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來南國的人, 多數都是商人,不懂國事。
倒也明白一國之君有理不完的國事,沒有功夫關心平民百姓的所作所為, 且還是在南國的這些百姓。
兩國戰事, 牽一發而千鈞,也不是一句話的事,就算要攻打, 也得以大局為重,何時攻打, 以什麼樣的理由, 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三百個北人葬送在了南國, 這樣的由頭已經足夠挑起兩國之戰。
本來是要挾南國給個說法,想看到他們跪地求饒,勢必要將縱火之人五馬分尸,就地正法,以此震威世人, 他北人不是好惹的主。如今這番追究起來, 三百余人的死,還沒討個說法,先是出了南人上千名婦孺被倒賣, 突然不占理了。
換做禮儀之邦, 或許還會斟酌一二, 勢必要找個像模像樣的理由再將局勢掰回來,但他們北人向來, 何曾需要同這些階下之囚講理。
北人頭目看向裴安, 不同他扯旁的, 只說船只能被燒一事, “今日我北人在你們南國死了三百余人,是不爭之事,我已派人回北國,稟報陛下,你們南國要是不給個說法,北國的兵將來日必定踏平你們腳下之地,以你們南人一座城池的,祭奠我死去的兄弟們。”
姜大人一向是個能忍的,此時北人說完,他目中的怒氣一瞬溢出來,幾乎忍不住。
一城池的……
這群盛氣凌人的狗東西,他也不看看此時在何。
姜大人氣得七竅生煙,裴安卻似是被這話唬到了,抬頭問北人頭目,“那你們說想要怎麼辦。”
“殺人償命,縱火者五馬分尸不為過,至于死去的三百余百人,那就看裴大人如何讓我們平息怒氣了。”
裴安一笑,“意思是人得殺,我南國該給的還是得給?”
頭目諷刺地道,“裴大人是個爽快人。”
“給什麼呢?”裴安手指轉了一下桌上的木錘,回頭看向已雙目通紅的知府,詢問道,“要不送點銀子?”說完,他沒理會知府搐的眼角,思索了一陣,又道,“算了,知府也沒幾個銀子拿得出來,還是給人吧,一千個婦孺他們嫌不夠,那就再給,在場的南人,有沒有主愿意為國奉獻的,站出來,記個名兒,事后補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還不如倒賣的值錢。
自從同北人議和之后,世人見過南國的窩囊,可沒見過窩囊這樣的。
知道北人暗里倒賣婦孺,本就讓南了積了怨憤,如今裴安的一把火,徹底地點了起來,就算上頭的人想要息事寧人,刀子落在了自個兒頭上,南國的老百姓也不干了。
一南國人怒憤地哀嘆道,“哀哉!我南國子民,忍氣吞聲,換來的是什麼?弱強食,從古至今可從有過示弱能買來的安寧,一味的退讓,忍到今日,竟然要以賣我百姓來穩固疆土,荒謬、荒唐至極!”
有了第一個人站出來,后面的人跟著蜂擁而至,聲音此起披伏,“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橫豎是一條命,我等還有何所懼!”
“北人狼子野心,這些年在我江陵橫行霸道,占我地盤,奪我生路,一日比一日猖狂,今日更是當街搶人,倒賣起了婦孺,讓我等痛失至親,歸結底,是我家國不強,員不作為,睜一只眼閉一只,任由外族欺凌,我等出生在此,再不濟此地也是我等家國,我認!可要我這般侮辱致死,倒不如這條命不要了,也不在乎多活一日,今兒我便同你們北人拼了……”
“拼了!殺了北人!”
“北人滾出江陵。”
“天殺的,你們還我兒,還我孩子他娘!”
在這樣的家國,裴安無比清楚如何激怒民眾,命是自己的,自己都不知道知道防護,甭想指別人。
北人在江陵有七八千,南人有十來萬,今日北人來了一千人,南人便能來兩千人,三千人……
平日里南人忍讓,那是因為知道忍一時之氣,能保全家安寧,一旦底線被踩,腳不怕穿鞋的,人要豁起命來,不容小窺。
眼見南人同北人廝打了起來,場面不可收拾,知府急得跳腳,“裴大人,了!你這不是在幫卑職,是在要卑職的命啊。”
裴安起,提步往知府走去,聲音平淡,“這不好的嗎,百姓同北人滋事,與知府無關,與皇室宗親和朝廷命也無關,姜大人放心,圣上追究不到你頭上。”
南北兩國百姓一鬧起來,趙炎便拉著邢風躲在了衛銘的后,見裴安功挑起事端拍屁走人,兩人跟著進了知府。
姜大人哪能罷休,這打起來,追究還是他知府的事,追著三人追了一段,追到了前院的廊下,突然駐步,高聲喚道,“裴大人。”
那一聲語氣激,還帶了一些憤慨,裴安不由停下了腳步,后的趙炎和邢風也回了頭。
姜大人立在長廊口,腰桿子比起往日拔了幾分,似是忍無可忍,再也不想同他這般周旋下來,朗聲道,“裴大人當真能對這樣的天下,視而不見?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南國被侵占,百姓被欺,婦孺被欺凌而無于衷?當年那個七歲作詩,句句佑我南國的年才俊,當真就不存在了?”
