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剛到行宮，大家都要歇歇，於是一時都沒什麼要事要做。謝遲和葉蟬於是一直在溫泉裡玩到傍晚，然後分別換了乾淨清爽的浴回到了寢殿，讓小廚房上幾道點心來。

等點心送到，葉蟬就歪到羅漢床上吃去了。泡溫泉泡得口，端起一碗冰糖燉梨便吃得放不下來。被燉得綿的梨和冰糖一起劃過嚨，溫溫暖暖的覺一直蔓延到胃裡，把葉蟬舒服壞了。

不過，一小碗總共也沒多，葉蟬吃完了梨又喝盡了湯後，覺得意猶未盡，便將腳從榻桌下過去，踢了踢謝遲。

“嗯？”謝遲吃著紅豆沙圓子抬起頭，葉蟬睇著他面前，笑道：“把你那碗燉梨給我行嗎？”

謝遲噴笑出聲，手將那碗燉梨一端，繞過榻桌坐到了這邊。

葉蟬一看就懂了，愉快地爬起來靠了過去，他便切了小半塊梨喂給了。

方才在溫泉裡時，他沒調戲葉蟬。目下葉蟬吃著梨了他一會兒，就來勁了。

用手指刮刮他的臉：“哪家的公子生得如此貌？我久在東宮，太子妃妾眾多，寂寞得很，公子不妨進宮來陪陪我吧！”

語氣慵懶，著幾分委屈的味道。謝遲聽得眉頭一挑，忍著笑接話說：“娘子生這樣都不得寵？那看來太子妃定是個悍婦。”

“……”葉蟬強撐著臉紅眨眨眼，“你們男人就知道把錯都歸到人上——這事怎麼能怪太子妃呢？太子妃人可好了。”

謝遲聽自誇就實在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來。然後，葉蟬正等他的下一口梨呢，他卻突然把碗一放，俯就箍住了：“那讓我看看，太子妃到底有多好？”

“？！”葉蟬悚然一驚，不及反應，他的手已經扯開了腰際的系帶。

浴結構簡單，外頭只有一層。被他一扯，領就散了開來，裡面淡的心映眼簾。葉蟬雙頰通紅，一見宮人們已然低著頭往外退去，更覺大事不好，匆忙推住他：“你是太子！可不能白日宣！”

“都傍晚了，不算白日！”謝遲反應很快，反駁之後便一把將的心蠻扯了下來。

葉蟬哭無淚，他今天怎麼這麼好的興致？

方才在溫泉裡就已經來過一次了！

難為死了！

另一邊，幾個孩子午睡後被皇帝帶到湖上玩了好久。行宮裡湖上的花船做得很講究，一樓算是個廳，散步談事看歌舞都可以，也可以坐在外頭釣魚。二樓可以算作臥房，有床有桌，睡覺吃點心都很舒服。

皇帝便讓膳房備了好些好吃的，自己坐在二樓看風景，悠閒地聽著孩子們在樓下玩玩鬧鬧。偶爾有那麼一個兩個跑上來，他就攔住他們喂一口點心。

玩了一會兒，元晨先一步覺得累了。他年紀最小，而且一直比元暉弱，這些皇帝都清楚。於是皇帝見他打哈欠，便抱著他上了羅漢床，他的頭說：“你再睡一會兒，皇爺爺陪著你。”

但小孩子玩瘋了哪能樂意乖乖睡覺？元晨便一邊哈欠連天的，一邊搖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要，我不困！”

“連著打了幾個哈欠了？還說不困！”皇帝佯怒道。可元晨天不怕地不怕，往他懷裡一靠，聲音甜甜地耍賴：“就是不困嘛！”

皇帝：“……”

他被元晨可得都發懵了，滯了好半晌才又回過神，一邊拍著他一邊又說：“那不？了的話，我們回清涼殿去用膳？”

他想著也該回去了，眼下天已漸黑，再晚一些湖上就要冷了。

但元晨搖頭：“不要不要，大哥二哥在釣魚呢，他們要比個輸贏，還沒比出來！”

釣魚？皇帝哈哈一笑，認真詢問：“他們都釣了幾條？”

元晨歪著頭糯糯道：“一條都沒釣到！”

這湖裡的魚……不啊！怎麼會一條都沒釣到？

皇帝覺得奇怪，就說讓元晨先歇歇，自己去看看他們怎麼回事。元晨乖乖地點了點頭，皇帝就向樓下走去。

他走到船舷邊一瞧，就知道元顯元晉為什麼釣不到魚了。

——他們心太急，垂著竿兒等一會兒就要拎起來看一看有沒有魚咬鉤，能釣著才奇怪。

皇帝不笑出聲：“來，皇爺爺教你們釣魚。”

兩個孩子扭頭一看便笑了，元顯讓出了座位給皇帝坐。皇帝落座後便將線甩了出去，跟他們說：“魚咬鉤的時候，會往下拽線，你們會覺到的，不用總拎起來看。”

