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煜揚著頭皮領了差事，踏著月，隨在挑燈籠帶路的黃興寶后，疾步走在無人的宮道上。

月清冷，風聲嗚咽，秋霜帶著涼氣兒沾了裳。蘇煜揚心里頭復雜的，被準許深夜進后宮的外臣，只怕他是頭一份兒。趙譽以為他能勸服福姐兒什麼，殊不知，福姐兒連他這個父親也不大待見，準他進去瞥一眼華就算不錯了，多半不會給他好臉瞧。

一路忐忑地來到祥福宮前，遠遠就見高大殿宇檐下一排橙燈籠。在外就能聽到嬰孩的啼哭聲，斷斷續續的，人心疼。

蘇煜揚此刻倒不怕了，卻是有些急切想去瞧瞧孩子。三十幾歲年紀，他也未想到，自己這麼早就做外祖父了。只是他與這外孫兒，隔著君臣的份之別，見了面兒是他要先行禮的。

黃興寶上前門，說是蘇煜揚有“急事”要立即見福姐兒。里頭半晌沒聲息，蘇煜揚心中猛沉覺得自己多半進不得門只怕有負趙譽囑托。

里頭曼瑤知是三爺來了，急得不行，曉之以之以理總算說服福姐兒點了頭，曼瑤親自出來迎了蘇煜揚。

蘇煜揚寵若驚地進來，聽得里頭的哭聲停了，福姐兒懷里抱著華，回過來比了個“噓”的手勢。

蘇煜揚小心翼翼地上前，垂頭將眼睛盯在福姐兒懷里的小人兒上，小家伙養的白白胖胖，已了剛出生時那皺的模樣，五舒展開了，依稀瞧得出模樣肖似趙譽。

鼻子小小的，已經初窺拔山勢，睫長而俊俏，眉在嬰孩里頭絕對算濃的，頭發也長得很好。那張小薄薄的，只是剛才剛哭過，角還沾著淚珠。玉雪可，漂亮極了。

蘇煜揚強行耐住想要奪過來抱在懷里的沖，恍然憶及福姐兒剛出生時自己也是這樣的疼和欣喜，瞧著襁褓里頭的小小孩，想到出于自己和最心之人的骨，那心里頭就了一灘水，每每想到的模樣都會覺得窩心不已。

他那時只要在梧桐巷，就恨不得時時把抱在懷里或是扛在肩上逗著玩。好似得了這世上最珍貴的珠寶，只要聽見聲氣的喊“爹爹”，只要有所求，便是天上星水中月，也要奪來給。

后來日漸生疏，及至如今，視他為仇讎。

蘇煜揚心中酸，抬眼深深了福姐兒一瞬，低聲音道：“娘娘有孕在，原不該深夜叨擾。”

福姐兒面無表，淡淡瞥他一眼，將懷里的孩子抱給娘，屋里只留了曼瑤服侍，在臨窗炕上坐了。蘇煜揚被請在下首，著頭皮道：“聽說娘娘這些日子心緒不暢，志不舒，皇上十分擔心，微臣來開導幾句。”

福姐兒淡淡拿著茶杯，湊在邊輕輕吹著那水汽，一言不發地聽他說，沒什麼心與他搭話。

蘇煜揚早是接了這態度，他不以為意地笑笑：“我也知道，我沒什麼資格說這些。但我擔心你。”

他看著，眼眶泛紅，“你在宮里頭是好是壞，都系在皇上上。我知你是個清醒的孩子，不是容易犯糊涂的人。”他瞥向的肚子，上穿著半新不舊的裳，腰肢束得的，還看不出什麼。“……再說你如今的子，皇上常常過來，對你才是有利的，你懂我的意思嗎？”

一旦與趙譽疏遠，別人想對下手就太容易了。如此鬧下去，惹惱趙譽失了圣心不說，沒趙譽的寵這殿宇再恢弘也只是座沒人在意的冷宮罷了。能捱，華如何捱？

這些福姐兒都懂，心里有算。一開始是出于賭氣和傷心，可后來想通了。日日膩在一塊兒終會厭的，也不是什麼事兒都鬧脾氣。趙譽不問由冤了，還那樣相待，難道不該生氣嗎？

難道這一輩子都要瞧他的臉過活？要戰戰兢兢的搏命一輩子嗎？他說喜歡，說珍，這點程度的誤會，他該拿出他的態度才是。

福姐兒默不作聲，好在并沒有駁斥，蘇煜揚知應是聽進去了，嘆了聲道：“我知道這些話原不該我來說，若是你娘活著……”

福姐兒眼刀掃過去，狠狠地剜他。蘇煜揚住了口。他沒資格提起秦氏，這世上，他最是沒有資格。讓失去母親的罪魁禍首，不就是他嗎？

才沒說幾句話，就聽外頭有人傳報：“娘娘，蘇大人，皇上聽說蘇大人在此，特特過來吩咐幾句。”

福姐兒抿瞥了曼瑤一眼，示意曼瑤出去應答，外頭簾子忽然一掀，趙譽竟厚走進來了，穿著九龍袍服，還帶著冠冕，威嚴沉沉，端的是一副帝王氣勢。

上回他來，福姐兒說不見，他也不強求，沒有憑份施，一方面是不想與齟齬，一方面也是自尊心作祟。時隔三個月，再有什麼氣也消了，趙譽平生第一回 品嘗相思滋味，饒是后宮這麼多的人，環燕瘦各有千秋，偏生仍是無法開解他的微妙心。

借蘇煜揚做梯子，知道不會無理取鬧在外人跟前拂他臉面，他也就勢尋了借口給自己扳回些許面，進屋后本不去瞧，坐在上首與蘇煜揚很是寒暄了一會兒。眼見一旁的福姐兒快不耐煩了，他才似剛發現在這里似的，沉著面孔道：“貴妃，你不必陪著，進去歇息便是。”

正順福姐兒的意思，早不想作陪了，就起，趙譽又訝異地道：“喲，瞧朕，差點忘了，貴妃有孕在，聽聞這胎有些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