十幾年前,他曾目睹過他作的那一首國的詩詞,被世人贊為奇才,多人夸他是將來的國之棟梁。
他不相信,一個人即便有了變化,可骨子長在那兒,變不了。
裴安立在圓柱的影里,照不到他上,他眸子抬起頭,看著遠刺眼的線,有瞬間的失神,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虧得他姜兆還記得,如此一回想,那段風瀟灑不諳世事的歲月,竟離自己如此遙遠了。
裴安腳步忘了挪。
姜大人繼續道,“令尊裴國公,曾經臨安的節度使,我南國的大英雄,一生心懷天下,當年先帝被殺,各地節度使蠢蠢,紛紛起兵,要圈地稱帝,只有裴國公惦記著天下蒼生,無私接回圣上,將其安置在了臨安,為此天下安定了十幾年,虎父無犬子,卑職不信裴大人心中,當真沒有我南國的黎民百姓。”
裴國公鼎鼎大名,倒是誰都認識。
為國為民無私奉獻確實不假,但要稱他為大英雄,裴安認為有點牽強,自己的妻子,家人都沒能保護住,最后還死得那般窩囊,實在算不上什麼英雄。
自己也一樣,連自己的母親都遭人侮辱了,有何本事去護南國的百姓,南國的婦孺。
他從未給過任何人希,這番寄厚于他,著實讓人慚愧,裴安退了一步,對上姜大人期待的目,抱歉地一笑,“姜大人若是有什麼想法,今兒寫個折子,明日我帶回去稟奏圣上?”
他說完,沒再去看姜大人頹敗的神,轉過,頭也沒回。
趙炎愣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忙追上去,“裴兄,你明日要走?我可有好些事要同你說,誒,你等等我……”
—
知府門口的那陣,蕓娘已經不在城。
午飯后被姜夫人去了王家老宅,王荊陪著一道,姜夫人倒是沒有誆騙,一到老宅,蕓娘便看到了門前的一匹靈馬。
同人一樣,好些年不見,閃電明顯老了許多。
當年幾乎是它和母親陪著度過了整個年,如今母親走了,只剩下了它一個,像是多年未見的親人,蕓娘鼻頭驀然一酸,緩緩地走過去,手了它的臉,輕聲喚道,“閃電。”
隔了這麼多年,到底是還記得,閃電仰天長嘶了一聲,低下頭不斷地去蹭的掌心。
這馬兒極有靈,當初王夫人派人送回來時,它哪兒都不去,只愿意呆在王家老宅。
姜夫人立在一旁,嘆息道,“閃電已經在這兒等了四五年了,一直不見你母親,郁郁寡歡,加之上了年紀,已不如當年能跑。可馬不跑,很容易得病,你姨父時不時讓他馱一些糧食去城外,不趕路,來回兩日,也不是什麼累活兒,它倒也愿意。”
蕓娘聽著,心疼地抱了抱它的頭,哽了一下道,“別等了,母親來不了了,我來了。”
一人一馬,隔了五六年才相見,見面時,早已是人非。
蕓娘抱了它一會兒,待緒緩了下來,才牽住它的韁繩,“閃電,還能載得我嗎?”
閃電仿佛聽懂了,蹄子原地開始打轉,朝噴著氣息。
蕓娘小心翼翼地翻上馬背,本想它讓在院子里走上兩圈便罷了,誰知一坐上去,閃電似是想向證明自己還行,馬蹄子一揚,突然沖著門外跑了出去。
王荊趕上馬追上。
蕓娘不知道它要帶自己去哪兒,只見它沿著街巷,一路往城門外跑去,也沒阻止,它一向有靈,一定是想帶去它經常去的地方。
王荊起初還擔心它跑,見其門路地穿過街巷,多半也知道它要去哪兒,便也放下心來,跟在了后。
蕓娘剛來江陵那日,便被北人的囂張敗了印象,昨兒姜夫人拉著去了一趟酒樓,也提不起什麼興趣,不太想出來,這會子被閃電托在馬背上,倒是將江陵的街頭大致打探了一番,一如既往的熱鬧。
從臨安出來,經過的每一個座城池,幾乎都很熱鬧,可那熱鬧的背后,堆砌的卻是無數百姓的淚。
像是立著的一塊盾牌,前面圍起來的部分華麗無比,歌舞升平,背后藏起來的地方,一片廢墟,苦難無窮。
裴安說,他想要的只是臨安。
若他功了,這天下將來又該是誰做主,這兩日一直在想,但想不出來。
走了這一路,倒是真心希能出一個帶著南國走出泥潭的明君。能保護百姓,能驅趕北人,還要能容納和裴安。
理想是完的,可現實這樣的人,哪兒去找,再往深里想,似乎不是該考慮的事了,回過神來,閃電已過了街巷,馬蹄子依舊沒停,徑直出了城門,朝著附近的一個山頭奔去。
后有王荊跟著,蕓娘也不擔心,由著它跑,跑到林間的小路時,速度倒是一點兒也不輸幾年前,蕓娘俯下子,盡量著他,尋著兒時的那份記憶,悉的覺一波一波襲來,蕓娘沉浸其中,渾然不覺自己已到了一林間宅子。
馬蹄漸漸地慢了下來,停在了山門前,守在門前的侍衛早早就看到了它的影,笑著道,“閃電不是剛回去嗎,怎麼又來了?喲,這駝的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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