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裏微帶擔憂的聲音，將時琉再一次拽回眼前。

時琉忙直，對上時璃轉回來微皺細眉的麵：“你是不是不適？”

時琉搖頭：“沒有。”

“那你方才嘟囔生麽，”時輕鳶撇，“跟犯了魔怔似的？”

“……”

時琉心裏沒來由地慌了下，像在躲什麽似的，本能且輕快地張口：“沒什麽，我就是覺著這神像看起來，嗯，氣質很眼。”

“眼？”

時家子弟們麵麵相覷。

——他們確實是第一次聽人用“眼”來形容中天帝像的。

“聽說你那日與秋白師兄在山裏遇見了，”時璃道，“你是覺著，秋白師兄與他有些相像吧？”

時琉一頓。

其餘人倒是恍然大悟了。

時輕鳶翹首：“土包子，你還算有點眼嘛，這世人都讚譽玄門天驕晏秋白師兄有中天之資，那日我也見了，確實非凡。”

“……”

時家子弟們紛紛附和。

一時間，隻有心虛的時琉和另一旁的方瓊沒有應聲。

時琉雖不知自己那莫名其妙的記憶哪裏來的、也本能不想去知，但很清楚，至這種相的覺，不是因為晏秋白。

但晏秋白師兄，細致想想，也確實堪稱中天之資。

時琉功說服了自己，作為時家子弟中最後一個，加“晏秋白師兄誇讚小隊”。

眾口一詞裏，終於惹得方瓊微微凜眉，強笑開口：“那位晏師兄嘛，確實是名傳天下，不過說要與中天帝比，還是有些欠缺了。”

“哦？”

時璃難得回應這種無聊話題，冷淡回眸：“缺什麽？”

“缺，缺——”方瓊被時璃直接堵回來，臉有些維係不住，語氣也不太和善了，“別的不說，中天帝萬年前可是號稱混沌之下第一人，為五帝戰力之巔，恪守界門，護佑三界萬年太平，單這一項，晏秋白如何作比？”

時璃冷目：“秋白師兄世修行才多年，就已是天下皆知的清名，方瓊師兄怎能篤定他將來達不到中天帝的風采？”

“師妹這話，多有些替他托大了吧？”方瓊咬牙微笑。

“乾坤未定，師兄如何——”

“讓你們小輩來這兒循例奉經，你們怎麽還吵吵起來了？”一個滿不正經的聲音，愣是同時將時璃和方瓊的氣勢都平了。

時家弟子們循聲去，紛紛作禮。

“五叔。”

“見過五叔。”

來人正是時家五叔，時良霈。

他慣也是時家長輩裏最沒正行的一個，小輩們對他雖然該有的尊敬作禮不敢，但比起見到其他長輩，還是都放鬆得多。

時良霈也不在意，直接一屁坐到這群小輩旁邊了——

恰在時琉側。

“聊什麽呢，這麽熱鬧，”時良霈盤抱著膝往前屈，他瞄方瓊，狐貍似的笑容散漫，“也說我聽聽？”

弟子們對這位五叔親和太多，拘謹沒幾息，就有人講了前。

時良霈聽得直點頭：“是啊，中天帝，大好人一個啊。”

弟子們麵麵相覷，表各異。

“大好人”這等稱呼大概也是沒人拿來誇過中天帝的。

“可惜了，”時良霈不知道從哪又掏出他的修指甲的薄刃，一邊銼著，一邊漫不經心地吹了吹，“好人不長命嘛。”

一句話，頓時激起年輕弟子們的心頭浪來。

“若不是當年中天帝與北帝率領眾仙門，拚死也要將酆都大帝送隕滅，如今凡界早就生靈塗炭了吧！”

“可恨那酆都帝，竟然將這樣一位清正無垢的仙人拖得滅！”

“沒錯！其惡當誅，活該最後他死道消！”

“我看死了還是便宜他了，這種禍世魔頭，人神共憤，萬死難辭！”

“就該縛他一神魂，留給萬頭惡鬼啃噬！”

“——”

在時家子弟解恨唾罵裏，唯獨時琉與時璃沉默。

時璃是一心守道，懶得旁騖。

時琉沒那樣專注，隻是默然聽著，聽著。聽到某一刻，不知緣由，忽就聽不下去了。

“你怎麽知道沒有呢。”聲輕。

“…啊？”剛逞過口舌之快的男弟子愣住。

時琉便抬眸，春湖般闃然盈盈的眸子安靜他，輕聲重複：“縛他神魂，留給萬頭惡鬼啃噬，你怎麽知道沒有呢？”

男弟子結舌。

眾人表古怪，終於有個弟子藏在人裏小聲嘟囔了句：“怎麽想的，還替酆都帝說上話了。”

“就是，”正義之道，總有附和，“當著中天帝的麵，也不怕神像降罰。”

“……”

“咳。”

在更多議論聲吞沒掉自己都不知道為何開口的前，時良霈清了清嗓，將弟子們的視線拉到自己上。

他不不慢開口：“萬年前的三界之戰，仙凡兩界折損慘重，仙門凋敝，世家飄零，休養萬年都未能恢複當時盛景——那樣的慘況，我們凡界也無力再承第二次了。”

弟子們紛紛沉默。

時良霈掃過時琉，眼神略作停頓，最後還是落到時璃上：“天機閣既有占卜預言，我時家便擔凡界大任，絕不再容魔頭禍世——時璃，你要謹記在心。”

