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沉默許久之后問道:“我一直有個想不明白的事,既然你和慶帝之間互為制約,誰都不肯讓南慶,那你為什麼不選擇逃離京都居,而是選擇了出手?”
范閑也沉默了很久,雙眸里的平靜之意愈來愈濃,和聲說道:“一是我要證明給陛下知曉,我有與他平等談判的資格,那首先我就要有勇氣坐在他的面前與他談。二來,退出京都居固然是個法子,但是陛下不會愿意我離控制。最關鍵的是……我不甘心。”
他閉上了雙眼,幽幽說道:“我可以選擇像葉流云和費先生一樣飄洋出海,從此不理世事,管這片大陸上戰火綿延要死多人,但我不甘心……誰都無法阻止他,那在歷史上,他就必將是正確的。”
這便是王敗寇的道理,若無人能夠阻止慶帝,歷史上面便再也不會留下葉輕眉的任何氣息,陳萍萍也將注定為一個惡貫滿盈,十惡不赦,最后被凌遲而死的閹賊。
范閑不甘心那縷來自故鄉的靈魂,在這片大陸上努力的結果是化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所以他必須要進行最勇敢地嘗試。
“我總要試一次。”范閑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雖然敗了,但至沒有什麼憾,將來死的時候,總可以告訴自己,我這一生總算勇敢過一回。”
暖爐上的藥湯在微微作響,一縷藥香籠罩著車廂,海棠怔怔地看著范閑,輕聲問道:“那你接下來怎麼辦如今的局勢,范閑起雷霆一擊,卻依然功敗垂,慶帝重傷臥于宮,但終究是沒有死亡,而慶國強大的國力猶存,誰也無法正面對抵抗這頭雄獅。對于范閑來說,他如果要讓皇帝老子保持住履行承諾地誠意。就不能做出任何激怒慶國朝廷地事。眼下擺在范閑面前的道路,似乎只有于小山村,就此渡過余生一條道路。
“我要去神廟,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范閑很誠懇地發出了邀請。
王十三郎的眼睛亮了起來,海棠朵朵微微一驚后笑了笑,說道:“王大人這一路大概也辛苦了。我去趕車去。”
“你知道路?”范閑笑了起來,忍不住又咳了兩聲。
海棠頭也未回,笑著應道:“當年在江南你提過一些,應該是在北邊。”
由霧渡河上了道,道旁的闊葉林漸漸變細針一般的存在,在道旁樹上麗冰凌的陪伴下,覆著殘雪地道路一直可以通行到北齊朝廷的都城上京。
上京城那座破舊而頗滄桑意味的城墻。亦是被一片雪覆蓋著。雖然如今的南慶江南一帶,想必已是春芽競發,草將長,蟲將鳴的暖和日子,可是今年北齊境小雪連降,氣溫一直沒有辦法升起來,依舊是白為主調。
明黃的傘就像一朵雪上的奇花般,開放在上京城古舊城頭上,漫天小雪飄灑在傘頂。沒有發出一聲音。北齊皇帝陛下和他最寵地理貴妃二人,穿著極為華貴地裘,站立在傘下,站立在北齊朝廷無數太監宮大臣之前,靜靜地注視著上京城前的那條道路。
并沒有等多久。一輛外表極為尋常的馬車從西南方向的路口緩緩駛了過來。上京城城門大開,行出一列商隊模樣的隊伍。前去接應。
北齊皇帝的眼睛微瞇,將雙手負在后,微白的臉上帶著一抹并不怎麼健康的紅潤,他看著那輛馬車,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這聲嘆息極其抑,除了他旁的司理喇外,沒有人能夠聽到。
司理理此時正抱著一個被裹地的嬰兒,低頭整理著嬰兒頭頂的暖巾,忽聞著邊這聲幽嘆,眼瞳里神幽幽,抬起頭來輕聲說道:“這麼冷的天氣,要不然……讓嬤嬤們先抱著紅豆飯下去?”
