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點是寧城的通高峰期，吳佐把車開得像一尾魚，忽而搖頭，忽而擺尾。一豔紅的夕，掛在山巔。寧城有許多低矮的山丘，稍微高一點的，就隻有一座山。山巒、天空、明城牆、高樓，千萬壑，都變了那樣一種沉靜的、安詳的金紅。

諸航看著那夕，想起Ｃ?羅塞寫的那首《終點》：頂著日生夜長的草/頂著生意盎然的花朵/在聽不見急雨的深/我們將不為時間計數/憑那一一逝去的暮……

暮四合後，就是黑夜，這是一天的終點，人生的終點也是一團黑暗，那死亡。

寧大門口的通已經恢複暢通了，人如，車如浪，樹木沐著晚風，枝葉一下一下地搖。一切都已恢複平靜，三兩個人聚在一起，臉上仍帶有一驚恐。

看似平常江水裏，蘊藏能量可驚天。

下午在會議室，首長給諸航看了最近的三則報道，一則是發生在Ｅ國首都，一個華人留學生不慎跌下地鐵的軌道，被疾馳的列車碾致死；第二則是發生在Ａ國西部的一個港口城市，一個華人富商家庭午夜時分被歹徒滅門，四人一狗；第三則就是今天淩晨時分發生在寧大的人質劫持事件，報道提供了影像資料，諸航清晰地看到歹徒的全貌——麵清瘦蒼白的年輕男子，手持一把槍。首長說那把槍在去年Ａ國黑市上售價三萬金，屬於限量出售。

“知道生化武嗎？”首長問諸航。

諸航點了下頭。首長並不是私下和閑談，小會議室還有其他幾位軍，秦一銘負責記錄。

“寧大的羅教授兩個月前剛研究出一種能抵二十種不同解毒藥的細菌，之所以放在寧大，是因為羅教授不願離開寧大，也是因為寧大隻是一所綜合的大學，生化專業很薄弱，不會引人注意。幸好進實驗係統必須通過三道驗證，歹徒是在試圖通過第二道驗證時被值班人員發現的。”

但諸航還是不理解，消息是怎麽走的呢？難道……寧大裏有臥底？

卓紹華似乎看出了諸航的疑，凝重地眨了下眼睛。“Ｅ國和Ａ國的消息泄，應該是通過同一個渠道。之前我們有猜測，可是一直找不到證據。昨晚歹徒進實驗室時，我們捕捉到另一個信號，可能是臥底慌了，一時間來不及屏蔽信號。那個信號就在寧大。”

諸航汗直豎，Ｅ國和Ａ國的事件其實也不是普通的案件，那是諜中諜？那麽，寧大裏上萬名的學生，豈不是置於危險之中？

“那倒不會。科研數據現已轉移，寧大現在非常安全。”卓紹華說道。

“可是那個臥底還在啊，是不是軍方已鎖定目標，讓那個高嶺的狙擊手來擊斃他？”諸航奇思異想道。

在座的幾位軍全樂了，卓紹華很給麵子地隻彎了下角。諸航不怕丟臉，繼續發問：“那查清了歹徒是哪家的嗎？”

“T島的一個第三方組織。”

寧城軍區，海岸線頗長，軍區主要任務就是登陸和反登陸作戰。從年初起，況不太樂觀，時有意外狀況發生。“如果這些報確定都是臥底送出的，那這個臥底能力超強，又是Ｅ國，又是Ａ國，又是T島，覆蓋範圍也太廣了。臥底那種工作不是分工很明細，也會劃分區域嗎？”

幾位軍悄悄對視了下，諸航這話真是一針見。事實上他們並不確定這次人質事件和Ｅ、Ａ那邊的事件出自同一個渠道，這次事件著一詭異。執行任務時，按常理，都會預先做好失敗的打算，也會想出相應的應對措施。劫匪任務失敗，劫持人質，臥底心裏有底，他卻慌到暴目標，顯然他對這次任務並不知。那劫匪的報是從哪兒得來的呢？

“好了，事的經過就是這些。我送你下去，很晚了。”卓紹華站起來，結束臨時召開的短會。

出了電梯，諸航湊近卓紹華的耳朵：“我的新任務是什麽？”

