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對敵
殷沛的眼睛紅了,然而紅得不,不是普通人到侮辱時那種從眼珠到眼眶的紅法。
他薄薄的一層眼皮好像銅鐵鑄就,再洶湧的七六也能給擋在後面,將他沖目出的牢牢地在眼球裡。
人的是不能凝滯不的,凝滯在哪,就會涼在哪,變蛇的、蠍的。
花掌櫃上說了不管他,卻還是在時刻留神殷沛,預備著他一有異樣,就給直接打暈。
然而他發現自己居然多慮了。
青龍主的聲音越來越尖銳,當中含著勁力,尖刀似的直往人耳朵裡捅,無人回應,他反而越說越有趣味,裡說出來的不全是污言穢語,還夾雜著不自以為妙趣橫生的描述,不管別人怎麼樣,吳楚楚卻是先不了了。
一方面是那大鯰魚的話實在不堪耳,一方面是此此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華容的事。
那時候也是只能躲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裡,聽著仇天璣在外面踐踏親人的首,編排的父母,讓他們死後也不得安息。
而那大鯰魚還不是完全的喋喋不休,隨著他的話音,那不祥的銅鑼再次響了起來。
“咣”一聲,弱些的紀雲沉和吳楚楚臉頓時都難看了起來,連周翡都被那聲音震得有些噁心。
銅鑼聲比方才更近了!
謝允低聲道:“不妙,花掌櫃,我聽人說,青龍主座下有一批‘敲鑼人’,能在黑燈瞎火中靠三更鑼的回音判斷前面有什麼,要是這樣,那些死胡同、有機關的地方,他們不用親自進去試探就能及時退出來,這道恐怕困不住他們多久。”
花掌櫃顯然也料到了,面頓時不太好看。
謝允飛快地問道:“照這樣下去,他們多長時間會找到我們?”
花掌櫃沒回答,但是表已經說明了一切——只是時間問題。
謝允皺著眉想了想,轉便要隻往外走去。
周翡立刻便要跟上:“幹什麼去?”
“我出去探一探,要是外面暫時安全,咱們就先從這道裡撤出去。”謝允抬手按住的肩膀,低聲道,“放心,四十八寨我都探得,衡山也不在話下,你在這等著,萬一那群活人死人山的雜碎找過來,花掌櫃一個人容易顧此失彼。”
說完,他便飛快地往外走去,人影幾乎是原地閃了幾下,立刻便不見了——眼神不好的大概還得以為他是土遁了!
周翡一手沒拉住他,轉眼一看這周遭老弱病殘,又不敢隨便走開。原地想了想,便轉向花掌櫃,問道:“前輩,既然是銅鑼探路,我有個主意,我看進來時候那一段路又窄彎又多,此地也還有些石頭,您覺得這樣不,不管外面安全不安全,咱們先從耳室裡退出去,躲進窄路裡,將窄路用石頭封上幾層,假裝是個死胡同?”
花掌櫃也不知道三更鑼究竟是個什麼道理,能不能分辨出真正的死胡同和臨時抱佛腳堆的,可惜別無他法,只好死馬當活馬醫,點頭道:“可以試試。”
花掌櫃是個利索人,先抓過殷沛,三下五除二將他綁了個結結實實,扔在一邊,隨後自己去那細窄的小通道裡查看。周翡正要跟上,一直在旁邊裝死的紀雲沉突然出手,輕輕地住了周翡手上那把中看不中用的佩劍,幾不可聞地輕聲問道:“姑娘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周翡眉尖一挑,因為看他那黏黏糊糊勁兒很費勁,所以不十分有耐心地道:“有話就說。”
紀雲沉靜靜地盯著自己的腳背片刻,漫長而四通八達的地下道中,青龍主大概是說膩了,將這喋喋不休的重任給了某個手下,字字句句都從他邊過,把整個衡山都泡在了一泊無恥裡。
紀雲沉閉了一下眼,對周翡說道:“此人當殺。”
周翡一愣,難得跟他英雄所見略同一回。
紀雲沉略抬起眼,看著眼前的——大眼睛尖下,模樣長得很齊整,看的面貌,眼下還不能說是完全長開,再過上個三五年,大概真能長個不折不扣的人。形修長而有些單薄,手掌也不厚實,這樣一個孩要是換別人來教,說不定會將送上峨眉,選尖刺、長鞭之類省力機巧的兵刃,或是乾脆練一手出神化的暗功夫,只要輕功過得去,也能防。
不知道家裡長輩怎麼想的,偏偏給使刀,還偏偏傳了破雪刀給。
紀雲沉突然歎道:“有沒有人說過……你這樣出和模樣的孩,即便是驕縱無能,也足夠過順遂的一生了,本不必在刀尖上,四顛沛流離?”
