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他說完, 又捧起了書看,隨意翻了一頁, 等的答復。
他是不是如他所說那般忠心耿耿, 蕓娘打算替他好好梳理梳理,“郎君告訴我,秦閣老是不是還活著。”
裴安的視線落在手里的書頁上, 一個字也沒瞧進去,面卻做出了一片平靜之態, “秦閣老德高重,不應該活著?”
“但郎君是欺君。”
“你怎知道, 陛下沒下旨?”
他要如此說,便沒什麼可反駁的了,總不能跑去問皇上,是真是假。
可他要是不承認,的兩千將士該怎麼辦。
“郎君看似在替皇上分憂, 實則在清理皇上邊的要臣。”他們夫妻一,他所做的事, 也關乎著的命運, 破也不為過。
裴安目一頓, 沒忍住,偏頭過去,饒有興趣地問,“此話怎講?”
蕓娘雖不喜歡看《孟子》《春秋》之類的人生哲理、君子謀略,但不代表沒讀過。
是他著獻丑的。
“古人云, 治國者必以奉法為重, 褒善貶惡, 可五年前同北國一戰之后, 皇上一心主和,一味只貶罰武將,推崇重文輕武,武將一派幾乎無立足之地,朝堂局勢失衡,文臣沉沒于心計,無心治國,中立一派看不下去,卻又不懂迂回之,言辭犀利,句句,皇上對這一批國老臣又怕又厭,郎君此時出現,以替陛下鏟除忤逆者為由,對以秦閣老為首的中立一派下手,正中皇上下懷。”
看了一眼邊神逐漸肅然的年郎,又道,“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也,千人同心,則得千人力;萬人異心,則無一人之用,如此下去,只會引起更多的民怨,建康便只是個開端,世人百姓都能看得明白,知道郎君此舉乃‘臣’所為,是在助紂為。郎君如此聰明,怎看不明白呢,如此做,恐怕只有一個目的,便是郎君的本意正是如此,想等著看這天下大,改朝換主。”
而之所以世人都明白,卻沒選擇這一條路,一是因沒人能有他這樣的本事,二是沒有幾人像他這般豁得出去。
蕓娘說完,馬車安靜地落針可聞。
裴安地看著跟前比他矮了大半顆頭,又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心底再一次對,萌生出了意料之外的震驚。
良久,他開口,“誰告訴你這些的。”
邢風?
連看個書都打瞌睡的人,不該懂得這番大道理。
只是邢風連這些都同講了,那還敢嫁給自己,看來當真是被到了絕路,勇氣可嘉。
“不用誰告訴我,書上不就這般寫的嗎。”蕓娘往他邊一移,出一手指頭,的指尖,點在他手里打開的書頁上,輕聲道,“這兒。”
被手指頭點到的那句,正是:得民心者得天下......
裴安:......
他盯著飽滿的指甲蓋兒,興致徹底被勾了出來,低聲問,“如此說來,我豈不是很危險,你怎不怕?若被牽連,該知道是什麼下場,抄家,滅九族,乃至王家整個家族都保不住。”
他可算承認了。
蕓娘完全沒被嚇唬到,先給他樹立了一對夫妻該有的榜樣,“又何妨?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既結為夫妻,無論郎君做何選擇,為妻子,都該給予理解支持,永不背棄。”
與不與他親,就憑王家這兩千人馬,遲早也不是個省心的家族,談不上誰牽連誰。
他看著信誓旦旦的臉,似乎今兒才第一次將瞧清。
之前倒是他低估了,本以為僅僅是不同于旁的小娘子,目看得長遠一些,有些小聰明上,懂得替自己謀劃。卻不料心思如此活泛,不僅將朝堂的局勢看得清清楚楚,還學會了拿人心。
他隨合上書頁,轉過頭雙眸離的側臉,五指不到的距離,盯著熙和一笑,“那我要多謝夫人,能娶到這麼一位善解人意,甘愿同生共死的小娘子,是裴某的福分。”
蕓娘聽不出他那話是褒是貶,只覺他靠自己太近,耳一紅,挪開了一些,點頭道,“嗯,不客氣。”
裴安:.....
