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之後的幾日裡，幾個孩子都常去天子大營見皇帝，有時吃個飯有時說說話，大家都開心。

只有那麼一天，元暉和元晨過去後沒回來，前宮人來回話說兩個小公子玩累了，就直接在那邊睡下了，讓他們放心。葉蟬想想，覺得母都在，前的人也細緻，便也沒說非要即刻給接回來。

結果第二天上午，兩個孩子回來時，葉蟬問他們昨天安排他們住哪兒了啊？睡得怎麼樣啊？元暉打著哈欠說：“陛下帶我們睡的！”

葉蟬：“？！”

元暉又指著元晨道：“他非要青團，青團也在。”

葉蟬：“……”

同時，謝遲在皇帝帳中也聽說了這事，想笑又笑不出來：“陛下別慣著他們，這樣您睡不好。”

皇帝的心卻是很好，擺擺手道：“他們兩個才能占多大地方？不礙事。”

謝遲又說那還有個獅子呢。

皇帝道元晨睡覺不老實，半夜時獅子就煩躁地到床下睡去了，還笑說：“他專往一側滾，朕挪了他好幾回。”

——看，這不還是沒睡好？跟占多大地方沒關係啊！

謝遲覺得這樣不，皇帝畢竟年紀大了，不比他們偶爾一通宵不睡也不打。於是皇帝在帳中踱著步子品茶，他就跟在後頭勸：“陛下，下回還是讓母直接送他們回臣那邊，他們也慢慢懂事了，晚一刻睡不打，而且母也可以抱著他們睡，臣覺得……”

“沒事，這麼著好。”

謝遲：“……”他無奈地看看皇帝，“陛下，您若這樣，臣日後不敢讓孩子們來了。”

皇帝唰地扭頭看向他，謝遲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立在幾步外的傅茂川也莫名心虛地低了眼。氣氛冷滯了片刻，皇帝輕笑：“等著吧，等到時候你住到東宮……”

“臣住到東宮，孩子們也是跟臣住在東宮啊。臣不能讓他們這麼鬧您。”謝遲雷打不。

“……”皇帝皺了皺眉，“你這是在威脅朕？”

謝遲面不改地一揖：“不敢，臣就是勸勸陛下，陛下您聖康健要。若為一時陪孩子玩得高興弄得生病了……那多難啊？”

皇帝複又盯了他一會兒，好似覺得爭不過，歎著氣做了退讓：“罷了罷了，朕日後不這麼幹了。”

說著他還有點不服，心下揶揄說這小子怎的還沒住進東宮就管上他了？膽子忒大！

他於是又瞥了謝遲一眼：“你陪朕出去跑跑馬，中午在朕這裡用膳。”

“諾。”謝遲恭敬地一揖。皇帝心裡滿意了，這才像個樣子！

就這麼著，秋獮在一團和氣中過去了。待得聖駕回到安，朝中也又平靜了一陣，直到九月初時，朝廷又給去年蝗災後元氣尚未恢復的郡縣撥了一筆糧款。

這差事是謝遲辦的，他向來一有正事便會全心地投進去，所以結果自然是意料之中的辦得漂亮。皇帝於是在早朝上盛讚了他一番，說他勤勉上進，懷天下，然後，又有意無意地添了那句“有皇長子昔日的風範”。

這樣的話，在早朝上提起可和在圍場中的分量不一樣。一夜之間，朝堂上風起雲湧。

朝臣們的奏章都上得很巧妙，因為皇帝尚未直言要立謝遲為儲的緣故，滿朝都沒人直接說此事不。大家說的都是覺得其餘的哪位宗親好，只不過矛頭比較尷尬地落在了謝逐和謝追上。

這也不稀奇，若論脈，自然是各位親王的兒子與皇帝最親嘛。再把一干親王從上往下數，二王不得勢了，三王全家就剩了他一個活口，四王那邊謝逢還背著“不忠不孝”的罪名，五王府的世子謝遇也早被在了外頭，六王府的原世子謝逯了善郡王，後來新立的世子一直也沒怎麼冒出來。

