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清河坊在朝天門附近， 天街之側， 有許多營的大酒樓和商舖。一夜，各個酒樓點滿燈燭，亮如白晝， 濃妝豔抹的歌站在巨大的綵樓歡門底下， 爭妍賣笑。竹管弦聲隨可聞， 人聲鼎沸，比白天更喧鬧。

除了大酒樓和食肆以外， 沿街的浮鋪爭相賣，糖糕， 時鮮蔬果， 豬羊，河海鮮，品目繁雜。茶坊請茶博士臨街表演點茶技藝， 蹴鞠社表演白打， 彩好聲不斷。另有關撲攤子， 撲賣畫扇， 挑金紗， 異巧香袋兒， 玉柵屏風等，彙集人流如。還有夜市賣卦者， 各立旗招，上書自家名號，大喊「桃花三月放」， 「時來運轉」。

天街燈火熒煌，一眼不到盡頭，各著的人群往來不絕，一番盛世的氣象。

思安和六平拉著夏衍，一頭紮進了關撲的攤子裡頭。鑑於上次夏衍只投兩次銅錢就贏了一把價值不菲的扇子，他們很有信心讓夏衍再贏些東西。

夏初嵐跟顧行簡並排走著，靜靜著這人世間最極致喧鬧的繁華。

今夜在思安的慫恿下沒有穿男裝，而是換了裝。輕薄窄衫曳地團花長，挽著披帛，行走間飄逸如飛。頭上梳單髻，用桃紅綁帶固定，綴以珍珠和蝴蝶花簪，靈俏。

用茉莉團扇輕靠在鼻子上，遮住了下半張臉，只一雙明眸四張。可縱然如此，還是吸引了不迎面而來的年輕男子，直盯著看。

往顧行簡後稍稍躲了躲，避開那些探究的目。顧行簡回頭看，淡淡一笑。這街市如此熱鬧，吸引人注意的巧玩意那麼多，還是不人一眼就能發現的麗。

「哎呀！這位人，大貴之相啊！」一個卦攤上的道人主跑了出來，上下打量顧行簡，著山羊鬍高深莫測地說道，「人要不要來算一卦？絕對靈。」

崇明喝道：「江湖騙子，快走開。」

「是不是騙子算一卦就知。」道人信心滿滿地說道。

崇明還要說話，顧行簡抬手道：「無妨，走累了歇歇腳，便算一卦吧，權當解趣。」他舉步往卦攤上走，剛好有兩張圓凳，他坐下後提筆蘸墨，在白紙上寫下生辰八字。夏初嵐坐在旁邊看了眼，八月十五……這人居然是中秋生辰。

道人先誇讚道：「人寫得一手好字啊！」

顧行簡微微一笑。崇明在旁邊暗道，那是自然，相爺的字拿出去可是能賣錢的。一般員要是得了相爺的手書，都得藏在家裡面當寶貝呢。

那道人裝模作樣地掐指算了半天，又琢磨顧行簡的面相，忽然起，重重一拜：「人命數不凡，必拜相封侯，老道這廂先有禮。若是將來應驗，討些賞錢足矣。」

顧行簡愣住，一下子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旁邊的夏初嵐卻笑了起來：「道人真會說好話，不過是否封侯拜相併不重要，這賞錢我給了。」說著從袖子裡掏出銅錢，放在卦攤上，起拉著顧行簡走了。

老道看著他們離去，暗自搖了搖頭：「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在此山中啊！」

夏初嵐只是下意識地拉著顧行簡的袖子往前走，覺得那老道有些好笑：「先生怎麼會信這些？這些算卦的人只會撿好聽的話說。來個男人，都說是宰相。來個人，便說是母儀天下。好像人人都稀罕那些似的。」

崇明對著顧行簡吐了下舌頭，顧行簡思緒複雜，想一下額頭，這才發現的小手竟然拉著自己的袖子，義憤填膺地數落那個道人，頗有幾分護犢子的氣勢。

人群裡忽然起了：「快讓一讓啊！」

「哇，過來了！」

人群忽然都湧到街上來，不約而同地朝一個方向看。有一隊廂兵跑過來，手維護秩序。顧行簡順勢握住夏初嵐的手腕，將往回拉了一下，輕輕推到了後，手護著：「小心些。」

抬頭看了看他的肩膀，雖不寬闊，卻覺得能夠遮擋一切的風雨，令人安心依靠。手腕上被他抓過的地方還帶著微熱，心裡就像浸了一樣甜。

大街上先來了三五個人，舉著長竹挑起的白布，掛著紅紗燈籠，上面寫著酒名，以及製造的酒庫和釀酒者姓名，後跟著數擔的紅封酒罈。還有俊的年，手中舉著銀質酒壺，沿途向路人勸酒。

