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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的傷口已經理過,止后上了藥,依舊十分醒目。
但姚冉看起來并不在意這道傷口的存在,便也未有遮掩之舉。
此時一雙眼睛看著常歲寧,等著對方的回答。
常歲寧點了頭。
二人去了一旁的茶室。
常歲寧得茶室即在團上盤坐下,喜兒提了壺茶水進來,斟滿兩盞,便福退了出去。
“姚娘子也坐吧。”常歲寧抬手示意自己對面的位置。
姚冉下意識地看著常歲寧。
換上了干凈整潔的,臉上的諸多傷涂著淡褐的藥膏,一張艷的臉顯得頗斑駁,但一舉一卻出人無法忽視的利落乃至……
乃至有人一等之。
但這與母親裴氏那種使人抑的高高在上又全然不同。
母親的所謂高貴像是一件鮮的外,已經黏連進了皮里,永遠不下來,且里早已模糊腐爛,總人畏懼窒息,只想要遠離。
而面前這個上的氣勢,卻是截然不同的渾然天,莫名就人發自心地不敢輕視。
姚冉一時有些出神。
直到視線中見那眉心微,似在提醒。
姚冉忽地回神,這才低聲道:“我是來同常娘子賠罪的,實無面坐下與常娘子說話。”
常歲寧未有多言。
姚冉已低下頭,往下說道:“此前……我便已知曉母親起了惡念,或會對常娘子不利……但我卻未曾及時阻止或提醒常娘子,害得常娘子險些喪命……此中之懦弱自私,實在不堪至極,實乃大錯特錯。”
片刻后,常歲寧道:“是錯了。”
很多時候,不作聲便是幫兇。
固然可以想象得到姚冉的掙扎煎熬,以及沒有及時說出口的原因——
但阿鯉已經沒了。
此時代替阿鯉坐在此,便不能夠拿“人之常,亦可理解”去對姚冉表示原諒甚至是安。
沒人可以代替阿鯉原諒任何人。
姚冉眼睫一,袖中手指收:“是,錯了就是錯了……我未曾想過尋求諒解。”
常歲寧的視線落在臉上那注定無法消除干凈的傷痕之上:“那姚娘子今日所為,只是為了彌補心中虧欠嗎?”
姚冉沉默片刻后,微微搖頭:“或許更多的是想求得一個解吧……我心中煎熬多時,今日深知若再不站出來,便永遠沒機會站出來了。”
說著,終于有了勇氣看向常歲寧,略有些自嘲:“今日結果已定,我站出來與否,都不會改變什麼,我這麼做……只是為了給自己尋求一份自欺欺人的救贖罷了,故而常娘子也不必放在心上。”
“既然做了,便不算自欺欺人。”常歲寧與對視著,平靜道:“我與姚娘子無法和解,你亦不必執著于同我和解,你只需去尋求與自己和解之法即可。”
這個孩子,心里真正過不去的是自己那一關。
此刻對上那雙眼睛,姚冉只覺心最深有什麼東西被擊中,一時不怔住。
好一會兒,才神復雜地點了點頭:“多謝常娘子明言。”
常歲寧便未再說話,垂眸去喝茶。
茶室一時靜謐,姚冉手指收又松開,如此反復數次后,試探著開了口:“常娘子……愿意回家嗎?”
常歲寧放下茶盞,看向:“我已在家中了。”
姚冉怔怔看著那。
常歲寧:“我與姚廷尉,與貴府,并無干系。”
說話聲不重,卻清晰篤定。
姚冉愣住。
竟然……不是嗎?
