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山池院的,的整個人都似已麻木。
又是個晴日,晨曦大片大片潑灑在屋瓦上,泛出粼粼的金紅芒,本是充滿希的景象,可看在隨隨眼中卻宛如殘。
先前有和希支撐著的神,讓覺不到疲憊,現在疲憊變本加厲地襲來。
拖著雙走進清涵院,卻沒有回廂房,這時候桓煊應該還睡著,他需要充分的休息,而且知道自己現在心力瘁,無法把恐懼和絕藏好。
簡單盥洗了一下,便躺到床上,將子蜷一團。
衾被是冷的,的也是冷的,這冷意進的心底,似乎連的骨髓都凍住了。
深深的懷疑源源不斷地涌出來;也許本沒有解藥,也許這就是天意,是從一出生就逃不的命運。
從未像現在這麼無助過,已經沒了堅強的力氣。
現在所能做的,只是像個弱無能的人,將臉埋在臂彎里失聲痛哭。
帳外響起沉而緩的腳步聲,有人掀開帳幔。
知道是誰,可不能轉。
桓煊在旁邊躺下,從后抱住,輕聲道:“別難過。”
他這麼一說,隨隨本來已勉強止住的眼淚反而又奪眶而出,整個人抑制不住地抖起來。
桓煊將摟得更,仿佛要用背脊替擋住一切風霜。
隨隨本來已經有些難以為繼,在他溫暖的懷抱中,的慢慢暖和起來,似乎又有了堅持下去的力氣。
抿了抿道:“經卷里沒有也沒什麼,哪有那麼容易找到,還有那麼多地方沒找過。”
“綏綏,”桓煊心如刀割,“別再找了。”
他知道一次次燃起希再被澆滅是什麼滋味,經歷一次已像剜他的心一般。
“還有很多地方沒找過,”隨隨道,“一定還有什麼我們沒想到的地方……”
桓煊輕輕吻著的頭發:“別找了,即便你不回來,我這輩子也已沒有憾了。”
他頓了頓道:“現在的每一天都是我來搶來的,你再陪我最后一天,明日就啟程吧。”
隨隨脊背驀地一僵。
桓煊道:“我不要你看著我走,你就當我還在長安,是你離開我……”
他已經有好幾次把背對著,至最后一次他不會再留給一個背影。
隨隨忽然轉過吻住他。
這個吻熾熱又絕,帶著眼淚的苦,讓他想起出征淮西前那個纏綿的春夜,那次是生離,這回卻是死別。
過了許久,隨隨方道:“你一定要我走的話就下敕書吧。”
桓煊當然不能下敕書走。
隨隨把臉埋在他膛上:“還沒到最后一刻……”
說完這句話,似乎終于筋疲力竭,慢慢闔上雙眼,半夢半醒間,直覺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事,可太困太累,腦海中一片混沌,沒來得及想明白便沉了夢鄉。
這一覺不知不覺睡到午時,隨隨醒來時還有些恍惚,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酣沉無夢的睡眠。
桓煊還環抱著,膛平緩又均勻地起伏著,顯然還在睡他昨夜顯然也沒睡好。
隨隨小心翼翼地將他的胳膊搬開,剛擱到一邊,男人皺了皺眉,重新攬住,還把往前摟了摟。
隨隨折騰了三回,往他懷里塞了團裳,這才掙出去。
去凈室洗漱更,在堂中用了點清淡粥菜,便讓侍將廂房里還未看完的文書搬了一箱到寢堂。
就坐在桓煊榻邊繼續查看陳王府的賬目,發現桓炯大約從十幾年前開始,只要遇上年便會買許多米糧,但陳王府抄沒時庫中的存糧卻不多,可賬冊中只有大批米糧的支出,卻沒有去向;此外他還在銅貴布賤的年份大批買布帛和綿,這也不合常理,因為銅越貴,一般人越是會將錢囤積起來。
而這些米糧布帛全都不知去了哪里。這麼大的數目,持續那麼多年,即便桓炯真的蠢笨不堪也能看出不對來,何況他心思比常人還縝許多。
“有什麼蹊蹺?”桓煊道。
隨隨這才發現他醒了,怕他傷神,遲疑要不要告訴他。
桓煊似乎猜到的想法:“你雖比我聰明,兩個人一起想總勝過一個人。”
頓了頓道:“我也想活下去。”
隨隨目微微一:“好。”
將帳目中的蹊蹺說了一遍:“定期支出這麼多米糧布帛,我差點以為他是不是養了支私兵。”
這當然是無稽之談,在天子眼皮底下養私兵,除非桓炯有通天的能耐,何況這支私兵能藏哪里去?