周翡還以為他要慨些什麼,突然聽來了這麼一句,當即怒道:“前輩,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扯淡?”
紀雲沉當即失笑。
一個孩子,倘若打心眼裡知道自己漂亮,無論如何舉止中都會帶出一些,譬如會無意中展示或者遮掩自己的麗之。可是周翡卻偏偏沒有一點知覺,這恐怕並不是因為年紀輕輕就能超凡俗、看破皮相,也不大可能是這麼大丫頭了還不知道醜……很可能是從小到大,從未有人誇過、偏寵過的緣故。
絕代的才華與傾城的容貌,都是稀世罕見之寶,但一旦對它生出依仗,它也很容易變一個人難以擺的魔障。
紀雲沉忍不住想,當年倘若不是自己太過恃才傲,太把自己當回事,那些破事……還會發生嗎?
紀雲沉的臉突然一沉,點頭道:“好,那麼你記著,將來無論是誰同你說這樣的話,都是害你,一個字也不要信。我下面說的話,你也要聽好了——當年並稱的南北雙刀,南刀極烈、北刀極險,又有種說法,說‘斷水纏’是殺人之刀,而‘破雪’,是宗師之刀。據說修破雪刀者,如風雪夜獨行,須得心智極堅、毅力極大者,或能一窺門路,尤其“無匹”“無常”“無鋒”之後三式,招式乍一看或許平平無奇,有些人或許終難以參這一點,刀法再、力再深,也沒法踏上這一層,乃至於修煉多年、一事無。”
他這論斷說得毫無迂回,要是李瑾容用這個語氣,周翡不會生氣,周以棠說了,周翡也不見得往心裡去,可一個萍水相逢的外人,這樣高高在上的不留面,就很不合適了。
特別他還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廢人。
周翡:“……”
有點跟不上紀雲沉這東拉西扯不著邊際的節奏,只聽懂了此人咒“一事無”。
就在這時,謝允匆忙狼狽地重新從道裡鑽了進來,一耳室,就急促地說道:“青龍主在附近留了人巡山,但他帶的人不多,眼下主要人馬又都下了道,現在天也快黑了,出去比留下安全,要走咱們現在馬上走,將這口堵住,讓這道再拖一會……哎,你們怎麼了?”
紀雲沉毫沒理會謝允,盯著周翡道:“我說這麼多,就是想問你,你是要跟他們逃,還是與我冒一次險,留下來幫我殺青龍主。如果你肯,我就傳你‘斷水纏’,你悟如何我不知道,但是就以你的骨資質而言,在破雪刀上走下去不是個好選擇,不如改修我北派刀——你放心,我不是讓你送死,只要你能幫我拖住他一陣子,其他的,我自有辦法解決。”
周翡還沒來得及答話,謝允的眉頭已經皺了一個疙瘩,截口道:“不行!”
紀雲沉抿了抿,沒吭聲。
“你讓個小姑娘替你生扛活人死人山的四大魔頭之一?你簡直……”謝允溫潤如玉似的臉一沉,直接從白玉變了青玉,咬了一下舌頭,才把“厚無恥”四個字咽了回去,又說道,“除非有太上老君的仙丹給吃一顆。紀大俠,不是晚輩無禮,有道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是非寵辱都是過眼雲煙,忍一時能怎麼樣?二十年前你就非要鑽牛角尖,現在還鑽,你……”
周翡一抬手打斷他。
謝允沉聲道:“阿翡!”
周翡思量了片刻,轉向謝允道:“花前輩大概不用你管,那個小白臉死不死,你也不用管,只是先替我照顧吳姑娘一會就好,先走吧。”
說完,不看氣急敗壞的謝允,轉向紀雲沉道:“既然你說你自有辦法,我可以留下來幫你一回,留下來是為了殺那大鯰魚,但是別的什麼,你不必教,我也不會轉投他派。紀雲沉,南北雙刀並稱,看在我外祖的份上,我本不該不敬,但是見識了紀前輩你這種人,不得也要說一句‘斷水纏算什麼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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