從慶歷十一年到十二年之間,北齊朝廷對于南方變幻莫測的局勢一直保持了一種極為難得地抑和忍,只是通過上杉虎調地大軍,幫助范閑穩定了一下東夷城的局勢。之所以北齊朝廷并沒有借著慶帝與范閑父子反目地大好機會,謀取更大的利益,最關鍵的原因,便是在于從去年秋天起,北齊皇帝便染了重病,被南慶釋放回上京城的青山木蓬先生也一時不能治好,陛下纏綿病榻數月,便是連接見臣子都極,更遑論勞神費力持國務。
朝政基本上是太后在理,北齊皇帝一病便是數月,好在最為北齊臣民憂心的皇室脈一事,在這一年里終于傳出了好消息,倍陛下寵的理貴妃懷孕,并且功地誕下一位公主。
或許因為這個好消息,北齊皇帝陛下的病也漸漸好了,北齊朝堂民間無不大喜,雖然理貴妃誕下的不是位太子,但是萬千子民心想,陛下終究還年輕,只要有了開頭,后面自然可以繼續生。
這位北齊小公主的正名還沒有取,而北齊皇帝和理貴妃私下卻給這個雕玉琢一般的孩兒取了個小名,喚做紅豆飯,雖然這個小名兒實在是有夠難聽,大失皇家尊嚴,惹來宮里太監宮不議論,但終究是這樣下去了。
聽到司理理的話,北齊皇帝有些厭煩地皺了皺眉頭,回頭看了一眼懷中的兒,微怒說道:“這些小人兒實在是有夠麻煩。”
司理理面不變,心里卻是笑盈盈的,暗想懷里的紅豆飯,著實是替陛下惹了天大的麻煩,好在一切都平穩地渡過了。忽而哀怨地看了看自己的腹部,材顯得臃腫,扮足了一位產婦的模樣,只是終究自己的肚子里沒有個種兒。
很清楚,陛下為什麼今日冒著寒冷,也要抱著公主上城墻看這輛馬車,因為那輛馬車進北齊境后,便與北齊朝廷聯系上了,北齊皇帝和都清楚。那輛馬車接下來會去什麼地方。而且……沒有人看好他們還能回來,陛下大概……只是想那個南方來地男人能夠在離開前,親眼看一看這個孩子吧。
上京城墻外不遠地道上,卻是另一番景象。那輛孤伶伶的馬車與上京城里出來的那列商隊接上了頭,范閑裹著厚厚的皮裳,難得走出了馬車。怔怔地看著面前的年郎,心里生出萬般,一時間眼眶竟是有些了,卻是說不出什麼話來。
從慶歷四年春到今日,一晃竟也八年過去了,眼前的范思轍,已經從當年那個滿臉小麻子。惹人生厭地孩。變了現在穩重,頗有大商之風的年輕人。范閑在這一刻,忽然生出自己已經老了的錯覺,走上前去,地抱了抱自己的兄弟,沒有說太多的話。
他們兄弟二人相的時間并不多,但是范閑從來沒有了對他的叮囑與教誨,書信更是從來沒有斷過,他知道兄弟一人在北齊孤打拼是怎樣地辛苦。可是正所謂玉不琢不,他必須舍得也要忍得。
“哥哥。”范思轍看著久未謀面地兄長,又想著南方京都里發生的那些事,再想到兄長馬上就要踏上一條世人所以為的不歸之路,不由悲從中起。哭出聲來。說道:“父親母親都在澹州,現如今也不好了。你就這麼去了,我們怎麼辦?”
