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約約的,似有一陣車轍馬嘶而來的聲響。
舜音聽不分明,覺得是在現實,大概是那些安排走陸路的護衛們都已到了,又覺得像在夢裏,似乎又聽見了賀舍啜沉的罵聲:“卻原來是封家人……今日就在此送你上路!”
陡然睜眼,才意識到自己睡著了,忙坐起,麵前的封無疾依然沒醒。
霎時間回到真正的現實,心又往下墜,盯著封無疾的臉,自言自語:“不能再來一次了……”
後忽而走來一名婢,垂首在側小聲道:“夫人,長安來人了。”
舜音緩慢轉頭看去,品味了一下長安來人幾個字,張了張,問:“是我母親來了?”
“是。”
舜音驟然無言,方知那陣車轍馬嘶是怎麽回事,默默坐正。
婢抬手作請:“請夫人去梳洗更。”
舜音才想起自己現在是何種模樣,依言站起,看一眼封無疾,轉往外走,幾乎什麽都沒想。
隔壁屋中已經送的行李,裏麵也早已送清水。
舜音走進房,將拿到此時的那摞黃麻紙仔細收好,又悄悄收起了匕首,轉時臉上一片平靜,心底卻空落落的一片,從未想過,會在此時母重逢。
婢跟,合了門,來伺候梳洗。
舜音本想說自己來就好,卻又沒能開口,一時間被紛紛的思緒占了全部心神。
沾了跡的披風終於解去,婢驚駭得不敢多看,匆忙在行李中選了襦為換上,又小聲詢問要佩戴的首飾。
坐在銅鏡前,沒有細看,隻隨意點頭。
很快忙好,婢退去。
舜音枯坐一瞬,起往外走。
前院似乎還有一些靜,仿佛來人不止一個,沒留意,直直走向正屋。
剛屋門,便見一人彎著腰,手搭在榻上的封無疾上,正在細看,似已來了片刻。
聽到腳步聲,對方忽而轉頭朝看來。
舜音腳步一停,看著,僵了一瞬,才啟:“母親。”
那是母親鄭夫人,穿一黯寬袖對襟襦,發間毫無釵飾,隻端莊依舊,還能約看出以往郡夫人的份。
足有六年了,們未曾見過一麵,直到此時,卻是在這般境況之下。
鄭夫人直起,眼眶發紅:“他是與你同行才這樣的?”
舜音兩手握在袖中,點頭:“是。”
也從未想過,六年未見,對自己的第一句話是質問。
鄭夫人眼眶更紅,盯著:“你明明已嫁去涼州,為何不好好待著,難道連這件事都做不好嗎?”
舜音中一堵,說不出話來,了手指。
鄭夫人冷著臉,聲更冷:“早知你無用,封舜音,從當初到如今,你還要讓這個家什麽樣?你莫非忘了你大哥是如何死的,你父親是如何死的,你還要拖累多人?可曾對得起死去的他們!”
舜音心中一慟,臉上倏然沒了,抿住,間堵著,似已堵在了心間,如有利刃狠狠在那裏割開了一道缺口,淋淋的一片。
鄭夫人怒視著:“隻有你安然無恙!”
舜音不後退一步,腳跟抵住門檻,看著盛怒的臉,也許眼中還有了恨意,淡著臉,扭頭就走。
屋中木榻上似了,封無疾竟醒了,掙紮著抓住鄭夫人的袖,又急又低地說:“母親別怪阿姊……”
舜音沒聽清,也沒回頭,快步走出,如同逃離。
一直走至前院,出了大門,似有腳步跟來,又有不護衛上前,大約是在問有何吩咐。
茫然地站了一瞬,耳中嗡嗡雜聲,什麽都沒聽清,手牽了匹馬,霍然踩鐙上去,策馬就走。
天已黑,宵的鼓聲在響。
一路直奔出城門,什麽都沒管,甚至直直衝了荒野,迎著暮裏吹來的風急切熄。
為什麽出事的不是?大哥沒了,父親沒了,現在是無疾,為什麽出事的不是!
願賀舍啜就在此刻現,現在什麽都沒有,甚至連匕首都沒帶,幹脆就將的命拿去好了……
馬驟停,四下風過陣陣,整片天地間似隻剩下了一人。
舜音上被吹得涼,心裏也發涼,腦海恢複一清明,冷著聲,如同夢囈:“不,不行,我還不能死,我對封家負有責任,不能讓父親大哥失……”
左耳一陣一陣的刺痛,自馬背上下,迎著風往前走了幾步,卻又不知該往何,右耳邊卻始終嗡響,似又聽見了母親的話,悵然止步。
“早知你無用,封舜音,從當初到如今,你還要讓這個家什麽樣?你莫非忘了你大哥是如何死的,你父親是如何死的,你還要拖累多人?可曾對得起死去的他們!”
