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聿向後靠了靠,撂下筆,淡淡道:“朕讓你查的人,查的如何了?”
陸則上前一步,了下鼻尖:“微臣好似真的……來的不是時候。”
盛公公抖了抖角,不腹誹:小侯爺您若還知道不是時候,您倒是走啊。
淳南侯陸則,現任錦衛指揮使,乃是陛下年時期的伴讀,潛龍時期的知己,如今在宮外的眼睛,妥妥的天子近臣。
就是太近了些。
蕭聿道:“說吧。”
陸則慢悠悠道:“此事,說來話長。”
一聽這話,盛公公恨不得翻白眼。
要不怎麼說這人虛偽至極,“說來話長”,這分明是又要賴在養心殿一夜了。
盛公公歎口氣,退了下去。
蕭聿道:“坐吧。”
陸則作禮,“謝陛下”三個字還未說出口。
就聽蕭聿道:“陸言淸,禮就免了。”
陸則坐下後道:“陛下料的毫沒錯錯,選秀一結束,戶部便給工部撥了銀子,只是何程茂高興了,穆家那邊卻笑不出來了。”
穆家笑不出來的原因很簡單。
何、穆兩家是世,沆瀣一氣多年,此番大選,兩家都往宮裡送了人,可皇上偏偏只要了何玉茹,而沒要穆婉綺。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挑撥,可事實證明,挑撥又如何?
越老的手段越好用。
蕭聿以拳抵,輕咳了幾聲,道:“送往通濟渠的銀兩,接下來由你親自押送。”
“臣領命。”陸則又道:“臣照陛下先前吩咐的,將陛下屬意秦人的消息放了出去,眼下宮外都在打聽這位秦人,這消息,莊生已經賣到數十萬兩了。”
蕭聿漠然道:“秦呢?可有作了?”
陸則猶豫了一下,道:“照臣拿到的消息看,秦此人在後宅雖荒唐了些,但政績卻是清清白白,秦人也確為他親生,並非是有意安進來的,這兩張文卷是秦的生平及考績,一張是莊生呈給陛下的,一張是臣去吏部調取的。”
文卷裡記錄著秦的生平喜好、後宅瑣事,以及從遷安到京城的為考績。
寒門之子,科舉仕,清正廉潔,遷安百姓口中的好。
蕭聿看過後,抬手了眉心,他道:“那秦人,莊生可有說什麼?”
陸則想起了去慶樓那日。
他向莊生詢問秦人的消息,莊生卻莫名其妙地說了許多秦人從小到大的委屈。
於是他又問莊生,秦人在宮前,有無可疑之。
莊生頂著半脖子的紅痕,斬釘截鐵道:“沒有。”
陸則心裡懷疑莊生是喝多了,但無證據,也只能照實道:“莊生說,秦人宮前是個命苦的,生母被家裡的姨娘氣死了,父親卻識人不清,心裡只有府中的二姑娘,進宮這事,也是迫不得已。”
蕭聿眉宇微抬,道:“迫不得已?”
那日,眼裡哪有半點迫不得已的樣子?
若非自願,還能將宮中司籍請到家裡去?
陸則察覺失言,立馬道:“不是迫不得已,是……”
蕭聿道:“朕難道還能怎麼著?你有話便直說。”
陸則斟酌了好半晌,才道:“秦太史有意將家裡的姨娘扶正,送秦二姑娘進宮,秦人實在氣不過,這才找了陳司籍,學了宮中禮儀……不過聽說秦大姑娘宮後,秦幡然醒悟,已將府中姨娘送走了。”
蕭聿沒心思繼續聽秦府的事,他轉了轉手上的白玉扳指,道:“上個月四川來的那位廖神醫,開的方子沒用,再繼續找吧。”
提起神醫,陸則神一暗,道:“陛下,臣今日鬥膽說一句,大皇子的病急不得,可有些事卻迫在眉睫。如今別說朝廷,便是天下百姓也都在盯著大周的后宮主位、儲君之位,子嗣乃是國本,還陛下三思。”
陸澤話說的含蓄,但裡頭的意思卻是再明顯不過。
大皇子三年不曾開口說話,注定無緣儲君,陛下還是早做打算為好。
蕭聿沒駁斥陸則,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不急,再等等。”
陸則握了握拳。
他想說,人死不能複生,三年了,別等了。
他還想說,一個母家叛國、口不能言的皇子,以後拿什麼在朝廷立威?您若想讓大皇子一生安穩,就該他做個閑散王爺。
世家您不想要,那徐淑儀、秦人,您總得要一個。
然而君臣有別,這些句話,他都說不得。
子時三刻,盛公公推門而,將兩碗參湯放在楠木嵌文竹龍紋長桌上,笑呵呵道:“夜深了,陛下不如歇會兒,喝碗參湯再與陸指揮使議事吧。”
“陸指揮使也請用。”盛公公放平角道。
陸指揮使。
陸則聽出了咬牙切齒的意味。
他緩了緩緒,偏頭衝盛公公笑,“公公就如此厭煩我?”
陸則生的白皙俊秀,這麼一笑,更是眼若桃花,令盛公公看了不能再煩。
蕭聿抬眼眸看盛公公。
盛公公年事已高,沒想到這人如此無恥,竟當著聖人的面告狀,只能堆起幾個褶子笑給他看,“這是哪兒的話,指揮使實在是說笑了。”
陸則點了點頭,道:“哦?那可能是我會錯意了,還公公不要怪罪。”
盛公公笑的跟哭一樣,“怎敢、怎敢,老奴這就退下了。”
盛公公走後,陸則又繼續道:“下個月武舉初試……”
天將明,盛公公站在養心殿外張打呵欠,門“嘭”地一下被打開,盛公公的呵欠驟然消失。
是陸則出來了。
盛公公瞇著眼道:“陸指揮使辛苦了。”
陸則道:“為皇家開枝散葉乃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我哪兒能有公公辛苦。”
盛公公一臉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只在心裡道:您還知道開枝散葉是大事吶!那您深夜來這兒正爭什麼寵啊!