再往後，就是七世子謝逐和八世子謝追。謝追下頭，九王早逝沒留下兒子，十世子謝辸勉勉強強也算一號人，但論本事實在比不過謝遲。

十世子再往下，年紀便都太小了。

所以朝臣們數來數去，也就謝逐謝追能推出來用用。尤其是思想守舊些的，覺得隨便推哪一個上去，都比謝遲這旁支到不知道哪兒去的強。

謝逐和謝追當然不樂意，在他們看來，若他們在陛下心目中的分量和謝遲差不多，那放手一搏也就搏了。可現下，陛下的意思明明白白地放在那兒，他們跳出來和謝遲爭？他們傻嗎？

再說，這麼多年的兄弟也不是白當的。讓他們為了皇位翻臉不認人，他們也做不出來。

於是，重一過，謝追就先告了個假溜了。他帶著人去了南邊，接著就傳回了八世子在外揮金如土、大肆搜羅古董字畫的消息。

過了小半個月，這消息裡的“古董字畫”又變了“酒人兒”，謝追在朝中的形象頓時一變，了個荒無度的紈絝子弟。

上奏推舉他的朝臣們都氣得夠嗆。謝追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大變，他們自然知道是故意的。可問題是，就算他本不是這樣的人也不頂用，這風聲傳得到都是，陛下可以拿這個說事啊！

私下裡，連皇帝跟謝遲說起這事都忍不住地笑：“這謝追，朕還沒說什麼，他跑得倒快。”

謝逐呢，則提起這事就氣得摔杯子：“他跑得比兔子還快，也不說上我一起走！”

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跑不了了。朝臣們天天找他去喝茶，竟聊些有的沒的，明顯在盯梢。

謝逐很崩潰：“我就不明白了，怎麼這關乎皇位的大事，還能趕鴨子上架的嗎？”

謝遲嗤地一笑：“自然不是。”

謝逐鎖眉看著他，他道：“正經希你們上去的肯定有，但渾水魚的一定不。他們先借你們把我踢出去，再慢慢和你們逗就是了。”

“……”謝逐輕吸了口涼氣，“我看謝辸沒這心思，剩下那幾個郡王……”

謝遲頷首：“有可能是他們，也有可能是謝逯，謝遇我看也未必就放棄了。反正這陣子，咱多當心著些。”

除此之外，他還想，自己是不是應該也努努力？他多立點功，朝臣們或許就慢慢閉了。

但他和顧玉山議起此事時，顧玉山搖了頭：“到了這一步，事就了陛下和文武百之間的撕扯，你什麼都不做是最好的。這麼多雙眼睛盯著你，你做什麼都容易遞把柄出去，不如先明哲保。”

謝遲想想也對，接著，顧玉山的想法在陛下那兒也得到了印證。

——陛下給了他一個久違的清閒差事，讓他回府歇著去了。

葉蟬其實也不得他回來躲一躲，外面一山雨來風滿樓的味道，總歸還是替他張的。是以他回府的當晚，葉蟬抬頭一看見他進屋，就張口吩咐周志才道：“去，把府門關上，這幾天什麼客也不見，帖子也不接。”

“噗……”謝遲笑出聲來，斜睨著說，“怎麼著？你這是要把我拴起來啊？”

“我還真想把你拴起來。”葉蟬邊瞪他邊站起走過去，他被拉到羅漢床上坐下，著他說，“正好年關也近了，你好好歇歇，我看來年日子肯定不太平。還有……”

沉了沉：“爺爺聽說這事了。”

謝遲一啞。

這事他一直都還沒跟二老提，因為他不太知道該怎麼開口。爭儲功是好事，可先前的這三年裡，爺爺、還有他自己都以為陛下是要冊立皇太侄，但眼下正兒八經地要過繼皇太子，這事就不太一樣了。

謝遲於是著頭皮去了二老的住，磕磕地將事說了個大概。謝禱嘬著煙斗、謝周氏冷眼看著他，屋裡的氣氛冷凝了好半晌。

然後，謝禱重重地歎了口氣：“在你眼裡，我們這麼不明理嗎？”

謝遲怔怔，低頭道：“不是。我就是覺得……我畢竟是家中獨子，這事我……”

“你是家中獨子，可你的爵位，早晚也要給你的兒子。陛下既說可以讓你挑一個兒子照樣承繼原本的爵位，這不就了了？”謝禱一沉，“再說，陛下挑你繼位，那是為天下大計。你這樣瞞著我們，是覺得我們老了就不講道理了嗎？”

“不是，爺爺，我……”謝遲的聲音卡了卡，最後只能認錯，“我錯了。”

謝禱氣得沒再理他，謝周氏則歎氣道：“回去好好哄哄小蟬。”

“？！”謝遲一愣，“小蟬怎麼了？”

謝周氏只說：“我今兒為這事生氣，罰跪了半晌。”