確實不客氣。
興致一起來,他不想滅下去,繼續逗著人,故輕嘆了一聲,“原本還不知如何同夫人開口,今日既然被你瞧了出來,我便也沒有什麼好瞞的,謀逆之路艱辛,稍有不慎,萬劫不復,你我夫妻二人既已同心,對于日后,夫人可有什麼妙計可獻?”
頂多就是出兩千個人,費腦子的事,做不來,也不想。
再說,他是狀元出,也用不著在他跟前班門弄斧。
蕓娘忙搖頭道,“我不行。”
他慫恿道,“怎麼不行了,無妨,說出來我聽聽。”
造反能是一般人隨便出點子的嗎,出的不好,便要流河,提頭去會閻王,蕓娘依舊搖頭,“我都聽郎君的,郎君說什麼就是什麼。”
“就不怕失敗,掉腦袋?”
一貫不太擅長未雨綢繆,除非事到了跟前,火燒腳背了,腦子才會起來。
并非不怕死,而是以后的事,實在是誰也說不準,功失敗,五五對半的機會,還未起事呢,去憂心失敗,未免太早了些。
不聲地躲開他呼在頸側的氣息,看著對面被山路顛簸得出一角的車簾,徐徐解釋道,“嫁給郎君之前,我被關在院子里,哪里都去不了,我便想著,要是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哪怕只有一天,要我死了也愿意,后來我走出了院子,自然也不會當真去尋死,但從此知道了什麼是滿足,也明白了何為安于現狀,懂得珍惜當下,如今我所過的每一日自在的日子,我都當是多賺回來的。”
一條耀眼的線,從窗戶隙里鉆進來,冷不丁地劃在眼睛上,照得一排睫又長又,眼底清澈見底。
“我能嫁給郎君,是我從未想過的福分,親后郎君不僅沒限制我的自由,還帶我走出了院子,走出了臨安,之后,還會去到更多的地方,至于咱們今后的結果會如何,我真沒去想過,當下郎君給我的生活,于我而言便是我最想要的,就算將來有一天真死了,我也了無憾,絕不后悔。”
避開了照在眼睛上的那道線,仰著脖子看他,句句都是實話。
那滿臉的沒心沒肺,又呆又可,不像是裝出來的。
他笑道,“你倒好滿足。”兒時他被捧在手里長大,長大后又各奔波,倒從未會過被足的滋味。
自由自在還不簡單,一輕松了便能做到。
蕓娘不贊同這個說法,搖頭道,“南國國風雖比之前開放,子也能自由出街市,可又有幾個小娘子真正能做到自由自在,未嫁之前,有父母要孝敬,條條家規錮在。嫁人之后,同樣也是一堆得規矩,得呆在深院之中相夫教子,伺候公婆郎君,我能有如今的自在,不是因為我好滿足,是因我嫁對了郎君,郎君,對我好,我才有今日的恣意,換個人,可不就是這麼個活法了。”
這一套示好的說辭,無論是不是故意在拍他馬屁,都拍到了點子上。
裴安承認,心里很用。
聰明又懂事的小娘子,誰都喜歡。比起那什麼蕭家娘子,他娶的這位夫人,簡直理想太多。
“這算不得什麼,你才出來,只到過一個建康,還未領略真正的山河。”他也不知為何,上的保護突然被刺激了出來了,當下轉掀開簾子,看了一眼前面的路。
他記得這附近有一個湖泊,路面平順,旁邊還有一片竹林樹蔭遮擋。
橫豎也耽擱不了多久。
主意一生出來,他不做不快,問,“騎馬嗎。”
“啊?”
