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新科進士興地擊掌:“此此景,當賦詩一首!”
他隨著畫舫上的人群一齊朝皇太子行過禮,一臉激地去取筆墨紙硯了。這時另一雙手倏忽間探過來,驀地捂住姜葵的眼睛,一個聲音幽幽地說:“大婚前不許見面哦!”
上次在東宮見他不是你帶我去的麼?姜葵暗自腹誹。
同時,乖巧應道:“皇姐,我知道的。”
訂婚的貴族年在大婚前不見面,乃是一種約定俗的規定。有此規矩,是因為長輩們擔憂未婚夫妻相見時互不滿意,鬧得退婚,以至于傷了兩家面子。
謝瑗笑瞇瞇地揭開雙手,姜葵這才盈盈地朝行禮。謝瑗回了禮,快樂地拉住的手,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怎麼樣?這場秋日宴稱得上今年長安之最吧?”
姜葵認真點頭。上一回規模如此之大的船宴還是在敬德五年,那一年后溫親王赴任汴州刺史,秋日宴便再沒有過當年盛況。今年是岐王及冠的第二年,他第一次以宴會主人的份辦秋日宴,辦得極其用心、費盡巧思。
“皇弟妹,我是特意來同你說話的,”謝瑗指了指不遠的另一座畫舫,“一會兒開宴,就要回去了。”
宴會賓客很多,分了幾座畫舫,畫舫之間搭設木橋。姜葵所在的畫舫上多為世家公卿,而謝瑗所在的畫舫上則是皇親國戚。此時尚未開宴,畫舫間人涌,賓客們來回走、互相寒暄。
姜葵不善際,謝瑗一面拉著在船首閑聊,一面為介紹宴會上的重要客人。姜葵仔細傾聽,猜測著其中何人可能與落水之事相關。
“那位是凌聃凌大人,我們稱他伯先生。他是太子太師,不日前從淮州回來,擢為兵部尚書。你以后大概會常在東宮見到他……他有點兇,千萬小心。”
謝瑗說的是一位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他獨自立于高,一長袍如鷹羽般獵獵而。姜葵一眼認出,那是一個習武之人。
“前面是司蘅司大人,前年升了戶部侍郎,此人極善理財,因提出了一條擴戶之法,一路升遷得極快。”
謝瑗遙遙點了一下對面畫舫上的一人。那人站在人群中央,正被許多人圍著寒暄,抱著袖不斷作揖。遠遠過去,他氣質儒雅溫順,卻又有長袖善舞之。
“我不喜歡他。”謝瑗悄聲說。
“為什麼?”
“他是溫親王舉薦的人才。那時候兩人算是好友,鮮怒馬,年同游,詩畫雙絕。一人名為謝珩,一人名為司蘅,因著有一個字發一樣的音,并稱長安雙珩。可是后來……他們決裂了。”
“決裂了?”
“因為司蘅出寒門,未能致仕,他一時間不得所愿,便選了不該走的道。”謝瑗不悅地哼了一聲,“他投奔宦,在那里尋到了一條路。”
“借著宦的推舉,他當上了殿中侍史,一個從六品的小。前年趁面見圣上的機會,他呈上了擴戶斂財之法,提議在民間抓捕逃戶、統計土地、重新計稅賦。他就任戶部侍郎的那一年,戶籍足足增了九十萬戶,稅賦漲了十二億錢。”
聽到這個數額,姜葵輕輕了口氣。
謝瑗附在姜葵耳畔,極為小聲地說:“那人大肆搜刮、強征暴斂,致使民間疲敝、百姓哀怨……然后,征收來的錢沒有進左藏庫,而是進了大盈庫。”
左藏庫乃是國庫,而大盈庫則是皇帝私庫。
“總而言之,這件事朝廷上人人都知道。”謝瑗低聲道,“許多人仰慕他的才華,也有許多人憎惡他的手段……”
一個溫和的聲音忽地進來:“沉璧,你又在說誰的壞話?”
兩位一齊抬首,只見來人一深紫襕袍,微笑著朝們走來。姜葵認得他,不過上次見他時,尚未及笄。記憶里這個人也是深紫襕袍,赤金蹀躞帶,腰間的玉琳瑯。
溫親王,謝珩,字如珩。長安城里說君子如珩,說的便是他。
“如珩!”謝瑗歡呼一聲,迎上去,“你什麼時候到的?”
溫親王謝珩是當今圣上的弟,按輩分謝瑗當他一聲小叔。可是毫無顧忌地喊謝珩的表字,他似乎也并不介意。
“我比你到得早,匆忙寒暄了一陣,便過來找你。”他端著一碟甜點過來,拈了一塊花糍,遞到謝瑗的口中,笑道,“堵一堵你的,沒大沒小的。”
謝瑗一口吞進去,差點咬到他的手指。一旁的姜葵正在行禮,謝瑗已經搶著問:“如珩,你還走嗎?”
敬德五年冬,謝珩赴任汴州刺史,一去便是三年。像他這樣的親王,時常會被派遣出京,前往地方赴任刺史。這一次回長安,也未必會久。
謝珩投喂了謝瑗一塊糯米糕,答道:“不走了。”
謝瑗咬著糕點,聲音含混,卻一臉嚴肅地確認道:“真不走了?”
謝珩笑出聲,拍了一下的頭,才認真答道:“真不走了。”
晚風越上甲板,吹兩人的袍。一人垂首,一人仰頭,沉靜的燈火勾勒出相似的側,同樣的眉如石棱,同樣的眸如星辰,站在一竟似一幅水墨長卷。
姜葵忽然想,謝無恙大抵也有這樣的側吧?
無端的,對那位只見過遠影的夫君的樣貌產生了一種好奇。
這時簫鼓一響,接著是竹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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