角微抿,出一悵然諷刺的笑:“原來母親的心魔……從始至終都只是一個本不存在的迷障而已。”
母親何其可悲。
常娘子又何其無辜。
常歲寧不置可否。
無意與姚冉討論裴氏的心魔迷障,在看來,與阿鯉的命相比,作惡者的心境沒有拿來討論的必要。
作惡者只需去承擔惡果接懲罰即可。
至于裴氏的心魔迷障,凈業庵自會有人幫“剔除化解”。
姚冉也意識到自己不該在常歲寧面前提起母親,而似也沒有什麼值得拿出來說的話了——
“如此便不打攪常娘子養傷歇息了。”
常歲寧微點頭:“姚娘子慢走。”
姚冉能夠覺得到對方待沒有任何戾氣敵意,卻也正如對方方才所言——二人之間沒有和解的可能。
姚冉福,轉離開茶室之際,面上浮現了一艱笑意。
有什麼道理奢求常娘子諒解呢?母親做了那樣的事,而選擇做一個沉默的幫兇亦是事實。
賠不是,應當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歉意,而不該為拿來綁架迫別人原諒的托詞……應該明白這一點。
姚冉紅著眼睛深吸了口氣,耳邊仿佛再次響起孩子方才的那句話——你只需去尋求與自己和解之法即可。
慢慢走了出去。
常歲寧坐在原,垂眸著自己在茶湯里的模糊倒影。
從周家村,到周頂,再到裴氏——
阿鯉的仇,已經悉數討回來了。
茶湯里的倒影模樣在眼底變幻著,時而是原本舊時模樣,時而是阿鯉時的笑臉。
最后,那些幻象悉數消散,恢復了清晰與真實。
自此后,這便是真正的“”了。
常歲寧抬眼,微轉頭,看向茶室窗外的那叢青竹。
阿鯉之事已了。
那麼接下來,便要去做自己的事了。
喜兒從外面走進來,見得盤坐于小案前,側首向窗外的背影,莫名就放輕了作,乖乖站在一旁,并未出聲打攪。
如此靜坐半刻鐘后,常歲寧方才起,離開了茶室。
外面的姚家人都已經離開了,見妹妹出來,常歲安便迎上去:“寧寧,你不,要不要我去給你找些吃的來?”
常歲寧搖頭,視線恰巧落在了屏風旁掛著的那件玄披風之上,便隨口道:“阿兄晚些若是得空,便幫我將這件披風還給崔大都督吧,并代我同他道一句謝。”
常歲安順著的視線看去,點頭答應下來:“好嘞!”
……
姚家老夫人一行人回到住后,待姚冉喝罷藥,曾氏輕聲詢問道:“祈福大典雖畢,但還需在寺中持齋滿七日,眼下才第二日而已……冉兒可想回府中休養?若是想回去,我們便去圣人面前求個恩典,想來圣人也是會準允的。”
突然發生這種事,沒了母親,又毀了臉……
曾氏在心中嘆息一聲,滿眼心疼。
“多謝嬸嬸。”姚冉輕輕搖頭:“但我沒事,我想留下來繼續為大盛祈福。”
曾氏有些猶豫,正想著要不要再勸時,姚家老夫人開了口:“既然冉兒有這份心,那就留下便是。”
“但醫待了,堂姊如今還是要多多歇息的。”姚夏在旁說道:“堂姊喝了藥,不如睡一覺可好?”
姚冉未有逞強,點了頭。
也需要一個人靜一靜了。
待姚冉去了臥房歇息,姚家老夫人與曾氏不免嘆息了一陣。
“報應啊……”
“這個裴氏……”曾氏咬了咬牙,拿帕子按著眼角:“只是可憐了我們冉兒。”
說著,話音一頓,抬起一雙淚眼看向老夫人,試探問道:“但話說回來……大伯他……那常家娘子當真是大伯的孩子?”
此言一出,老夫人只見孫子孫也立刻齊刷刷地看向了自己。
“此事……”老夫人搖了搖頭:“我還真不清楚,但按說……老大他不像是這種人才對。”
“可那裴氏既有此毒之舉……”曾氏說著,聲音莫名還是低了低,實在也是裴氏往日威太甚,給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影,此時忽然能起腰桿兒來罵一句,膽子卻一時還跟不太上:“想來也不會是毫無憑據吧?”
“是啊祖母,您再好好想想呢?”姚夏滿臉殷切:“大伯父在進京前,可有過什麼紅知己沒有?”
老夫人嗔一眼:“都是哪里學來的詞兒?”
此時外面響起腳步聲與下人的行禮聲,老夫人抬了抬下頜:“喏,人回來了,你們親自問他罷。”
姚翼走了進來,先問了些姚冉的況,得知兒去歇息了,才復雜地松了口氣。
而后他便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之。
上到弟妹,下到侄,都在拿一種含期待的神看在他——
開口的是他的侄兒:“大伯父,那常家娘子當真是……咱們姚家人嗎?”
