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養了甄衍十二年，陪他從落魄年到名一方，看他高頭大馬迎娶公主。

我默然離去，他卻剜我妖丹將我囚，癡狂攥我雙肩：

「難道你從未對我過心？」

他不明白，我的從來都不是他。

我的人，五百年前就已死了。

1

公主大婚之日，京城熱鬧非凡。

嫁妝一端進了公主府，另一端才穿過皇城門。

我站在奴婢之中，看著甄衍一紅錦婚服，騎著高頭大馬，恍如畫中走出的神仙人。

他的目掃過我，似乎微微一頓，又毫不留的移開，像棄一件無足輕重的舊。

也對，畢竟他曾當著一眾兄弟的面，說：「不過是我家中一個侍婢，當條狗養著罷了。」

他也曾任由府里的奴仆們嘲笑我，在我院墻寫「下賤」兩個字。

他縱容公主笑著把一碗煮過火的燕窩羹從我頭上淋下，說臟東西就該配臟污人。

這些侮辱我全都一聲不吭的承，只為他稱心如意。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承諾。

如今他索要的我都給了他，也是我離開的時候了。

我本打算明日辭行，不料當夜他不去陪那千百的公主，反而來了我院里。

「公主想討你去做的侍婢，我已答應了。」

「左不過就是些穿鞋打扇的小事，你忍忍就好。」

他輕飄飄笑著，一如當年那個肆意如驕的年。

我嘆了口氣。

「恐有不妥，侍婢免不了跪拜。我若跪，承不起。」

甄衍冷笑一聲，眉間出一輕慢。

「是皇親國戚，你只是個妖，有何承不起？」

我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這幾年，他越發把妖之類的詞掛在邊，似乎總在提醒我，天底下只有他才肯接納我這樣低賤的份。

見我不語，他神愈發不悅。

「你不愿去，難道想讓我在公主面前失了面子？」

「司年，你現在是公主府的侍婢，放下你那些莫名其妙的尊嚴，馬上收拾東西去公主院里，否則，以后就別出現在我面前。」

他志得意滿的瞇起眼睛，仿佛篤定我會對他低頭。

也對，畢竟相識至今，我從未拒絕過他。

但這一次，我站在石階上，微微斂眸，像初見那般俯視著他：

「甄衍，我要離開了。」

2

甄衍愣了一下，目在我臉上逡巡。

直到及我的眼神，他的神眼可見的一慌。

「你說什麼？你要去哪里！」

他急切地向我走來，眼眶發紅，幾乎咬牙切齒。

「你在發什麼瘋，不就是讓你做小伏低，就當是為了我，委屈一下不行嗎？」

我不言不語，徑自越過他，回房拿出了早已收拾好的包裹。

他的臉瞬間蒼白，發了狠般攥住我的手腕。

「你今日是犯什麼脾氣，這麼點小事，非要鬧這樣？」

我只是輕輕拿開他的手，在甄衍鐵青的面里轉離去。

「司年，你就這麼丟下我？我為你付出多，你這個妖，怎能如此忘恩負義！」

他嘶啞的嗓音滿是不甘和瘋狂。

我腳步未停，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突然，我后傳來甄衍幾乎變了調的低喃：

「若知今日，我早該這麼做的。」

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近似狂的呼吸。

我疑轉，卻被一道凌厲的寒晃花了眼。

下一刻，一陣劇痛自腹部傳來。

——甄衍的刀，深深扎進我的腹中。

順著刀流下，匯一串串細長的紅線，落在地上蜿蜒溪。

冷月寒過刀，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甄衍握刀柄的手微微一轉，竟將我的妖丹生生剜出。

「司年，別怪我。」

他垂眸看著我染上鮮的襟，聲音下來：

「我要你永遠都留在我邊，今生今世都休想離開。」

3

我被推進牢中，水牢里暗，冰冷的鐵鏈將我束縛。

干涸的丹田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楚，我索著在水中坐下。

甄衍站在牢門外，聲音隔著冷的鐵門和石壁，多了幾分生。

「我知道你只是因我娶了公主心中怨恨嫉妒，但你就不能諒我嗎？」

他步走進牢中，俯輕我的頭發，神又恢復了往日的從容不迫。

「司年，你太任了。現在你已經失去妖丹，如果沒有我，你本無法在人間生活。」

我微微側開頭，躲開他的：

「你已娶了

公主，就該一心一意對，放我離開，對你我都好。」

甄衍定定看著我，突然笑了起來，只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司年，今生今世，你只能屬于我。」