卓紹華回道：“了解況即可。”

夫妻在同一個領域最不好玩，特別是那種上下級關係，尤其是涉及一些的。但諸航心大，讓聽聽就聽聽，其他不多想。反正有任務下來，盡力完就行。可思來想去，好像沒什麽用武之地。

卓紹華溫地目送諸航。他的淡然冷靜是被經曆打磨出來的。因為經曆得太多，所以不得不將很多東西抑起來。所謂被歲月催變得，其實也不外如是。從私心講，他不願意讓諸航接這件事，但書記在電話裏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諸航要是不忙，讓也聽聽。

這其實就是命令。軍人對於命令，無條件服從，無任何借口。卓紹華了下鼻子，覺風裏帶著水汽，空氣中有一種不聲的沉重。

帆帆晚上畫了幅畫，波粼粼的水麵，被雲層遮去半個影的滿月，一艘木船的遠影。意境很，帆帆給畫起名為《皎月》。

帆帆仰起小臉，盼地看著諸航。

“好看，很好看！”諸航咂，壞家夥畫畫的造詣越來越深，大概很快就不能在他麵前裝腔作勢了。

“我用的是叔叔從德國帶回來的料。”被媽媽誇獎，帆帆激得臉都紅了。

料不同，畫的畫差別很大？諸航不敢接話，怕了餡，和藝之類的東東不太。最近真是越活越沒自信，低微得快趴到塵埃中了，是不是也該深造深造去？

“媽媽，今晚爸爸回家嗎？”帆帆目不轉睛地捕捉著諸航細微的表變化。

“爸爸工作很忙，要加班。你去洗澡吧，早點睡。”帆帆的頭，吻吻的臉頰。

帆帆站著沒有，小眉頭擰了又鬆，鬆了又擰起。“媽媽，我還不太困，想去花園看星星。”小手塞進諸航的掌心。

果真是藝男，每個細胞都那麽浪漫多。他們在樓梯口遇到唐嫂，懷裏抱著剛洗過澡的兒。兒整個人裹在巾被中，已經睡著了。不要上學的一天，過得快樂而又充實，連睡前故事都免了。

今晚的星星很深遠，一顆顆，像嵌在夜空中的鑽石，樹蔭把星又篩得更細，仿若的棉絮，落夢中。

“媽媽，坐這裏。”帆帆指著秋千架。

諸航坐下，帆帆沒有跟著坐上來，而是站在一邊，用力推繩索。他畢竟力氣小，秋千隻能微微晃。

“你是不是把媽媽當小生？”諸航發現了，心中猛烈地到。太落山後，帆帆經常帶兒來花園秋千，柵欄上爬滿各種不知名的野花，帆帆摘下一朵朵花，邊教兒數數，邊編花冠。那時的兒，笑得也像花一樣，仿佛天底下沒有什麽事可憂心，烏雲隨時可以掃淨，天空永遠明麗。

“我以後也會是爸爸。”夜濃，看不清帆帆臉上的表，但諸航聽出帆帆的聲音出奇地認真。“你想結婚了？”

帆帆默然。

諸航笑了，一把攬過帆帆。“帆帆是說你是男人，也可以像爸爸那樣給媽媽依靠，是不是？”

帆帆輕輕“嗯”了聲。

想哭，的，壞家夥和絕對是一夥的，共患難，共樂，不離不棄。“謝謝帆帆，媽媽現在什麽都不怕的。”

“妹妹一點都不討厭，很可。”

壞家夥會讀心嗎，什麽都瞞不過他的眼睛。“那是當然，也不看看是誰生的！”諸航自豪滿滿，臉卻有點兒發燙。

幫帆帆帶上房門，帆帆猶豫了一會兒，住諸航：“媽媽，周三我們開家長會。”

“又開啊！”諸航在門邊蔫了一棵歪脖子樹。

帆帆同地“嗯”了聲，打開《論語》，今天他要看的是“孝敬之道”這一章。“事父母幾諫，見誌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作為兒，侍奉父母的時候，如果有意見相左的地方，甚至你覺得父母有什麽錯的地方，可以委婉地勸止。