桓煊想了想道:“米糧和布匹還罷了,本來就是可以當錢用的,綿卻不然,只能用來做寒。”
隨隨點點頭:“所以桓炯一定養了一群人,而且還不在數。”
可推到這里依舊沒什麼頭緒。
隨隨道:“可惜當初陳王府中的管事、桓炯的親信一個活口都沒留下,否則一審就知道那些東西到底去了哪里。”
桓煊道:“你的子還未好,別太傷神。”
隨隨點點頭,了眉心放下賬冊。
隨即又拿起查抄陳王府后沒宮中庫的財、田產清單。
將單子瀏覽了一遍,用指尖點了點,蹙眉道:“總覺得單子上缺了點什麼……”
閉上雙眼,將那日在陳王府中走過的一間間房舍回憶了一遍,想到那間地下石室時,忽然覺得有哪里不對。
的目不經意落在房中的覆蓮柱礎上,電石火間,忽然明白過來究竟是哪里不對:那堵空墻前的須彌座。
原本以為那個石墩子是用來坐的,如今一想,為什麼不置榻,不置繩床,卻放個石墩子,而且那麼小的室,一堵本來可以做木架置的墻空空如也,好像特地留出來的一般。
因為那不是石墩子,須彌座和蓮花座都來自佛門,那很可能是個用來放造像的底座。
就在這時,桓煊道:“我覺得你對藥王經的推斷并沒有錯,桓炯不會無緣無故送長兄一卷藥王經,時機還那麼巧。但我若是他,不會將解毒方直接放在經卷中。若是長兄沒發現,時候卻被他親近的人發現,到時候一查便知下毒者是何人。”
隨隨點點頭,桓炯只是把他們兩人的生死給天意,卻沒有理由留下指向他的證據。
“所以那卷經文可能只是個線索。”桓煊道。
隨隨道:“佛像。”
拿起抄沒單子:“室中的須彌座上本來應該放著一尊佛像,可是不見了,抄沒單子上也沒有。”
頓了頓道:“若我猜得沒錯,那應該是座……”
桓煊接口道:“藥師佛。”
隨隨道:“佛像不在陳王府,也不在淑妃宮里,桓炯也不可能把祂放在找不到的地方,最有可能的地方應當是寺廟。”
頓了頓道:“城中有哪些供奉藥師佛的寺廟?”
桓煊道:“佛道之事隸屬于鴻臚寺,一查便知。”
他來高邁,吩咐他安排人帶著手諭去鴻臚寺查文書。
隨隨也沒閑著,人去請了豫章王,先去最有名的幾所供奉有藥師佛的寺廟里搜尋。
桓炯既然要讓長兄找到解藥,便不會藏得太蔽,那佛像能放在室中,規模也不會太大,按著鴻臚寺列出的單子,長安城和城郊符合這條件的寺廟有十六座。
雖然可以由侍衛們去搜,但隨隨生怕他們有疏,還是用了兩天時間將單子上所有的寺廟都走了一遍。
除了佛像,佛殿的各個角落也找了一遍,可依舊一無所獲。
隨隨走出單子上最后一座景林寺,正是金烏西墜的時候,一聲聲的暮鼓像是擊打在的心上,和著馬上的金鈴聲,說不出的凄愴。
所有人都垂著頭沉默地騎著馬,連桓明珪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回到常安坊天已黑。
隨隨的馬車一進門,便有侍迎了出來,言又止道:“啟稟蕭將軍……”
隨隨一看他神便知不對:“陛下怎麼了?”
今日出門前桓煊的神分明不錯,還下床走了兩步,陪用了點湯羹。
那侍哽咽道:“蕭將軍走后不久,陛下就暈過去了,到這時還未蘇醒……”
隨隨耳邊訇一聲響,什麼話都聽不見了,拔便向清涵院中奔去。
不但沒找到解藥,還白白浪費了那麼多時日,本來至可以陪他度過最后幾天。
渾發冷,仿佛已凝固,甚至覺不到心臟的跳。
高邁迎上前來,滿懷希冀地看著。
隨隨輕輕搖了搖頭。
老中哆嗦了兩下,哽咽道:“尚藥局的兩位奉都來了,鄭奉剛給陛下施了針,長公主也在。”
隨隨快步走到屏風前,卻忽然沒了往前走的力氣。
直到屏風響起一道悉的聲音:“隨隨……”
隨隨猛地回過神,繞過屏風走到榻前,卻發現桓煊雙目闔,眉頭蹙著,方才那只是他的夢囈。
長公主拭了拭眼淚,起與隨隨見禮。
隨隨想說話,嚨口卻似被什麼堵住,怎麼也發不出聲音,本不用再多問什麼,也知道桓煊眼下的狀況。
他為了已經撐得夠久了。
長公主的眼淚越抹越多,泣不聲道:“最后幾日,蕭將軍陪陪陛下吧。”
隨隨木然點點頭,在桓煊床邊坐下。
長公主帶著醫退了出去,寢堂里只剩下他們兩人,庭中僧人的誦經聲隨著夜風飄窗欞間。
隨隨從來不信佛道,這時卻不由自主地側耳傾聽,已經盡了人事,再沒有別的辦法可想。
可是這樣的煞星又有哪個神佛愿意庇佑呢?
不信佛,但佛教典籍卻讀過不,不一會兒便聽出那些僧人誦的是優婆塞戒經:“……若有人能如說多供養如是三福田者,當知是人于無量世多利益……”
聽到這里,隨隨心頭忽然一,便即站起。
佛經中的所謂“三福田”是指“敬田”、“恩田”、“悲田”。
除了寺廟之外還有一個地方也供奉藥師佛,卻是達貴人不會涉足的地方,連鴻臚寺也沒有將那地方算進去,那就是專門收留貧苦病人和孤兒的悲田坊。
長安城里有幾個悲田坊,有些依靠大寺,有朝廷撥給米糧,也有一些是由寺廟所建,靠善人捐助維持。
隨隨終于想到陳王府大批的米糧和布帛去了哪里。
……
長夜過去,第一道曙像利劍一樣割開黑暗的天空,階下響起橐橐的靴聲,關六郎還未走到門口,隔著窗戶喊道:“蕭將軍,藥方找到了!果然在城西一悲田坊的藥師佛像里!”
作者有話要說:悲田坊供奉藥師佛是私設,沒有史料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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