蕓娘還未反應過來,裴安已推開側的窗戶,對外面的義吩咐了一聲,“停車。”
蕓娘被他拉下馬車,整只隊伍被堵在了后,義正問怎麼了,裴安抬手沖前面的衛銘一揚,衛銘趕打馬回頭。
一到跟前,便聽裴安道,“馬匹給我。”
蕓娘騎過馬,裴安見過,騎并不湛,他先上馬背,再手去牽,讓坐在了自己的前面,共騎一匹。
頭頂上的日頭已經偏西,曬在上一片火辣,蕓娘對他的心來持有懷疑的態度,下意識抬手擋在了額頭上,還沒反應過來,后的人一個俯抱住了,突然猛夾馬肚,馬匹沖出去的瞬間,倒在了他懷里,迎面風聲蕭蕭,從耳邊呼嘯而過。
盡管風是熱的,可騎在馬背上的覺,還是不一樣。
馬匹在道路上狂奔,比騎得要穩多了,也快很多,后的黃土道上塵土飛揚,兩邊開滿了小黃花的荒草野地快速地從眼前掠過。
天地在眼中,遽然放大,恣意之態,放縱之心,慢慢地過了頭頂烈日。
放下了擋在額頭上的手,子微微前傾,閉眼著疾風堵住呼吸的窒息。
格外的刺激。
閉眼的功夫,馬匹突然往左側的岔路口拐去,沒了一片叢林之中,頭上的太,被斑駁的影擋去了大半,沒了強,睜開了眼睛。
右側是茂的青蔥翠竹,幾丈高,抬頭不到頂。
左側是一個湖泊,碧的湖水,清澈明,湖底下的枯木,一覽無。
夏季的風突然不熱了,帶了一涼爽,沒想到還有這麼好看的地兒,驚喜地回過頭,“郎君......”
風聲太大,他沒聽到說什麼,韁繩慢慢地收,速度慢了下來,才湊上前,問,“怎麼了。”
“我說,這湖泊好,郎君太好!”突然一聲,落在了寂靜的林子里,清脆又響亮。
他抿住瓣,而后又展出了一列齒瓣,對的沒見過世面,嗤笑一聲,“區區一個湖而已。”要想看,比這更大,更漂亮的多的是。
“要跑一圈嗎。”
“啊?”
裴安說完松開,翻下馬,留一人在馬背上,“不是會騎馬嗎,這一路枯燥無味,沿湖跑幾圈試試,活一下腳。”
沒等蕓娘反應,他說完一聲,“抓好了。”猛拍了一下馬屁。
“郎君......”嚇了一跳,終究還是以頭一回見他的姿勢沖了出去,雙手牢牢地抓住韁繩,子慢慢地收回來,跑了小半圈,才坐穩。
湖邊的路面平穩,馬匹又是衛銘的坐騎,許是見過了太多的大場面,適應不了小碎步,一個邁,都比尋常的馬度要大,蕓娘從未跑得這般快過。
頭一圈跑完,到了裴安跟前了,蕓娘看向他,還未來得及炫耀,裴安抬頭便沖道,“放松,速度還可以再快點。”
蕓娘被他一說,試著夾了一下馬肚。
坐下駿馬似乎是等待已久,反應尤其敏銳,突然帶著往前沖去。
蕓娘:......
蕓娘地勒住韁繩,嚇得花容失。
耳畔的風再次呼嘯了起來,什麼也聽不見,倒是腦子里突然響起了母親的話,“等寧寧學會了騎馬,將來你父親回來了,咱們三人比比,看看誰騎的快。”
“寧寧,母親不是騎馬,只是貪念在馬背上,風撲面而過時的那份自在,如今自由都沒了,我留著它又有何用,你聽話,讓開,讓你祖母牽走。”
十一歲那年沒了父親,母親同樣也失去了丈夫,連同跟了十幾年的馬,也沒了。
母親說,一點都不傷心,可的枕頭,每日早上起來都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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