“……我們著急嘛。”元晉吐吐舌頭，皇帝信手一他的臉：“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這般說著話，他忽而覺得鼻下微微一。他下意識地抬手一抹，便見指上多了一條紅。

“皇爺爺流鼻了！”元晉道。傅茂川聞聲趕忙讓宮去備清水和手帕，皇帝也只好將魚竿還給元顯，自己起向船中走去。

沒走幾步，他忽地眼前一黑。

“皇爺爺？！”元晉一驚，元顯也猝然回過頭：“皇爺爺！”

皇帝試圖撐住案桌但沒能撐住，子無力地向下栽倒。船中頓時響起一片疾呼，他在眼前發黑中約看到幾個孩子向他跑來，他想跟他們說沒事，但沒能發出聲音。

於是，清正殿裡，謝遲和葉蟬正準備用膳，就被前傳來的消息驚了一跳。

還好二人方才都更了，謝遲擱下筷子就向外奔去。剛到殿門口，見傅茂川將幾個孩子送了回來。

“傅大人……”謝遲滿心不安，“到底怎麼回事？”

“不知怎的，突然就流了鼻，接著便昏過去了。”傅茂川也是鎖著眉頭，“皇孫們都沒事，只是了點驚，殿下放心。”

謝遲點點頭，待劉雙領帶他們去見葉蟬，然後徑直又向外去了：“我與傅大人一道去清涼殿！”傅茂川趕忙恭請他往那邊去。

二人趕到清涼殿時，殿中已從混中重新安靜了下來，宮人們幾步一個的肅立著，見太子到來便齊齊見禮。謝遲走進寢殿，見皇帝床頭放著藥，就問傅茂川：“醫來看過了？”

傅茂川頷首：“是，醫說先養一養，待得陛下醒來，再細作診治。”說著他頓住聲，想了想又問，“殿下，是否請幾位公主進來侍疾？”

以往皇帝病時，都是公主們在榻前侍奉的。但謝遲看了看天，搖頭道：“天晚了，們也是剛趕了兩天的路。先別擾們，明日一早再去稟話便是。”

傅茂川欠了欠：“是。”

謝遲接著又道：“今晚我在這兒守著。有勞大人差個人向太子妃回個話，讓別擔心。”

“……”傅茂川神複雜地應了聲“是”。

多年不見皇子侍疾了。

皇長子在的那會兒陛下還年輕，但偶爾有個頭疼腦熱的，皇長子倒總在邊。

後來皇長子沒了，到了廢太子時，就再也見不到這樣從場面了。

最後的那兩年，廢太子愈發頑劣，別說侍疾，就是來問個安都很敷衍。三位公主都為此發過大火，可罵他也不頂什麼用。

如今這位新太子，提出侍疾倒是自然而然，好像事就該是這樣。

傅茂川慨萬千地退了出去，謝遲端起藥碗，舀起一芍藥吹了吹，小心地喂給皇帝。

一勺喂進去，皇帝雖然沒有意識，但到底順順利利地咽了下去。謝遲松了口氣，他早先看醫書時看到過，說人昏過去不要，能正常吞咽就好，若是石藥不進就真是大問題了。

然後，皇帝蹙了蹙眉頭，似乎是覺到藥苦。

謝遲驀地眼眶一紅。

他毫無防備地想到了很多年前父親生病的時候。

父親生的是急病，病了不久大夫便說可能日子不久了。那時候他還小，他覺得心慌意，之後在很長一段的時間裡，他都在魔怔般地找各種理由安自己。

他會跟自己說，父親還能吃東西，應該沒有太糟糕；父親還能讀書，大夫或許診錯了；父親還能跟他說笑，和平常沒有什麼大差別嘛……

父親在睡夢中都還能覺出藥苦，這和他是一樣的。

現在，這樣的覺再次橫衝直撞而來，再次令他心慌意。

父皇才高興了沒幾天，他希他能活得久一點，能壽與天齊才好。

他可一點都不想這麼快就登基。

謝遲在無比沉鬱的心中渾渾噩噩地睡了過去，幾個時辰之後，皇帝先他一步醒了過來。

他醒來時怔了一怔，因為視線恍惚的緣故，仔細分辨了一番才認出榻邊是誰，然後他遲疑了半天不知道現下該怎麼辦。

——這小子是不是傻？

其實給他侍疾，並不需要這麼守在床邊熬啊。他邊宮人眾多，大多數事都會有宮人來做。先前公主們總進宮來侍疾，只是因為他生病時喜歡有兒在邊陪著而已。

所以，他完全可以去偏殿睡，或者在寢殿裡的羅漢床上睡。趴在床邊這麼睡多難？看這姿勢都覺得腰酸背痛。

皇帝於是矛盾了半晌後，還是決定把他給起來。他便手推了推：“謝遲？醒醒。”