他猛地鉗住我的下頜，低頭想吻我。

我偏頭躲過，抬手點在他心口。

「即便失去妖丹，我殺你也不費吹灰之力。」

甄衍臉一白，旋即恢復正常。

「我賭你不會。」

他抬起手，腕上有個模糊的胎記，形如玉玨。

「因為這個，你永遠不會傷害我。」

我一瞬屏息，緩緩放下手。

他說的對，我無法對他出手。

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侍衛躬向甄衍行禮。

「駙馬爺，公主有請。」

甄衍深深看了我一眼，水牢的石門重新合上。

牢中的燭火忽明忽暗，我靠在墻角，闔眼休息。

四周寂靜，唯有風聲簌簌，我閉上眼睛，無端想起了五百年前那場大雪。

4

那一年我剛剛化為人形，在遙遙山野中迷失了方向。

寒風帶來刺骨的白霧，雪地里我艱難行走。

茫茫大霧里，有一人提燈而來。

他的腳步輕且穩，不疾不徐，燈火在霧氣氤氳中閃爍，明明滅滅。

我向他走去，見那人著青袍，面容清秀，眉眼間著一溫。

「你是何人？」我的嚨干涸，帶著沙啞的尾音。

「我張玉。」

他微微一笑，仿佛這漫天飛雪都有了溫度，「小娃兒，你什麼名字？」

這人看樣貌不過二十出頭，卻我小娃兒。

我搖搖頭，「我沒有名字。」

紛揚的梅花飄下，他一襲青衫落拓，折下一枝紅梅遞給我：

「我這人就喜歡起名，剛巧你沒有名字，便讓我為你取一個可好？」

我接過紅梅，抬眼看他。

「張玉，我能看到你的命線，你活不了多久了。」

他卻恍若未聞，笑微微的看我：

「就你司年吧。」

我與張玉的相，只有短短十年。

我百歲時天罰降臨，我拼死抵擋，依然在最后一道天雷下力竭。

最后一刻，一道青影擋在我前。

風卷著雪花急速飛舞，明明滅滅的燈火在風中搖曳。

只是一個瞬間，青影已經倒飛出去。

花在空中綻放，與雪花織在一起。

「張玉！」

我沖過去抱住他，看著他蒼白如紙的臉。

他抬手虛虛地握住我，角微，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走：

「司年……愿你長樂無憂，歲歲年年……」

他的手無力地垂下。

我地抱著他，直到他的變得冰冷而沉重。

我沒有流淚，可心口卻像裂了一個大，吹過寒冷空曠的風。

后來，山巔多了一座新墳。

我在張玉墓前許諾，護持他十世無憂。

甄衍，就是他的第四世。

5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傳來鐵鏈聲，水牢的鐵門被緩緩推開。

「司年。」

一道悉的聲音傳耳中，我睜開眼睛，甄衍站在牢外。

那張臉，和十二年前那個年漸漸重疊起來。

那時人間不堪，我應到張玉的轉生者有難，找到時只見一名年倒在懸崖邊昏迷不醒。

他手腕上有張玉轉世才有的玉玨胎記，只是有些模糊。

我本打算把他送給農戶養，但那孩子卻不聲不響，執拗地跟著我。

我收養了他，因為他的神，讓我想起大雪里的自己。

甄衍長大后一心想出人頭地，當時天下瘟疫遍布，他也染上了疫病。

我替他治好了病，他向我要走了藥方，從此開善堂治疫病，名聲大噪，更因此遇到了游歷民間的公主。

那一天他回到家，雙眼閃爍著熠熠的野心：

「司年，我要做駙馬。」

他知道我總會幫他的。

可當我平靜地答應了他，他的眼底卻閃過一錯愕。

「你就這樣答應了，你……不嫉妒？」

我先是疑，隨即便是一瞬間的怔愣。

這個我一手養大的年，竟對我起了這樣的心思。

他的品貌和能力很快得到公主青睞，將他帶回京中。

但他眼中對我的執念卻并未消逝，反而越發濃烈。

6

「司年。」

我的靜默讓甄衍提高了聲音，我微微一，鐵鏈的聲音在空曠的水牢中回，著幾分寂寥。

「你就如此…不愿同我說話嗎？」

他的聲音帶著一苦，手微微抖著，試圖上我的臉頰。

我側開頭，躲過他的。

牢門外的火把燃燒得劈啪作響，他的倒影在牢門上映出，形明滅暗淡。

半晌，他收回手，苦一笑。

「你可是怪我，將你困在這里？」

「你耐心等我可好？只要我將公主控制在手里，我們就能明正大在一起，相信我，我不會讓你等太久。」

我微微垂下眼簾，話語冰冷：

「我從未說過，要與你在一起。」

「當年我養育你，只是因為責任。對你，我只當后輩看待，從無其它。」

甄衍一向運籌帷幄的神里，第一次出現了急切與慌。

「我不信！」

他手指死死扣著牢門，鮮順著手腕流下都恍若未覺。

「司年，你在恨我對不對？所以要說這樣的話來氣我。」

「你我朝夕相十幾年，你任我予取予求，我不信你對我沒有意！」

我靜靜看著他，心中一片平靜。

「我不恨你。」

「我世間萬，你只是萬之一。」

牢門外，甄衍直的背脊一瞬間似被去了脊梁，他沉默了很久，才低低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

他緩緩放手，任淋漓的鮮滴下。

「你從未將真心付于我，因為你知道我本就不是——」

我不知他在說什麼，因為后半句話猝然消失在搖曳的火里。

明滅的燈火在甄衍周跳躍，映照出他破碎又絕的神。

他忽而又笑起來，眉間卻是一片冰涼。

「那又如何？你是我的，今生今世，休想離開！」

他猛地一推牢門，大步離去，徒留巨大的聲響在空曠的牢中回。

7

甄衍走后的幾天，水牢寂靜無聲，只有月過牢門灑在冰冷的地面上。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響。

我抬起頭，只見牢門被推開，一道漆黑的影踏月之中。

那人的臉埋在黑的斗篷和面巾里，手中拿著一個盒子。

盒子里靜臥著一顆晶瑩剔的珠子，流轉著金華。

「我的妖丹？」

我眼神一凜，盯著來者。

「請不要誤會。」那人收起妖丹，聲音悶聲悶氣，「我只想和你做個易。」

「只要你答應解救我的親友，我就將妖丹還你。」

我的目在他上兜轉，待落在他手腕上時，不由一愣。

——那是一個玉玨形狀的胎記，比甄衍腕上的還要清晰百倍。

我心中疑云頓生，「你是誰？」

那人抬起頭，月灑在他面巾上，映出一雙清澈而明亮的眼睛。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幫我救人，我就還你妖丹。」

他的聲音冷冷清清，與這水牢的寒意如出一轍。

突然，一聲金屬撞的聲音劃破夜空，一陣集的腳步聲傳來。

甄衍帶領侍衛沖進了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