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開里屋的門,把燭臺擱在柜臺上,著堆積如山的賬冊文簿,嗓音里含著點懷舊的笑意,“好久不來了,居然有點想念。”
“這間屋子我不常來。”邊的靠在柜臺前,捧起臉回憶著,“我有點想念樓上的雅室。從前江湖上天天鬧事,我記得曾有一段日子特別忙,我們連續約見了整整一個月。”
“我也記得。”他低低笑了聲,抱起一卷文簿,“你總是來得很遲。等你的時候很無聊,我在這間屋子里看賬……你真是欠了我好多銀子啊。”
“你要賺那麼多銀子干什麼?”歪過頭看他,“你可是皇太子,你又不缺錢。”
“東宮的用度都是宮撥下來的,那才不是我的錢。”他拍了拍積灰的賬本,“記在這些賬上的銀子,每一筆都是我自己賺的。”
“可是你要賺來干什麼呢?”好奇地問。
“大半是留給你的。”他輕輕笑了笑,“當初我自知命數不長,想著日后留一筆產給你,夠你花一輩子那麼多。”
垂眸靜了下,聽見他又笑道:“我知道你是個花錢如流水的,銀子到手了就用,因此托了清河先生幫我,這筆錢會分批給到你手里,一直到你變老婆婆。”
“我才不會變老婆婆。”低哼。
他探過吻了一下,繼續慢悠悠道:“至于剩下一半麼……一份留給阿蓉,用來給小塵治病。一份留給鐵公子,我怕他賭了會挨。還有一些當做給清河先生的酬勞,另有一份是留給十一討媳婦的。”
“給十一討媳婦?”笑了。
“嗯。”他也笑了,“你不覺得他天天那副冷淡的模樣,將來很難討到媳婦麼?姑娘家不高興了都是要哄的,我看他笨得要命,蹦不出幾句哄人的話。”
他以指節叩了下柜臺,轉朝后院笑道:“是吧十一?我知道你聽見了。”
后院里的黑年正在喂馬,杵在原地梗著脖子,一張臉冷冷淡淡,一副裝聾到底的模樣。
謝無恙笑得厲害,搖著頭轉過,隨意靠坐在柜臺下面,把懷里的賬簿堆在邊,一本本攤開來翻看整理。
邊的跟著笑了一陣,抱膝坐在他的邊,從紙堆里隨手了一冊賬本,無聊地翻看了幾頁,歪著頭眨了眨眼睛,“你說過想在江南置一座宅子,原來是真的啊?”
“當然是真的啊。”他邊收拾著賬簿,邊懶洋洋回答,“我后來問過江湖上的朋友,特意托人尋到了一方好宅子。”
“宅邸不大,一堂三室,配了廚房和馬廄。外頭是一閑靜的橫街,夜了聽不見人語,偶爾有風吹草葉的聲音。”
他漫不經心地講著,分明是信口胡謅,偏偏又好像親眼見過。
“庭中有一眼深達百尺的水井,井邊一年四季都歇著鳥雀,天一亮就把主人吵醒。院子里種了很多六月雪,夏天的時候花開,白的花瓣落滿庭院,像是下了很大的雪。”
“置下宅子的時候,本以為不會有去看的機會了。”他低著頭笑了笑,“那時想要你去住一住,當做是替我看過了。”
“我們會一起去看的。”側過頭靠進他的懷里,“明年就去小住好不好?”
“好啊。”他輕輕抱著,親吻的臉頰。
許久,臺上的蠟燭燒了半截,火漸漸微弱了些。
謝無恙起,一手抱著整理好的賬簿,一手拉了拉邊的,“好了,走吧。我們回東宮。十一那邊應該也把要帶走的卷宗都收拾好了。”
兩人彎鉆進停在后院的馬車,趕車的年在車座上揮起長鞭,催著白馬小步慢走離開書坊。
仲夏的夜晚,月亮又圓又亮。夜深人靜,蟬聲如沸,響在青石磚的路上。馬蹄聲踢踢踏踏,踩過瀲滟的月,沿著小徑往北而去。
一線月流進車廂,照亮窗邊小憩的人。他靠在邊的肩頭,微微困倦地闔著眼,呼吸聲安靜勻長。邊的點了一盞燈,在燭里翻讀一冊卷宗。
夏夜的蟬鳴聒噪,襯得車廂里格外寧靜,只有紙頁翻的聲音在響。
在一個寂靜的隙里,頭頂上方傳來拉弓弦的聲音。
馬車里的猛地抬頭。
紙卷呼啦啦墜地!一把出邊人的佩劍,纖細的手指握劍柄,倏地帶起一連串肅殺的劍芒。
幾乎在同時,箭矢紛紛如疾雨,從馬車上方颯颯墜下!
車廂里的姜葵以長劍擊落撲來的箭矢,車座上的十一左手執韁繩趕車,右手揮刀震開箭雨,回頭低聲喊:“有人埋伏在屋頂兩側。”
“多人?”謝無恙醒了,低聲問。
“說一百……”十一的語氣急促,“可能更多!”
擊落箭簇的聲音叮當響作一片,沒有毫停歇的意思。
馬車里難以施展手腳,車篷遲早會被穿。姜葵與謝無恙對視一眼,從車廂里一躍而出,立在顛簸的車篷之上。姜葵揮舞長劍擊開來襲的箭矢,把兩人護在紛飛的劍里。
道路盡頭,一隊輕甲的軍士手執火把驀然轉出,灼灼的火照亮閃爍的兵刃,靜默而沉重地堵住了馬車的前路。
“金吾衛……”謝無恙注視著前方,嗓音里著冷意,“看來他們是孤注一擲要在此地截殺我,不惜扛上私調兵力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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