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南北端王

“慢著，阿翡，我同你說幾句話！”

周翡一回頭，見是馬吉利沉著臉向走過來，周圍幾個年輕弟子沖他行禮，這平日裡最是笑臉迎人的秀山堂總管居然理都沒理。

周翡詫異道：“怎麼，馬叔也要跟我們一起去嗎？”

點的隨行人都是年輕弟子——沒辦法，一來在趙秋生那，四十八寨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各派的好手這會都在崗哨上，再者歲數大資歷深的也不會老老實實聽周翡調配，到時候誰指揮誰都還不一定。

馬吉利沒接話，有些責備地看著周翡，兀自說道：“我要是早知道有這一出，當初在邵，就不該答應把你帶回來。”

周翡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長老既然已經發話，是沒有我置喙的餘地了。”馬吉利憂心忡忡地看著道，“馬叔跟你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嗎？”

說過好多，哪一句？

周翡絞盡腦地想了想，便道：“呃……記得，馬叔在秀山堂上說過，‘無愧於天，無愧於……’”

“不是這句，”馬吉利皺眉打斷，“我頭幾天才和你提過我那短命爹的事，這就忘了？”

周翡頓了頓，隨即手一攏髮，笑了：“哦，想起來了，‘倘若都是棟樑，誰來做劈柴’那句，對不對？”

邊有人聽見了，都不由得停下腳步。

周翡不過才出師，就能在洗墨江邊退寇丹——別管用的什麼刀什麼法——如果這都能算劈柴，別人又是什麼？馬吉利雖然資歷老輩分大，可他要是真有什麼驚天地的大本事，也不必一直窩在秀山堂跟一幫半大孩子們打道，他這以老賣老的一番話說在這裡，有點不合時宜得奇怪了。

周翡倒是頗不以為忤，驚才絕豔的人一路見得多了，譬如段九娘和紀雲沉等人，不都是年名的天縱奇才麼？還不是一個個混那副熊樣，真沒什麼好羨慕的，劈柴就劈柴唄。

只是平平淡淡地說道：“馬叔，劈柴也有劈柴的用場，有頂天立地的，也有火燒連營的，您看，我這不是正要去燒嗎？”

馬吉利搖搖頭：“你不是劈柴，劈柴尚且能安居於鄉下一隅。很多人武功智計雙絕，卻往往陷於‘孤勇’二字，到頭來往往為自己的才華所害，我爹，還有當年那些像他一樣的人都是這樣，阿翡，馬叔看著你長大，不忍心見你落得這樣的下場，聽林長老的，帶人速速離開……”

“還有我外祖。”周翡道。

馬吉利一怔。

“多謝馬叔，您說得對——可若說起死於孤勇之人，可不止令尊了。我外祖，我二舅，二十年前的山川劍……不也都是一樣嗎？死得其所，未必不是幸事。”周翡正經八百地沖馬吉利行了個晚輩禮，當從一而再、再而三的迷茫與困頓中殺出一條路，決心撇去一的懶散與任時，便幾乎不再是那個在家和李瑾容冷戰慪氣的小小了。

馬吉利一時恍惚，竟約在上看到了一點舊時南刀李徵的影子。

只有微微揚眉，挑起角一笑時，依稀還留著年人固有的桀驁和驕狂：“何況死的可不一定是我——屆時倘有需要山上配合之，還要勞煩馬叔通消息了，保重。”

周翡一番話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跟著的一幫年輕弟子們聽聞偽朝大軍圍城，早就熱上頭，等著磨刀霍霍地想沖下山去，一直被趙秋生嚴令止，心裡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只是沒人敢擅闖長老堂請願。

偏偏周翡敢了，還做到了。

一幫小青年們走腰桿不由自主跟著直了幾分，在後彙聚了一幫，儼然已經將當了領頭人。

剛走出不遠，周翡便聽有人輕笑道：“說得好。”