陸則將手搭在盛公公肩膀上,又是一笑,俯在耳邊道:“要我說,公公想好辦好差,那就得去給各宮的娘娘提個醒。”
盛公公眼睛一亮,“陸指揮使此話怎講?”
陸則用十分認真的語氣道:“這爭寵的髓,乃是主二字,咱們這位陛下的子都冷什麼樣了?紫城的地都結霜了,我若不是因為十分主,能在養心殿聖寵不衰嗎?”
盛公公點頭,又覺得不對勁,複又皺眉。
過了須臾,盛公公才不管不顧道:“那……怎麼個主法?咱家總不能把各宮的娘娘往養心殿領吧。”
陸則道:“這就得公公您下點功夫了。”
盛公公一頭霧水,忍不住道:“咱家往哪下功夫啊?”
陸則又笑道:“這宮闈之事,我又見不著各宮娘娘,也幫不上什麼忙,不過……”
盛公公積極道:“不過什麼?”
陸則道:“今夜錦衛事多,兩個案子等著我去辦,晚上就不來養心殿了,公公把握機會啊。”
說罷,陸則轉離去。
“嘿——”盛公公看著他的背影,提著一口氣,嘟噥道:“侯爺您進錦衛可真是屈才了。”
豔高照,盛公公在花園打轉,腦子裡都是陸指揮使說的話,還別說,真是越想越有道理,怪不得獨得盛寵三年。
下點功夫……
盛公公抬起下,去看整個后宮。
鹹福宮的薛妃、長春宮的李妃、翊坤宮的柳妃,這都不。
新進宮的何淑儀,姓何,估計也是不。
那便只剩下徐淑儀和秦人了。
盛公公先去了一趟鍾粹宮的怡蘭軒。
盛公公見過徐淑儀後不由歎,不愧是左都史徐博維之,態端莊,人瞧著也不急躁,是個拎得清的,但若是喝先皇后比,還是差了一些。
想起先皇后,盛公公不由長歎一口氣。
先後寬厚仁,待他們每個人都極好,就連他這個閹人的喜好,都記得。
盛公公看了一眼太和殿前的日晷。
想到了三年前。
那時的坤寧宮常有嬉笑聲,紫城的地還沒結霜。
皇后娘娘時常不知從哪就變出一枚玉佩,道:“這可是本宮的兄長剛拿來的山水玉佩,盛公公莫不是有千裡眼?”
畫面忽然一轉,他又聽到皇后娘娘道:“公公讓我進去吧,我今日必須要見陛下一面。”
盛公公閉了閉眼,朝淑玉苑走去。
深宮僻靜,微風拂過,泛黃的樹葉從枝木簌簌落下。
太監史們還在掃地。
盛公公是打著尚局的旗號過來的。
盛公公讓後的小太監將今年的皮份例送進院中。
秦婈連忙走出來道:“這些事,怎好勞煩公公親自過來。”
猜到今日尚局會來人,卻沒想到盛公公會來。
盛公公看著眼前人,依舊覺得有些恍惚。
不過思及來此的緣由,便道:“這淑玉苑要是缺什麼,人同奴才說就是。”
秦婈自然知道這些都是客套話,便聲道:“淑玉苑什麼都不缺,勞公公費心了。”
盛公公實在不習慣這張臉和自己如此客套,忍不住朝天看了一眼,道:“下月初九便是萬壽節,還、還人早做打算。”
一聽這話,秦婈還有什麼不懂。
天子邊太監的提點,在這后宮裡比什麼都重要。
秦婈從袖口拿出一塊早就備好的玉佩,放到了盛公公手上,“多謝公公提點。”
此此景,盛公公整個人都跟被雷劈了一樣。
盛公公看著玉佩上的山水,磕磕盼盼道:“人哪、哪來的山水玉佩?”
其實太監坐到盛公公這個位置,已是什麼都見過了。
珍饈饌,金銀珠寶,他什麼都不缺。
只是這宮中的禮,來往皆是人,他想的人他便會收,不想的人便會拒。
吹拂過臉頰,秦婈裝作不太好意思的樣子道:“家中兄長在外經商的,這些都是他給的。”
盛公公恍然大悟般地點了點頭,放懷中道:“那奴才就謝過人了。”
秦婈道:“公公客氣了。”
盛公公走出漱玉苑,小太監在一旁道:“公公可要奴才去囑咐尚寢局那邊……”
盛公公道:“不必,什麼都別做。”
小太監道:“明白了。”
傍晚將至,盛公公又端著名冊和名牌,笑呵呵走進了養心殿。
蕭聿看見他的表不由蹙眉。
盛公公看似卑微,實則蠻橫地將名牌放到皇帝眼前,笑道:“今夜既然陸指揮使不過來,陛下還是瞧瞧吧。”
帝王眉宇間的凌厲令盛公公的心怦怦直跳。
蕭聿低頭看名牌,須臾,忽然嗤笑,“盛康海,你這是收了秦人多大的禮?”
一個描漆盤子上六個名牌,獨獨給秦人栓了一條紅繩。
盛公公雙膝一彎,跪到地上,“奴才有罪。”
天又忽然暗了幾分,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四面寂靜,楹窗上的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只聽蕭聿著羊脂白玉的山水玉佩,一字一句道:“這是秦人給的?”
她是護國天女,他是軒轅侯爺。她知他腹黑成性,他知她並非親人,機關算盡,卻情愫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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