謝遲腦子裡嗡地一聲，又因這事原是他不對，不好質問為什麼拿小蟬出氣，只能匆匆回正院去看看小嬋怎麼樣了。

謝周氏一臉淡然地目送他離開，謝禱瞅了半天：“你這是什麼意思？”

“一家子，最要的就是心。”謝周氏一喟，“不讓他心疼，他不知道長記。”

再說，也真的生氣，除了生氣還有擔心。怕謝遲如今就這樣，來日承繼了皇位更要對家人平添許多彎彎繞繞。

這和謝遲從前有煩心事便瞞著他們是不一樣的。那些事與他們本就沒有關係，他不說，只是單純地怕他們瞎心。這次的事，卻更像是在權衡利弊。

誠然這次他的初衷也是好的，可他若逐漸地習慣了不與家人坦誠相待，遲早變得猜忌多疑。到時再在那位子上坐著，人人都敬他怕他，他非把自己孤家寡人不可。

他們一家人能和睦，最要的就是有什麼話都說開，謝周氏不希這一點因為他的份日漸尊貴而改變。所以，即便這一次他有他的顧慮，也不想由著他這麼來。

是以在正院裡，葉蟬正滋滋地吃著小廚房剛送來的老鴨湯，忽地就見謝遲風風火火進來了。然後不待反應，他就一把抓了的手。

這麼一晃，老鴨湯傾灑出來，服上頓時添了幾滴油漬，帶著濃郁的鮮香。

“……你幹什麼啊！”葉蟬手忙腳地出帕子來，謝遲張地看著：“罰你了？傷著沒有？”

“啊？”葉蟬手上頓住，茫然地看看他，“罰我了？”

謝遲：“？”

他心略微放鬆，但又不疑起來。看了看，道：“說為我瞞著立儲的事生氣，罰你跪了半晌？”

“……”葉蟬認真地回想了一下，“那就是……當時生氣，問了我兩句，我稍微跪了會兒。也就……幾句話的工夫？”

明顯捨不得多跪，稍微消了氣就一把把拉起來了。

這算罰……跪了半晌嗎？

葉蟬有點懵，謝遲重重籲著氣坐下，抹了把頭上的冷汗：“嚇死我了。”

他一路都在瞎張，想這天寒地凍的，怕跪出個好歹來。

然後他又苦笑：“他們可真是會人肋。”

那話怎麼說的來著？薑還是老的辣。這是拿準了他怕小蟬委屈，心嚇了他一回。

不過有了這麼一遭他也懂了，爺爺這回是真的生氣。雖然沒真拿小蟬出氣，但若他再來這麼一次，想出氣，那也是做得到的。

小蟬現下是郡王妃的份，又這麼多年都沒過什麼委屈。要真被狠罰一回，那多年來的分可真是說傷就傷了。

一家人，還是和和氣氣地好，得互相諒。

謝遲於是如謝周氏所料地了弦。在之後的幾日裡，他往二老的住跑得特別勤，還把許多有的沒的都與他們說了。

謝周氏也與他說了說個中道理，謝遲歎氣：“您說得是。不過您放心，我肯定不會讓自己走到那一步，有什麼事，我至都是會和小蟬說的。”

謝周氏搖頭：“萬事都是一步步來的。就怕你慢慢習慣於此，有朝一日跟小蟬也生了嫌隙。你要知道，高不勝寒，你走得越高，能陪你的人就越。和家人的分，你要格外珍惜，但凡能說開的事，都還要坦誠地去說才好。”

“是，我記住了。”謝遲沉肅地應下，謝周氏又道：“還有，你兒子多，日後你也要多心，別讓他們同室戈。什麼權位也不及兄弟分重要，你要讓他們記住，讓他們記在心裡。”

“是。”謝遲沉道。

這件事，他也擔憂過。幾個孩子現在得好，他們都高興，可來日怎麼樣，真的不好說。

各親王府、郡王府都多多地出過爭奪世子位的事，可見世子之位已然夠貴重了。來日落到他肩上的卻是皇位，是坐擁天下的皇位。

有那個位子在，孩子們日後會不會變，誰也不敢打包票，他一想到這幾個現下每天鬧在一起的兄弟可能會在十幾年後反目仇，就覺得不寒而慄。

但這種事，想來祈禱也是沒用的，只能他們當父母的未雨綢繆，盡力而為。

他和小蟬再怎麼樣，都還要繼續當好父母，六個孩子都要平平安安地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