一抬頭，見謝允那方才落跑的混帳蝙蝠似的，將自己從一棵大樹上吊了下來，他雙臂抱在前，正滿臉促狹地著。

周翡手心長了痱子一樣瘋狂地了起來。

謝允一翻從大樹上落了下來，步伐飄渺地落在周翡幾尺之外，不等周翡開口，便搶先說道：“要摘人頭，也得先知己知彼。我看你淨顧著吵架，便趁方才那點功夫繞著四十八寨轉了一圈——你們寨中總共三層崗，不算洗墨江，最外圈共有三十六，其中六昨夜遭襲，一被破，林長老急命人設伏，在裡頭一層崗哨讓偽朝大軍吃了悶虧，他們倉皇撤退。這三十六，有的地方適合打伏擊，有的地方險峻不易攀登，各有特。敵軍主帥手上有寇丹，對四十八寨的地形肯定有數，即便是圍在山下，也必有的放矢，咱們可以試著推斷一下此人在何——怎樣，周迷路，要不要本王帶路？”

周翡琢磨了一下，認為他說得有道理，便暫且決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將謝某人欠的那頓揍先記了賬，問道：“你從洗墨江躥上去就沒影了，怎麼知道我要幹什麼？”

謝允直直地看進的眼睛，然後出十分明亮的笑容和一口整齊劃一的小白牙，說道：“心有靈犀一點通唄。”

周翡：“……”

剛才那筆賬記虧了。

謝允察言觀的本領已經爐火純青，見周翡的眼神裡帶出了星星之火，當即在“燎原”之前搖一變，裝出一副正經人的樣子，一邊走，他一邊細細講起四十八寨的崗哨位置與山下眾多小鎮的對應關係。

“四十八寨的崗哨，以西南最為集些，剩下的從西南坡到洗墨江，從轉稀，但如果是我，我會選擇西南角為突破點……”

周翡立刻接話道：“因為崗哨稀疏的地方必有天塹，集地形相對平緩，才會用人手補齊，天塹是人力不能彌補的，他們人多，反而不怕崗哨集。”

“不錯！我就說咱倆心有……”謝允見周翡了刀柄，忙從善如流地話音一轉道，“咱倆那個……英雄所見略同——但是襲的六個崗哨都靠東邊，你猜這又是為什麼？可是敵軍主帥特別蠢嗎？”

周翡覺得心跳略加快了些，不知為什麼，分明也奔波許久，但謝允一個個問題拋出來的時候，卻有種莫名的，反應比平常快了不，聞聲，略一思索便口道：“因為洗墨江山崖地勢高，在山崖上能看見西南坡，如果敵軍選擇西南作為突破口，那北斗與鳴風在洗墨江的調虎離山就玩不轉了。”

謝允沉默下去。

周翡忙問道：“怎麼，不對？”

謝允煞有介事地歎道：“長得好看就算了，還這麼聰明，唉！”

周翡：“……”

明明知道這小子又在閑，卻一時不知這句話該怎麼往下接，當場居然有些窘迫，別無選擇，只好“手不口”，用長刀在謝允膝窩裡杵了一下：“你哪來那麼多廢話？”

謝允嬉皮笑臉地閃開，繼續道：“不錯，既然洗墨江的谷天璿退避，他們第一謀敗，自然也便不必避開西南坡，如果敵軍主帥腦子正常，他會在圍山之後從東往西，將山下小鎮掃一番，然後重整兵力，重兵上西南坡，就算用人填，也將那寨門砸開。”

周翡：“那我們就去……”

謝允擺擺手打斷，又道：“這不過是些常理的想法，你略一思量就能想到，對不對？”

周翡點點頭。

謝允好似怕冷似的，將雙手攏長袖，邊走邊說道：“所以不對。天下只有一個四十八寨，來人能趨勢兩大北斗給他當嚮導，親自前往攻打固若金湯的四十八寨，他會是能用‘常理’揣度的常人嗎？如果真是，那他昨天晚上就不會支使谷天璿他們弄那一出聲東擊西，直接大兵境強攻不行嗎？”

周翡不是頭一次從這個角度思考問題——對付楊瑾那次，就是暗自將楊瑾的心態揣度得徹徹的才僥倖勝了一場。可相比偽朝的敵軍主帥，楊瑾那點小心眼簡直就像天真的兒一樣淺顯易懂了。