“是，五叔，時璃明白。”頷首，眉尾如劍。

時家弟子們同仇敵愾。

唯獨時琉怔忪幾息，到底沒忍住，輕聲問：“什麽…占卜預言？”

這下不止時輕鳶，一眾時家子弟都拿看怪的眼神看。

天機占卜，在這凡界，連三歲恐怕都聽過，他們自然不能理解時琉怎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作為當年“後山幽”決議的被幫兇之一，時良霈心裏輕歎了聲，難得好生解釋：“說的是十幾年前，你…時璃出生時，天機閣老閣主臨死占卜的最後一道卦象預言。”

時琉微微屏息，睜大眼睛。

“那預言隻有一句。”

時良霈沉默了下，一揮手，地上泥沙自走，慢慢印出一行字跡。

[浩劫將至。滅魔頭、救世人，其惟紫辰。]

“那紫辰，便在當夜，墜我時家山門。”

“……”

時琉怔怔著那行泥沙印跡。

字痕慢慢黯下，晦深，最後連同山壁神像下時琉和時家子弟們齊聚的夢境畫麵一起，定格在了一方玉石上。

——

這塊顯影玉石此刻就飄在魘魔穀的濃霧之中。

而漂浮的玉璧前。

翠玉長笛如一柄薄極鋒銳的劍，直抵在一個年輕子的頸下。

明明玉笛無刃，卻得子麵蒼白，雪額見汗。

不過此時子還能強撐著笑，從定格的玉璧石麵上僵翼翼地收回視線，過翠玉長笛，最後落上那隻握笛的，比冷玉還白的指骨間。

“世人生來蠢笨，總被表象蒙蔽雙眼，但主人該知——”魘魔持著溫如水的聲音，卻不敢去對視長笛後魔睨下的漆眸，“相比千年難見的天生劍骨，這九竅琉璃心才真正是混沌開辟至今的唯一神。”

魔低睨著跪伏在地，這個薄肩半、弱無骨的子。

眼神卻清寒漠然如九天之上覆月的霜雪。

“你想說什麽。”

魘魔深吸了口氣，栗然昂首，字字咬牙：“你看到了，天機占卜，是生來就注定送你歸滅的紫辰！”

“如何，你現在還要救麽？”

第24章魘魔夢境（八）

◎小螻蟻，你敢噬主了？◎

魘魔穀中的濃霧凝滯許久，闃然無聲。

直到酆業從顯影玉石上挪開了眸子。

“紫辰滅魔？”

一點薄到極致的譏諷弧度，從魔的畔微微翹起。

酆業指骨勾抬玉笛，殺機便迫得魘魔麵慘白如紙、更栗然仰起，而他漠然如視狗彘地睥睨著——

“區區天機，也配妄測本帝？”

魘魔聲音尖利：“天機閣占卜從未出錯！被至親友背叛殺戮乃至碎骨的海深仇，一萬年了，你還沒有嚐夠嗎！你今日若不信，將來悔之晚矣！”

“吾便信又如何。”魔低啞又冷漠地笑了。

那雙漆眸俯低，可憐似的著，偏眸子深冷意沁骨：“即便真是什麽紫辰，也隻能被吾親手殺死，得著你麽。”

“親手？您下得去手？”魘魔恨恨瞪著他，眼神接近癲狂，“別以為我沒察覺，從紫辰一穀我便發現了——裏分明摻了混沌之！如今你就能以飼，等到來日，若真要殺你，你確知自己不會引頸戮？！”

“？”

魔偏過側，他低低睨下來，漆目脈脈如深，墨意裏卻端是一副古怪又謔笑的眼神，像聽到了三界裏最大的笑話。

“引頸戮？你真當吾是你們這種會困於七六的俗了？”

“……”

魘魔最擅窺視神魂，蠱人心。

麵對這位三界至惡之魔，雖做不到蠱，但看穿那雙墨眸裏縈的究竟是遮掩還是真意，並不難。

因此對視幾息後，魘魔卻是一愣，怔怔仰他。

“你竟，竟真對無無？”魘魔失神，“可你明明——萬年前你就從不留近侍，而今你既留在旁，又不吃，如不是已經有了些喜歡在意，還能是什麽？”

“孤久了，難免想養點活逗弄，”魔低低嘲弄地睨，“神也憐眾生螻蟻，莫不是喜歡哪一隻麽。”

魘魔咬牙，仍是持有一希：“於你，難道就隻是普通螻蟻眾生？”

“自然有些不同。”

酆業不等魘魔眼底燃起亮，薄涼笑了，“你也說了，混沌之下的唯一神，死了多可惜？養在邊，總比其他螻蟻有趣得多。”

“至於混沌之，”魔垂了眸，淡淡掃過笛骨到手腕，“想飼養一個聽話的小侍，總要付出點代價。”

“……”

最後一線亮從魘魔眼底褪去。

頹然地鬆開了握在側的手。一顆細小的，宛若種芽般的小豆子，從掌心跌下，咕嚕咕嚕地滾過地麵。

所過之，原本不的幹涸土地竟然爭先恐後地冒出青草，它們發芽，細葉輕搖，直到一路茵——

那顆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種子，也滾停到了酆業腳前。

天檀木，完整。

——

魘魔夢境依托它而型。

隻要碎了它，夢境中一切人、事、，便將一息俱滅。

酆業冷淡瞥過，似笑非笑起眸：“不留來保命了？”

魘魔無力又蒼白地勾了勾：“主人既不在意，我便是以覆滅夢境相脅，又有何用。”

淺白小種子離地而起，攝酆業掌心。

他沒表地著。

魘魔提了提眸：“可惜，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