他知道媽媽怕開家長會，可是他不想幫助，因為是媽媽，必須勇敢麵對。

諸航哭喪著臉回了臥室，索著從枕頭下拿出一本書——《麵包烘焙一百款》。書的紙質很良，圖片也很清晰，講解非常詳細。

這本書是上學期期末開家長會時買的。不能提家長會，一提全是淚。什麽家長會，簡直就是媽媽們的才藝表演！那些媽媽個個都像十項全能選手，有的秀烘焙的小點心，花式繁多，好吃又養眼，孩子們一下就瘋搶了；有的秀花藝，一件件都是傑作，小生們那個羨慕哦；還有秀十字繡的、陶藝的……諸航置其中，恨不得找個地鑽進去。是唯一什麽才藝都不會的。兩節課的時間，如坐針氈般，看都不敢看帆帆，怕看到帆帆指責的目。唯一臉的機會是花池外麵的水管壞了，自告勇跑去修理，濺了一的水。

放學時，帆帆說，帶他去附近的西點店吃點心，剛好遇上當天最出風頭的一位媽媽，告訴諸航，烘焙麵包最簡單，網上買臺自麵包機，買本書，照著做就行，就算是傻瓜想失敗都難。諸航當然不是傻瓜，於是，頭腦一熱，坐在西點店就上網買了麵包機和烘焙書。從西點店出來，豪壯誌地對帆帆說，以後，你也可以吃到媽媽親手做的麵包啦。帆帆拽拽的手，低頭。帆帆黑葡萄般的眼睛一眨不眨：“隻要是媽媽給我買的，我都覺得好吃。”言下之意，不一定非要親自做。

這是鼓勵還是打擊？諸航把書從頭翻到尾，哈欠連天，覺得帆帆那句話不是鼓勵也不是打擊，而是死心，不抱任何希。

會議一直開到東方發白，李南幾乎是憤怒地離開了。特種部隊的作風向來喜歡一劍封，最討厭打口水仗。他不屑繞彎子，直言想讓他放高嶺走，除非從他上踩過去。

論單打獨鬥，軍中應該沒人敢和李南對峙。所以他敢口出狂言，脾氣又暴躁，咆哮起來的樣子像一隻急了的猛虎。

卓紹華好整以暇地坐著，書記在，他不需要著急。不過，高嶺這件事，他承認自己做得不地道。他淩晨打電話說借人，天亮後直接把高嶺所有的關係就轉過來了。李南問他，是不是蓄謀已久。他沒否認。去年的春天，他就開始關注高嶺。但明著調人，李南不可能同意的，他隻能想別的辦法。這次，給了他一個再合適不過的借口。

他在軍銜上高李南兩個級別，但李南選擇無視。哪怕大首長在，了他李南的底線，他一樣吼得地山搖。

“高嶺他不隻是一個槍法高明的狙擊手。”李南眼睛紅，看著卓紹華的樣子，像是想把他一口吞掉。

“我知道，他非常優秀。”寧城軍區裏優秀的狙擊手大有人在，而高嶺，除了槍法湛，他的刑偵能力、跟蹤水平也是很高的，最重要的是，高嶺還是一位心理學碩士。

“讓一位文弱書生長為一位卓越的特種兵戰士，你知道有多難嗎？！”李南一拳頭砸在桌上，秦一銘慌忙抱住麵前的茶杯，才避免了杯翻茶倒的場麵。

“我很佩服李大校。”對付李南，就要以克剛。

“那你……”

書記拍拍李南的肩，讓他喝口水。在私上，卓紹華和李南都是他的子侄輩，在工作上，兩人都是他的下級，他出麵，不存在偏袒誰。“高嶺不是塊糖，你倆也不是孩子，孩子才會為塊糖吵著鬧著。紹華這次把高嶺調來，是從工作的角度考慮，你要理解。”

“他寧城軍區的屁事，和我有什麽關係！”李南沒好氣道。

書記蹙起眉，冷眼看著李南。李南也覺得措辭不當，低下眼簾，把玩著手裏的打火機。“李大校劃得夠清啊，這是要各自為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