謝允又道：“你再想，此人為何要圍攻山下小鎮？他難道看不出來山下住的都是一幫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嗎？”

周翡想了想：“為了讓功勞看起來大一些？”

“不止，”謝允幾乎帶了些許嚴厲，丁點提示都不給，只是道，“再想。”

周翡皺了皺眉，完全弄不清謝允到底是怎麼在“討人嫌的閑”和“正經八百的指導”中變幻自如的。

謝允斂去笑容，正道：“世間有機心萬千，就算別人掰開碎了告訴你，你也只會當獵奇的危言聳聽，新鮮片刻，聽過就忘，非得自己細細揣度過，才能瞭解其中幽微之。”

周翡走江湖的時候，可謂是心如，連來路都懶得記，格中有種渾然天的迷糊和與世無爭，然而此時，卻沒有“為什麼我要挖空心思揣度這些齷齪的人”這種天真的問題，反而十分服氣地順著謝允的話音沉下心，來回思忖半晌。

“因為……”好一會，周翡才有一點不自信地說道，“我好像記得九娘說過，當年是貪狼、巨門、破軍與廉貞等人暗算了我外公，但終於還是無功而返。這回帶兵的人不是沈天樞了，甚至巨門和破軍兩個人只能算是個領路的，攻打四十八寨並非北斗主導。如果他辦到了沈天樞當年沒有辦到的事，一定會顯得北斗非常無能，那麼谷天璿和那個破軍不見得願意他差遣……”

謝允面帶鼓勵地沖點點頭。

周翡道：“所以他圍攻山下小鎮，栽贓鎮上百姓都是匪黨，是為了營造出一種……我們並不是一夥居深山的江湖人，而是一支自己封王的造反私兵，有數萬大軍，屯糧積銳的造反勢力？這樣一來就變‘平叛’了，當年北朝正與南朝對抗，大軍無暇他顧，只派了幾個北斗黑人，在此挫是理所當然的。”

謝允調轉視線，沒去看，只是出一點吊兒郎當的笑容，死沒正經道：“越來越喜歡你了，怎麼辦？”

周翡被他打斷思路，沒好氣道：“憋著。”

“敵軍這位主帥明顯又想拉攏北斗，又想自己爭功邀寵。”謝允緩緩地說道，“因此如果他直接用重兵境，北斗就真只剩下一個帶路的功勞了。如果我是敵軍主帥，用兵計畫中必然會重用北斗，黑人多死一些，北斗們想必不會在意，我自己的兵卻能‘兵不刃’，這樣一來，不但北斗會承我的，我也會落下一個‘用兵如神’的名號，豈非名利雙收嗎？”

謝允停下腳步，不知不覺中，眾人已經悄悄順著人跡罕至的山間小路下了山，山下那些一宿之間就變得烏煙瘴氣的蜀中小鎮已經近在咫尺，從地勢稍高的山坡上去一覽無餘。

“所以我會讓隨行的北斗黑人去打西南坡的頭陣，反正破軍與巨門不會在意手下命，而四十八寨與北斗從來是宿敵，見他們捲土重來，必定如臨大敵，整個寨中防務會傾向西南破，然後我帶人故技重施……”謝允指著四十八寨東南角上不起眼的小鎮，對周翡說道，“在他們爭鬥正酣的時候養蓄銳，在雙方都已經疲憊的時候，帶我的人重新從昨夜輕易敗退之二上蜀山。”

周翡與一干支著耳朵的四十八寨弟子全都一震——

是了，這裡比別格外安靜些，可是昨夜敵軍撤退後下山，此地不應該是首當其衝其禍害嗎？本不該這麼消停的。

莫非他們這位嚮導格外神通，所料不錯，敵軍主帥就藏這鎮上？

“啊……黑鷹。”謝允瞇起眼向好幾個小鎮上空亮出的北斗黑鷹旗，喃喃道，“我知道來人是誰了。”

周翡忙問：“誰？”

“曹仲昆的次子，北朝的那位‘端’王爺，曹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