舜音立在風中,低低自語,就如平常一般安自己:“沒事,沒事……”
聲音更低,又自責:“對不起,父親,對不起,大哥……是我沒用,是我沒用……”
左耳陡然又一痛,一手捂住,手指忽而到什麽,一晃,怔住。
是耳墜,那隻金圓球藏著小珠的耳墜,正掛在耳垂上。
一瞬風過,耳邊如有手指一撥,似響起了那道低沉溫雅的聲音:“無用之,卻可襯音娘這樣的有用之人。”
舜音緩緩蹲下,抱住膝頭,垂下臉,眼前一點一點模糊。
第六十二章
穆長洲立在城中街角。
天將晚,四下晦暗,行人亦陸續退去。
他如常在署中忙完了軍務,近日難得返回一趟軍司府,卻下馬停在了此,再往前就能一路直去東城門,但到底還是沒有過去。
張君奉牽馬跟在一旁,低聲報:“先前之事,已傳總管府了。”
穆長洲頷首:“也該傳了。”
伏擊之事發生在與中原的界地帶,但到底還是屬於河西之地的會州,會州都督一旦得知,必然會著人送來消息。
他目遙遙往東,看著漸漸黯淡的穹窿,低聲:“按先前安排行事。”
按他安排,很快會州之地的巡視兵卒就會收到中原方向派人來探的消息,繼而傳總管府。
那就意味著此次賀舍啜於河西之地伏擊一事已經驚了中原,或許中原朝廷已想手,畢竟在伏擊中傷的可是中原員。
張君奉領了命令,小聲笑了:“那若換是我,得趕改口把夫人接回來才是,免得人真去了長安,將這事傳得更廣,豈不是更讓朝廷有理由介了。”
話一停,他看向穆長洲,笑已轉為詫異,差點要問:你莫非就這麽打算的?
穆長洲麵無波瀾,仿佛什麽深意都沒有,不不慢說:“他們自然不會去接,卻也沒理由再阻攔人回來。”
隻是,得願意回來。
穆長洲角一抿,如同自嘲,忽而自遠收回目,朝後方瞥去一眼。
約急促又倉皇的腳步聲傳他耳裏,後方一人,似乎是個總管府的侍從,手中抱著東西,看著像是自一間鋪子裏置辦了事出來,正要離去,眼卻在往他這裏瞄。
張君奉隨他視線悄悄掃過去一眼,回頭自齒間出聲:“軍司近來不得也被留意著。”
路上更空,已快無人,有人從對麵鋪中走出,剛要走,又停下朝這裏見了一禮:“軍司。”
穆長洲看去一眼,一個著胡的姑娘,本沒在意,見見禮才想了出來,似是閻家那個姑娘,好像……閻會真?他忽而走了過去:“稍等。”
已要宵,閻會真曆來自由,在城中閑漫,到此時才匆匆要回,卻沒料到會在這裏見軍司。
但也沒想過他會搭理自己,見禮時還想著他那時看著夫人的眼神,又想起當日他送走夫人時的場景,不想自找沒趣,都要走了,不妨他竟住了自己,一時驚訝停住。
穆長洲緩步走近,口中隨意問:“西州都督與夫人近來如何?”⊙思⊙兔⊙在⊙線⊙閱⊙讀⊙
閻會真訥訥回:“我阿姊夫婦在西州都好,多謝軍司關心。”
穆長洲點頭,側站著,往後又瞥一眼,那個總管府的侍從已然走遠,從他那裏看,大概會覺得自己與站得很近。
閻會真毫不知,看看他:“軍司可是有何吩咐?”
穆長洲說:“沒了,替我問候西州都督與夫人。”說完轉走了,前後停留不過一瞬的事。
閻會真眉,看著他直直走回了對麵,才知就是來問候一下,忽而想起了封無疾臨走前的話,連忙轉扭頭,暗自嘀咕:“我可不是那等趁虛而的小人!”
嘀咕完都沒再往軍司上看一眼,趕就走了。
宵的鼓聲響了,街頭開始掌燈,四下頓時空。
穆長洲翻上了馬,扯韁返回。
張君奉打馬跟上,有意無意道:“我還以為軍司是趁夫人不在,有心攀結新權勢去了。”
穆長洲不語,若真如此,料想也並不在乎。
他的目又轉向了東邊,天際徹底暗下,黑沉沉的一片,今晚的風似出奇凜冽,狂然喧囂。
不知了中原,會不會就不到了……
一馬急奔而至,胡孛兒追了上來,著嗓急道:“軍司,有消息了!”
穆長洲一下勒停,打馬回。
胡孛兒湊近,飛快在他耳邊道:“賀舍啜那狗賊的蹤跡被到了!”
穆長洲問:“呢?”
胡孛兒一愣,馬上明白是在問夫人:“夫人已到秦州了。”
穆長洲看二人一眼,聲更低:“即刻準備出發。”說完抬一下手,策馬疾馳而出……
秦州,天已亮了。
舜音坐在房中,對著銅鏡,看著自己素淨的臉。
昨晚是何時回來的並未太在意,隻知道已經很晚,隨馬緩行而回的一路夜濃重,幾乎手不見五指。
至城下時,卻見護衛們都早已追隨而出,就等候在城門,才得以讓在宵過後還能返城。
抬手過左耳,耳中不再刺疼,一夜過去,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拿開時手指已著取下的耳墜,舜音低頭,手指不自覺地輕撚,剛剛發現,這看著輕巧,竟有分量,在指尖撚久了,居然覺出了一份沉甸。
外麵約約的說話聲,似是封無疾的聲音。
舜音回了神,才確信他昨晚真醒了,收好兩隻耳墜,起了,走至門口,想起母親又頓住,許久才開門出去。
那間正屋中沒什麽靜,也不知母親是不是仍在那裏。
沒急著過去,轉往前院走。
剛至前院廊下,麵前忽而走來一人,堪堪停在麵前:“封郎。”
舜音抬頭,看到他微愣:“虞郎君?”
麵前站著的人一襲緋袍,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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