謝遲驀地驚醒，睡眼惺忪地一看他就笑了：“父皇醒了？兒臣去醫進來。”

他說罷撐就要起來，又被皇帝攔住。

謝遲回看過去，皇帝一哂：“殿裡有宮人，你去好好睡一會兒。”

“沒事。”謝遲渾不在意地笑笑，“等醫來看看，兒臣再去睡，父皇別擔心。”

他說罷就出了殿，不一會兒，宮人們魚貫而，醫也進了殿中。

謝遲站在旁邊瞧著，醫細細為皇帝診了脈，又問了一問近幾天的食住行。而後斟酌道：“從脈象上看，陛下並無大礙，只是元氣本虛，又傷於暑，再加上路途顛簸所以……”

“大人。”謝遲打斷了他的話，醫和皇帝都看向他，他道，“父皇神不濟已有幾個月了，大人總說並無大礙，調養即可。如今父皇可是好端端的忽然昏了過去，大人怎的還是這番說辭？”

“這……”醫的神有些尷尬，揖道，“太子殿下，陛下也已六十有餘，確實……”

“年紀是一回事，病是另一回事。年過六旬的老人，可也非個個都是這樣。”謝遲想今天非得把皇帝的病問出個所以然不可，臉冷得毫無客氣，“大人若不能盡心為父皇診治，便換個人來。”

“……太子殿下？！”那醫駭然，慌忙下拜，又向皇帝叩首，“陛下，臣從不敢懈怠啊，太子殿下他……”

皇帝睇著謝遲，目中存著兩分笑意勸他：“朕沒大礙，朕心裡有數，不必難為醫。”

“那也請隨駕前來的太醫們一併會診一番吧。”謝遲垂眸拱手，“父皇的病總不能一直這樣拖著，便是沒有暈厥這事，日日昏昏沉沉也不好，還是求個治才好。”

皇帝默然忖度了一會兒。

他原也不是多想護著醫，而是到了這個年紀，用藥本就需要十分當心。萬一太醫醫不，又或被謝遲得急了下了猛藥，他吃不住，只會更加糟糕。

就算他早已經不怕死，眼下也還不是他死的時候。謝遲這儲君還沒真正立穩，他一旦去了，朝中不知會鬧出什麼變故來。

但看看謝遲的神，他又覺得好意難卻。

半晌，皇帝循循地籲了口氣：“傳太醫們都來，一併診上一診。但最後的方子，還由王醫定奪。”

謝遲於是松了口氣，方才險些被換下去的王醫也松了口氣。傅茂川則欠了欠，挑了個腳力快的小徒弟去請太醫們去了。

約莫一刻的工夫，太醫們就進了殿。眾人依次上前診脈、問癥狀，費了好一陣時間。

然後太醫們折去偏殿商議。謝遲因為夜裡睡得不踏實的緣故，暈頭漲腦的，見他們一時半刻回不來，便向皇帝道：“兒臣出去氣。”

“你去你的，朕沒事。”皇帝擺手示意謝遲放心去。謝遲一揖，就出了寢殿，但還沒走出外殿的殿門，就讓一名太醫給攔住了。

“殿下。”那太醫一揖。謝遲停住腳：“大人有事？”

那太醫的神有所遲疑，想了想，跟謝遲說：“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謝遲就將他請到了殿外無人之，可那太醫仍是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謝遲不有些張，看了看他，道：“都是為了父皇的病，大人但說無妨。若是說錯了，我就當沒聽過便是了。”

便見那太醫點了點頭，然後一擺，便跪了下去。

謝遲正一怔，那太醫說：“臣方才為陛下診過脈，又看過藥方……疑其中有兩味藥在煎藥時被人添了分量。這兩味藥用量微但藥力猛，依王醫的方子，各用半錢並不傷。可若有人添了分量……便會致頭腦昏沉，經年累月的服用更會神志昏聵。”

謝遲聽得心驚跳，愕然須臾，又強定住心：“大人為何會這般懷疑？只因父皇一直昏沉，還是王醫有什麼……”

“沒有，沒有。”那太醫急忙否認，說罷又道，“是因為那兩味藥易致火，臣想到陛下暈厥前流過鼻，想或許是路途顛簸勞累致使積的火被激了上來。又覺按王醫所開的方子應該不至於有如此猛力，這才想到陛下的昏沉癥狀，覺得或許是用量不對。”

謝遲聽罷，簡直覺得嚨裡都繃了。

若這是真的，他希只是抓藥的醫不仔細搞錯了藥量，若不然便又是一場風起雲湧。

不過這樣的祈禱想想便也罷了。他手一扶那太醫，沉然問他：“此事還有誰知道？”

太醫躬說：“沒了，臣也是剛剛想到。原打算避到殿外自己在斟酌一二，但巧見到殿下，就索說與了殿下聽。”

謝遲點了點頭：“大人先莫與旁人說，我進去稟奏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