隨著這句話墜地,姚翼明顯到那份期待由暗到明,熾熱到人無法忽視,甚至讓他有了一種被架在火上烤的覺。
難得被家人如此強烈地需要著,但他卻無法滿足家人的愿——
氣氛所迫,姚廷尉沉默著反省了一下。
首先,常家娘子的確不是他閨。
其次,現生顯然是來不及了。
那麼,只能選擇坦誠:“并非如此,是裴氏誤解了。”
姚夏頓時出哭相。
這輩子第一次對大伯父如此失嗚嗚嗚!
“那……裴氏因何會生出如此誤解來?”曾氏仍不死心:“大伯可是的確在尋常家娘子?”
老夫人也看向兒子。
片刻后,姚翼解釋道:“我是在替一位去世多年的故友尋。”
曾氏的眼睛重新亮起,強烈暗示道:“那這位故友可有什麼托付沒有?比如讓大伯尋到人之后,接回來照看著什麼的?對吧?”
總而言之就是——可以搶嗎?
雖然不是自家的,但若師出有名,努力一把,說不定可以變自家的呢!
姚歸聽得膽戰心驚,向來膽小怕事的母親竟生出要與常大將軍搶人的念頭,膽二字,何其恐怖!
姚翼嘆口氣,坐了下去:“弟妹莫要多想了,此前是我尋錯人了,只是不知怎被裴氏察覺到了,這才給那常娘子招來了無妄之災。”
這件事,的確是他大意了,竟不知被裴氏暗中盯上了。
這裴氏,險些壞了極要的大事……
最后一縷希也破滅了,曾氏不由嘆氣。
空歡喜一場的姚夏也忍不住嘆氣。
姚歸左右看看,為了合群,也嘆一聲。
這三道嘆氣聲仿佛分別代表著——失,喪氣,散了吧。
姚翼:“……”
怎麼竟好似突然了家里的罪人了?
甚至他今日經歷了這些,竟都換不來一句安嗎?
“忙了一整日,大伯早些歇息吧。”曾氏強打起神安了一句,但落在姚翼耳中,更好比是“沒用的東西洗洗睡吧”。
更多的安顯然沒有了,因沒了心勁而突然疲憊襲的曾氏帶著一雙兒離去。
“阿娘,妹妹……你們也不必如此喪氣的。”姚歸突然小聲說道:“也不是完全沒可能變一家人的……”
姚夏轉頭看去,見得自家阿兄神扭,不免豎起防備:“阿兄想說什麼?”
“妹妹與常家娘子如此好,而常家娘子又未曾定親……”年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撓了下后腦勺:“我剛巧與常家娘子年紀相仿——”
姚夏瞪大了眼睛:“怎麼,阿兄這是見起意了?!”
姚歸驚駭地看向:“阿夏,你怎麼能這麼說你兄長!正所謂,正所謂窈窕淑君子好逑……”
他家中氣氛寬松,有些話當著母親的面便也不難說出口。
“阿闕啊……”曾氏喚著兒子的小字,嘆息道:“須知這君子好逑之事,不能只看姑娘家的樣貌。”
姚歸點頭,剛想說‘兒子明白的,亦要觀人品,但常家娘子堅韌果敢,可見不凡’,然而卻聽自家母親接著說道——
“也要看看自己的樣貌的。”
“?”姚歸轉頭看向自家母親,猝不及防對上了一雙略含憐憫的眼睛。
“阿娘是想同常娘子做一家人,知曉你的出發點是好的。”曾氏苦口婆心:“但你還是先別出發了。”
沒必要出發。
省得落寞收場。
姚歸:“……”
行吧。
從喜歡到放棄,這之間往往只需要一個過分清醒的阿娘。
……
天將暗之際,常歲安去尋了崔璟。
卻在崔璟所在的禪院外,發現了一道鬼祟的影。
那影見到有人來,便連忙閃躲進了禪院外的假山后,只留了一抹角。
見對方躲得也不算高明,顯然是個菜,常歲安也不屑去抓人,直接開口問:“何人鬼鬼祟祟躲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