“這死破小孩兒!”范閑心頭微暖,卻是咳嗽著笑罵道:“說的好像我是去死一般,澹州那邊父親自然會打理,你若得空,也可以回去看看,代我盡盡孝……”說到此節,他嘆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范思轍其實也清楚,在當下的局勢下,兄長再也沒有可能回澹州,因為陛下不可能允許他活下來。
“這些年要你準備的東西,準備好沒有?”范閑不愿意兄弟見面,便陷這等悲傷緒中,強行轉了話題,正說道:“此去艱險,我也不知道會面臨什麼,要你準備的那些事,可是用來給我保命的,你可不能當商。”
這笑話并不好笑,范思轍自然笑不出來,嗡著聲音應了一聲,那些事都在商隊里,商隊要一直跟著范閑出北門天關,此時自然不用拿出來。
兄弟二人離開了車隊,然后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陣話兒,不外乎是關于澹州,關于京都,關于父母,關于祖母,關于若若和嫂子侄子的事。
將要分別地時候,兄弟二人才重新回到了車隊之旁,范思轍想到一椿事,眉頭微皺,親自從一輛馬車里抱出了一個沉重的甕子,抱到范閑前,疑問道:“這是大殿下從東夷城送過來的,說是你千叮嚀萬囑咐不能忘記的東西,究竟是什麼?這麼重……我可沒敢打開看。”
范閑的表忽然凝重了起來,旋即微微一笑,知道以自己地力只怕抱不住這麼重一個壇子,向著馬車上招招手,對下來地王十三郎說道:“來,既然你右膀子有些氣力了,趕把你師傅抱著,你師傅太沉,我可抱不。”
此言一出,車隊附近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至于抱著那個甕子地范思轍的臉都忍不住變了,他怎麼能夠想到,自己抱著的居然是四顧劍的骨灰,這可是一位大宗師的骸啊!
王十三郎的臉也變了,像捧著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接過骨灰甕,二話不說就回到了馬車之中,范閑看著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苦,暗想這一路之上,難道要自己和死人天天呆在一起。
“為什麼?”王十三郎忽然從馬車上探出一張臉,微微皺眉問道。
“你師傅待的,如果我要去神廟,就一定要抱著他一起去。”范閑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膀。
看著已經漸漸啟程,緩緩離開的車隊,跪在雪地之中相送兄長的范思轍,城頭上的司理理眼中忽然生出了一難以掩飾的失與悲傷之意,轉過頭看著北齊皇帝幽幽說道:“為什麼他就不肯進京?”
北齊皇帝面平靜,雙手負在后,沉默片刻說道:“他既然和慶帝有賭約,自然要愿賭服輸,不肯為朕所用,又怎麼可能城?此去神廟,他讓范家老二準備了這麼久,想來也是有一定算,你不要太過擔心。”
“可是朵朵怎麼也不來和咱們說兩句話?”
“現在的份是范閑的友人,這一點必須讓整個天下都明白。”皇帝說完這句話,眼瞳里閃過一抹極其復雜的神,便準備轉離開城頭,便在此刻,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生出了淡淡滿足。
城下正在離開的車隊上,只見范閑在向著這邊招手,臉上笑意十足。北齊皇帝微微一笑,正準備招手以應,卻忽然發現不大對勁,強行將手臂放下,只是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范閑放下了手,坐回了馬車之中,看著抱著四顧劍骨灰一刻也不放的王十三郎,和正倚窗觀故國風景的海棠,在心里對自己說了一聲,人們,兄弟們,再見。再見的意思往往是不再相見,但范閑不這樣認為,天底下所有知道他計劃的人,都認為他是一個瘋子,認為他不可能活著從神廟里出來,但是……他不相信這一點,因為葉輕眉能,他也能。
(這章名朱雀記也用過……只是這兩天是真寫的有些糙,有些散,實在是很頭痛,我低估了年節的繁忙程度,再加上自己總希能在大年三十那天結束,謀一個慶余年的圓滿,所以匆忙了些,這種想法現在看來似乎是有些不妥……我還是得認真地從容地寫,若大年三十寫不完,寧肯多寫幾天也好。當然,我首要還是期,大年三十那天能剛好寫完,我真的是很希能有一個圓滿,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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