笑容便消失在了臉上。
阿曼一時有些不著頭腦。
鴻臚寺楊卿跟在阿曼旁,負責為阿曼引路,他道:“小可汗方才不是說想賽一局馬球,正巧還有最后一局沒賽,您要不要去試試手?”
“也好。”阿曼應了聲,翻上馬朝球場而去。
臨去前,阿曼朝看臺了眼,見彩頭是支致別致的桃花簪,小公主似乎對這只桃花簪頗為在意的樣子。
“不知這簪子有何來歷?”阿曼問旁的鴻臚寺卿。
楊卿世家出,見識廣博,恰好對這簪子之事有所耳聞,便告訴阿曼:“此簪原是先帝送給其發妻之。聽聞從前先帝對先皇后一見鐘,只他是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拉不下臉來言明對先皇后的意,便贈了這支桃花簪,含蓄以表其。不過說來也奇怪……”
阿曼疑:“怎麼?有什麼奇怪的?”
楊卿道:“這簪子在三王之那年便失了,沒想到竟找著了。也不知是誰把這簪子安排了今日最后的彩頭?”
“哦?還有意思。”阿曼忽然覺得今日這場馬球賽他還非比不可了。
若他能拿下這最后的彩頭,想來小公主也會對他另眼相看。
很快,最后一場比試的鑼鼓聲響起。球場上,馬蹄聲,風沙漸起。
阿曼生于草原,自小在馬背上長大,對馬球一事十分熱衷且擅長。一進了場子,便如魚得水。
崔裴二人雖也技藝湛,但到底在偏遠之地呆了三年,騎和技巧生疏了不。不比阿曼在回紇時便日日與草原野馬為伴。
無論是馬還是搶球都不如阿曼手腳利落、得心應手。
一番腥風雨廝殺過后,阿曼揮木制球桿,從崔書窈和裴景先手中搶占了先機,一舉揮桿擊球進。
擊球進的那一瞬間,阿曼深覺自己此刻風采絕然。
他想象著小公主看見他這般風姿時的樣子,回頭朝看臺上去,卻發現明儀的位置上早已人去樓空,空無一人。
阿曼:?
*
臨近黃昏,宣政殿議事才結束。
眾臣自抑的殿出來,或低頭不語,或長嘆搖頭。
連日來的審問,江南道賑災銀失蹤一案,真相已然昭然若揭。
江南道節度使以權謀私,勾結江南道眾員,貪墨賑災銀近五十萬兩,罪大惡極。
按理說犯下這等惡事,依照大周律理當嚴懲。
攝政王事果決,心中素有算。早前也的確有派遣兵馬將其拿下之意。
一切準備就緒,可就在今早,江南道節度使蘇晉遠派人呈上了告罪書。
那封告罪狀,可謂字字泣。
首先沉痛地表達了自己因一時貪念犯下大過而深深愧疚,自責不已。
而后,“坦誠”直白地將自己的過錯一一言明,并且將貪墨的銀兩悉數上繳,以贖回自己的過錯。
再接著晦提及自己曾經在助新帝登基時立下的汗馬功勞,暗示他已然上繳藏銀,若新帝不看面嚴懲自己,恐會背上忘恩負義之嫌。
新帝登基不過寥寥幾年,基尚淺,而那蘇晉遠常年駐守江南道一方,氣焰囂張,擁兵自重,似盤踞山中的猛虎一般。
地方強權,京中難控。
就算知其犯有大罪,仍不可擅。
此事看似是一樁貪墨案,實則卻將如今新朝的患暴得一般無二。
連日未眠,一場議事結束,謝紓疲憊地了眉心。
一旁的紫檀木靈芝紋桌案上,放著他母親溫氏多年來給他寫的第一封的親筆來箋。
請求他放過自己“父親”。
謝紓沉默著出了宣政殿。
乘風見他出來,向前稟道:“梨園廣場的馬球賽已經結束了,最后那彩頭被回紇小可汗奪了去。”
謝紓眼微沉問道:“殿下呢?”
乘風頓了好一會兒,回道:“似乎在麟德殿,英國公府的程姑娘在側陪著。您現下可要過去尋殿下?”
謝紓未答,又問:“回紇小可汗在何?”
乘風道:“聽鴻臚寺的楊卿說,馬球賽結束后,小可汗便去了梨園廣場旁的馬場練騎。”
*
馬球賽后,小皇帝還在麟德殿設了場晚宴。宴請眾臣和回紇外賓。
明儀坐在賓席,“小酌”著桃花釀,綠酒一杯一杯下肚。周圍方圓十里都能到沉郁的氣場。
臉臭得連崔書窈都不敢輕易上前招惹。
程茵試圖從明儀手中把酒杯搶過來,卻失敗了,只好道:“我的祖宗,莫要再喝了,你以為你是酒桶不?”
明儀醺紅著臉靠在紫檀木桌幾上,一言不發。
程茵嘆氣:“你那夫君是個什麼脾你還不清楚嗎?定然是被什麼正事耽誤了,不得已才……”
云鶯也跟著勸道:“婢聽乘風說,這回江南道出的事,屬實棘手。待王爺議完事,定然會立刻來尋您。”
明儀勉強笑笑:“我明白,正事要。”
人人都說父皇對母后寵至極、深不改,可于父皇而言,朝堂之事永遠都是排在母后前頭的,母后下葬那日,父皇去了京郊大營徹夜未歸,來不及送最后一程。
父皇重母后如斯,尚且如此,更何況謝紓。
朝堂之事關乎萬民福祉,這是居高位者應盡之責。
明儀這麼想著,心里好了許多。
卻在此時,恰好聽見旁那幾個與崔書窈要好的眷,用能聽見的聲音“小聲”議論。
“這麼晚了,宣政殿那還在議事嗎?”
“早結束了。”
“那怎麼不見攝政王?”
“聽說議事一結束便去馬場練騎去了。”
“怎的這麼晚還去馬場?”
“許是好不容易得了空,想找點事做。”
明儀當然聽出了那些人的“話里有話”,不過是想告訴,謝紓早得空了,可他就是不來見你。
明儀醉得腦袋稀里糊涂,思緒紐一團麻,只知道自己很生氣。
對著那幾個多的眷道:“諸位瞧著空,傳本宮口諭,每人背誦《般若心經》五百遍,沒背完不許用膳。”
“……”
*
夜,馬場。
阿曼正和幾個大周臣子切磋騎。騎在大周是為君子六藝,普通世家子第練習騎多以陶冶為主。而騎對于游牧捕獵為生的回紇人來說卻是安立命之本。
阿曼與旁幾個大周臣子比試騎,漫不經心地騎著馬拉弓,出去的箭穩穩落在正前方的靶心上,可以說贏得好不費吹灰之力。
旁圍觀之人很給面子的捧場喝彩。
一片喝彩聲中,忽從不遠來一箭,過阿曼肩膀上的料,“嗖”地朝箭靶而去,將阿曼原本正中靶心的羽箭打落,取而代之。
周遭忽地一靜。
阿曼朝那支箭來的方向看去,見謝紓正騎著馬從容地朝這走來。
“不知攝政王來此有何指教?”
謝紓道:“本王想同小可汗比試一場。”
“好。”阿曼冷笑一聲,方才他在靶心上的箭被謝紓取而代之,這明擺著是挑釁,他不接還不了。
謝紓又道:“既是比試,總不能沒有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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