原來是酒庫新出的酒，敲鑼打鼓告訴臨安百姓，邀他們前去品嚐。一群騎著銀鞍寶馬的豔子隨其後，頭戴珠翠朵玉冠，穿銷金衫，各執花斗鼓兒，或捧龍阮琴瑟，秀如雲。為首的子尤其漂亮，天生一雙眼如，人群大呼：「姚七娘！姚七娘！」蜂擁著上前。

從兩旁樓閣投下的花草更是不計其數，將裝酒罈的太平車都鋪滿了，足以看出這個姚七娘在臨安的人氣。

姚七娘向兩邊的慕者點頭致意，忽然目一定，落在人群中的顧行簡上。角微翹，從鬢邊摘了朵鮮花下來，親了一口，直接扔到了顧行簡的上。人群中發一片熱烈的喝彩聲，爭相看到底是誰得了臨安第一名姚七娘的青睞。

顧行簡無奈，看了眼落在腳邊的花，沒有去撿。很快那枝花便引起瘋搶，顧行簡和崇明連忙護著夏初嵐後退到街邊的鋪子裡，這才松了口氣。

他轉過，想詢問夏初嵐有沒有事，卻看到目灼灼地著自己：「剛剛給先生投花的那人是誰？」

顧行簡微怔，不知道如何解釋，沉了一下。崇明連忙說道：「那個是臨安第一名姚七娘，歌舞雙絕，很得達顯貴的喜歡。有時候二爺家裡舉宴，會請來獻藝，不過爺跟沒什麼的！」

崇明把姚七娘在宴席上對顧行簡暗送秋波，私底下又是送花箋又是送詩，還相邀踏青等事都一併省略了。畢竟顧行簡才冠當世，仰慕者甚多，有些個名青睞，也屬尋常事。而且這些風月裡的人慣會逢場作戲，未必是出自真心，沒什麼好說的。

夏初嵐心裡很不是滋味，目垂視地面，明亮的眸子暗了下去。整條街的燈火好像都隨之黯淡了。

顧行簡看著，不由自主地出手，想了想，手掌置於的頭頂，輕聲道：「真的沒什麼。」

夏初嵐抬眸看向他，他在解釋嗎？那是不是證明，他也有點在意自己？

「顧……知珩！」旁邊一個五大三的聲音響起來。

張詠剛才在樓上看到姚七娘扔花，還在想是誰這麼了不起，一眼就瞧見了人群裡的顧行簡。這傢伙不是最不湊熱鬧的？居然也跑來逛夜市，還是專門來看姚七娘的？等他懷著迤邐的心思下了樓，看到顧行簡跟一個姑娘站在一起，居然還主手的頭，驚得他差點以為是自己認錯人了。

張詠看了一會兒，才大步走過來，顧行簡已經收回手，漠然地向他。

崇明見給事中大人沒有直接點破相爺的份，只拱手一禮，也沒他。

「我們在樓上喝酒，你要不要去？這位是……？」張詠看向夏初嵐，瞪大了雙眼，好俊俏的丫頭！一雙眼睛得跟秋水似的。

夏初嵐行了一禮，以為是顧行簡的朋友，只是風格……有點大相逕庭。看此人穿著文人的袍，又不像是武夫。

「不去了，我們逛夜市。」顧行簡淡淡地說道，轉就走。

張詠還在好奇地盯著夏初嵐看，揣測這姑娘究竟是什麼來頭，竟然能讓顧行簡親自領著逛夜市，好像還很維護的樣子。顧行簡不聲地擋住了夏初嵐，用眼神驅逐張詠。

張詠沒辦法，得罪了這人，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被他穿小鞋，只能懷著強烈的好奇心走開了。

這邊街上鄰近城，本來就有很多員往來。一個宰相，一個給事中，未免惹眼。對面街上已有一群注意到這邊的員在小聲議論，只是無人敢上前。

街角賣珠釵的攤子前，一名著鮮麗，容貌姣好的拿起一支珠釵，詢問邊的蕭昱：「哥哥，好不好看？」

看蕭昱沒回答，眼睛一直向一個地方，也好奇地看過去，「咦」了一聲：「那個好像是顧相爺？很在鬧市看見他呢。上回爹爹託人送去顧二爺那裡的字畫，被退回來了。這位相爺真是誰的面都不給。」

蕭昱不作聲，俊臉冰冷。顧行簡竟然還像個沒事人一樣出來閒逛，好像毫沒把自己的警告放在眼裡。四方館的那個金國細，原本就是顧行簡引薦的，在館任抄錄，平日裡也沒什麼朋友。從刑部大牢逃之後，要想出京城，必須得找人幫助。否則臨安城，遍佈皇城司和刑部的耳目，他本無所遁形。

顧行簡到鬧市裡，莫非是想辦法跟那細聯絡？

「哥哥？你為什麼老盯著他們看？」

「碧靈，我有事，留護院陪你逛。」蕭昱說完，也不等蕭碧靈回答，逕自走人群裡去了。

蕭碧靈嘆了口氣，知道兄長向來如此，也不跟他計較，繼續高高興興地逛夜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