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師父這句話,小徒弟似乎怔住了。
“我從未告訴過你們的我的名字。”師父低低地說,“我姓慕容。”
“我母親也姓慕容……”
“是。我們的名字是宗門所賜。”師父又點了一袋煙草,“阿蓮是我的師姐。”
這句話的尾音帶著點啞。師父靜靜地注視著面前的煙圈漸漸消散,空氣里含著一點陳舊的氣息。
忽然之間,姜葵記起拜師的那一日。
那是個安靜的下雨天,長安的夏天總是有很多雨。那一日將軍府里沒有人,父親帶著兄長們去了郊外的兵營。從祠堂里抱出一桿長槍,站在屋檐底下看雨。
很喜歡那桿槍。白梨木的槍,有一種溫暖又堅的質。一個人在府里的時候,就會抱出那桿槍,讓它陪著自己呆一會兒。
那天有個人披了一件蓑,頭戴一頂斗笠,背一個白麻布包裹,從雨幕之中遙遙地走來。他似乎只是經過此地,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
這麼小的一個孩,居然抱得起那麼沉的一桿槍。他仿佛是有些吃驚,又仿佛是想到了什麼,很低地笑了笑。
“不許笑我!”小孩氣惱地撅起。
那個人停了步,站在面前,很深地看了一會兒。
“丫頭,你的眼睛很漂亮。”他的嗓音有些沙啞,“我教你學槍,你可愿拜我為師?”
小孩茫然地抬起頭,隔著半明的雨水,的眼瞳明亮得像是晨星。
此后十余年,學會了用那桿槍,戴著一個斗笠在江湖上行走。一如很多年前,有位阿蓮的俠,也曾經走遍這個江湖,提著同一桿槍。
靜默中,師父著擴散開來的煙圈,“很早之前,我送過你一個老酒壺,你總是帶著它在這里換酒喝……那是阿蓮的。”
他嘆息,“十數年前平蜀的戰場上,我就在阿蓮的邊。”
“我聽父親說過……”姜葵輕聲說,“母親是戰死的。”
“我的舊傷也是那時候有的。”師父低嘆,“我為你母親擋了從背后而來的一掌。那種掌法名為羅剎掌,那一次出現之后,又銷聲匿跡多年。”
他的聲音低沉,“我后來約聽聞,有人忌憚將軍府兵權,在那場戰爭里布了局。”
“必定是北司的人。”謝無恙低聲說,“使那種掌法的人如今是宮侍監。”
“你們要去淮西,我說這些話,是提醒你們當心。”師父看向他。
“我知道該怎麼做。”他的聲音微冷,“我去淮西就是為此事。”
師父點了點頭,擱下煙桿,起,“江小滿!”
“我在。”桌邊的登時站直。
“你們離開長安前,你每日都來我這里練槍。”師父對說,“戰場不同于江湖,你要學會真正的槍意。”
“是。”立即點頭。
“至于你,”師父掃了下另一個小徒弟,“上去躺著。我要看你的傷。”
小徒弟溫順地應了,抱了一個茶壺,掀開一道風簾,往二樓一間里屋走去。
兩個小徒弟在酒坊里待到黃昏,在霞里一同回到東宮。兩人停在高高的宮墻之上,在季夏的微風里肩并肩坐了一會兒,眺著遠方那片流的天穹。
“我第一次聽到母親的往事。”姜葵說。
邊的人輕輕抱住,讓靠在自己的懷里,“很想念麼。”
“嗯。”低低地回答,“走的時候我還很小,不太記得的樣子了。”
過了一會兒,在他的懷里抬起頭,“關于你母親……你知道出于那個南方劍派,對麼?”
他靜了一下,很輕地點頭,“我花過很多時間追查。”
“我猜……是宗門派來執行某種刺殺任務的。”他低聲說,“不知道怎麼回事,與我父皇相遇了,那時候他還是年輕不得寵的皇子。他們大約相過吧?否則我也不會出生……”
“他們本該是仇敵。所在的宗派,以他的王朝為敵。”他抬眸著遠方,“我時常想,死的時候,心里是恨的……當時被人下了毒,也許覺得那是父皇默許的。”
“母親去世以后,父皇很不甘心。”他輕聲說,“他尋遍天下名醫,想要保住的尸。”
“那座棺槨……”懷里的憶起,“是為了保住的尸麼?”
“嗯。”他低垂眼眸,“我見過躺在那里的樣子……的心臟著那柄劍。父皇對我說,劍不能拔下。拔下的那一刻,就真的死了。”
“昆侖雪山上玄冰打造而的棺槨,據說可以保住尸十年不毀。”他搖著頭,“都是騙人的。大約十年前……”
他注視著那片夕,“我親眼看見母親的尸在我面前化作齏。”
“也是那一年……”回想起,“星霜門派被朝廷滅門了。”
“嗯。”他點頭,“他很不甘心。他用一座玄冰棺把留在瀕死的那個瞬間,試了很多辦法希能活過來……可是他留不住。死去的人是無法復生的。”
他很慢地閉了下眼睛,“對于活著的人來說……死亡真的太痛了。”
出手,抱住他,覺到他的心緒傳來,無聲地翻涌又沉落。
他們剛剛經歷了新喪,可是連哀悼的時間都沒有,只能不停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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