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一別，迄今已近三年。

別擔心，不是久別重逢，而是久恨重現。

許默怎麼也不會想到，居然會在國子監門口看見朱志。

已過而立之年的他續著短胡須，依舊是記憶中白凈虛偽的模樣。許是卸下了縣令的擔子，他上多了點書卷的氣息，踏國子監時更是帶著輕松與愜意。

可他憑什麼輕松愜意？

許默眼角泛紅，想起來被污蔑的爹娘，想起兩人自戕時的壯烈，想起草草結掉的案子，想起朱志被救時的得意。

抑讓他步履遲鈍，仇恨讓他雙手抖，濃烈地殺意更是四散開來。

連稍遠些的弟弟妹妹都到了。

“大哥怎麼了？”鄭如謙低聲詢問，“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子的他。”

溫知允張了張。

其實見過。

就是前任安水郡守趕赴斜縣，理許縣令夫婦一案的時候，那會的大哥是真可怕，像抑著能量的颶風，隨時都能將整片土地刮到滿目瘡痍。

“大哥的爹娘到底是怎麼死的？”長宴來的最晚，對這些事也最不了解。

偏偏許默又不愿意提，他們就沒有問過。

姜笙悄聲道，“許縣令夫婦被師爺出賣，冤枉他們收賄賂，還將他們下了牢獄。原本朱志是沒資格置許縣令的，但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許縣令夫婦安置好大哥后，竟然自戕而亡。”

于是，原本等待審問的疑犯，就變了畏罪自殺。

朱志草草結案以后，安心地在斜縣當起了縣令，并縱容夫人與小舅子為非作歹，禍百姓。

想想他們最初艱難的日子，幾乎都是拜朱志所賜，要不是兄妹幾個有點腦子，本沒有現在的日子。

可到最后，高家姐弟付出了代價，罪魁禍首朱志卻逍遙法外，還來國子監當起了監生。

這焉能讓大哥不恨？

“大哥的國子監恐怕讀不安生。”溫知允細聲細氣。

其他人沒說話，只是看著許默從抖變平靜，再到步履從容地走進國子監。

他甚至與朱志肩而過，笑著點了點頭。

弟弟妹妹們全都抖了抖。

一只老虎沖你咆哮的時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安靜潛伏下來，讓你誤以為它是一只小貓咪。

待你警戒心降低，就是死期。

朱志雙手負在后，與其他子弟一起說說笑笑著往里走。

其中一個十五六歲的年笑嘻嘻詢問，“三叔考了九年的舉人，總算是考中了，下一步是打算會試，還是去地方做呀？”

朱志臉一，顯然是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事，“不去地方做了，就留在京。”

舉人老爺的份固然可貴，但想要做，也只能外派地方，并不能在京立足。

朱志說這話，就是決定考個進士，再靠著家族余蔭，進京場了。

“方遠哥哥好像也要考會試。”有個年紀最小的年突然憧憬道，“也不知道三叔跟方遠哥哥誰能功取得進士。”

朱志的臉霎時黑掉。

他是方遠的舅舅，比方遠大了近二十歲，卻和方遠同時考中舉人。

這樣的事單拎出來并不罕見，但是放在一起，朱志心底就總會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恥，慢慢地就變了折辱。

前頭說話的年發現不對勁，趕拱了拱弟弟，“也可以一起中的啊，到時候咱們朱家就是雙喜臨門。”

朱志冷笑一聲，“方遠是方家的人，就算中進士了也是方家的喜，與朱家何干？”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他們低著頭，沉默前行。

完全沒留意到最初走過去的許默，不知何時又落到他們后，著幾道面和心不和的背影，冷笑出聲。

回過頭，看向滿臉擔憂的弟弟妹妹，他又擺了擺手。

放心吧，你大哥始終是你大哥，不會莽撞行事的。

年手握信封，筆著脊梁，從容又鎮定地前行。

不畏強權，不懼深淵。

一直到視線中背影消失，兄妹幾個才坐上馬車，悵然地離去。

“大哥真的沒事嗎？”姜笙托著腮，“可我覺他好恨啊。”

“恨歸恨，大哥做事有大哥的章法。”長宴還算平靜，“再說了，我們還沒在京立足，大哥不會輕舉妄的。”

立足兩字，說起來容易，比劃也簡單，做起來卻極難。

許默進國子監算是最簡單的一件。

到鄭如謙，就是力最大，也最難的賺錢。

好在姜三和姜四帶著滿滿一車的臘味趕來，都是劉翠特意晾曬至干燥，放了一個多月也沒有壞掉的上等品。

整個小院的人都跟著分揀。

鄭如謙一邊拾掇，一邊發愁，這臘臘腸到底是去城西的小攤位上去賣，還是送去京悠然居。

理論上，斜縣悠然居和安水郡悠然居都收了他的貨，京悠然居不會不收。

但想到租房時京牙人的傲氣，鄭如謙就覺得沒底氣。

區區牙人都驕傲這樣，大酒樓的掌柜鼻孔不得天上去？

卻沒想到姜笙換了干凈的子，抱起幾斤臘腸就往外走。

“小姜笙，你干什麼去？”鄭如謙驚訝極了。

姜笙滿臉認真，“去悠然居賣臘腸臘臘魚。”

小姑娘心思簡單，想著作坊以前是二哥的，每次都是二哥主去悠然居賣臘味，再簽訂文契供貨。

如今作坊的主人更迭，從鄭如謙變了姜笙，賣臘味這件事自然而然要落在姜笙頭上。

是的責任，就承擔。

是的活計，就去做。

至于悠然居是不是龐然大，京土著是否過于驕傲，都不在姜笙的考慮范圍之。

“小姜笙。”鄭如謙的嗓子有些干啞，“你就那麼自信，京悠然居能要咱的臘味？”

姜笙出豁口的牙，“二哥，不試試，怎麼知道結果呢。”

論起勇氣，家中五兄弟折疊在一起，都未必有妹妹一個人高。

鄭如謙只覺得俊臉火辣辣的，心底的自卑迅速膨脹為自傲，又破裂自嘲，最后定格在自重。

他猛然站起，朗聲道，“好，二哥陪你去。”

轉眼功夫，兄妹兩個就立在了京悠然居門口。

然后，他們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