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迷霧重重
雖然周翡在謝允的引導下,口頭上明白了這些達貴人坑坑窪窪的心計,可等親眼看見的時候,心裡還是湧起一拔刀砍人的衝。
小鎮上遠看平靜,走近才知道已經是閉戶、人心惶惶,空寂的街道上只剩下三五列的北朝兵將,四分五裂的酒旗落在地上、樹梢上,石板路上偶爾掠過目驚心的跡和殘骸。
這場景對於周翡來說太悉了——因為“外面”就是這樣的。
小時候,周以棠也曾經給念過“哀民生之多艱”……不過都是對牛彈琴,周翡他們兄妹三個一水的困得東倒西歪,因此從沒明白過那些書生們“為民立命”的懷。
可曾經那麼喜歡山下的一方小小世界。
第一次滿懷好奇地離開四十八寨山門時,是山下的小鎮的熱鬧和好,給了一個驚喜的見面禮和永久的歸屬。
一路往北,歷盡艱險,見生民擾擾、兩腳泥水與無數犬不得安寧之,桃源似的故鄉便越發難得了,在日思夜想的化中,蜀中了世上最好的地方。
於是如今滿目瘡痍,便好似往口被剜了一刀。
謝允好像明白在想什麼,輕輕地按了按的肩膀。
周翡勉強收拾起心緒,沖帶在邊幾個人一招手。
四十八寨畢竟是地頭蛇,不是所有年輕人剛出師就能像周翡一樣出遠門的,他們面臨的第一個外派任務往往就是在山下採買,或是乾脆在暗樁中鍛煉一段日子,很多人對地形都非常悉。
周翡乾脆將自己待在邊的百十來人化整為零,互相約定了一套簡單的暗號,分頭潛鎮上的百姓家裡。自己邊則留了幾個人機靈武功又高的,去查敵軍以“謀反”之名抓起來的百姓。
幾個人在謝允的帶領下,小心翼翼地避開巡街的偽朝兵,來到鎮上宗祠。
謝允說,一方宗祠通常有個寬闊的大院子,一般出兵侵一地時,會將此當關押戰俘的地方,既寬敞方便,又能從神上打當地人。
謝允果然非常有經驗,宗祠週邊有偽軍把手,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附近找了一藏之地,躥到了幾棵樹上,正好能看清祠堂裡的況。
周翡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別開視線——那院中間吊著幾個人,都是見過的暗樁,像是新宰的豬羊一樣,手腳綁一團,倒掛在那裡,瀝著。
“別看死人,”謝允在耳邊低聲說道,“人死不能複生,看活著的。”
周翡移開的視線無安放,無意識地在自己帶來的幾個弟子上掃了一圈,見這些年輕人們個個臉上的悲憤之意都要溢出五,便像被澆了一盆冷水一樣,狠狠地攥住了旁邊一樹杈——是了,還有要事。
周翡深吸一口氣,再次看向那院中,只見院中都是青壯年男子,恐怕除了老婦孺,鎮上人都在這了,群結隊地給綁了一串,看那樣子,不是普通莊稼人就是小商小販,旁邊有兵巡邏,若是有膽敢喊冤或是有小作的,上去便是一通拳打腳踢,打死的人就拖到一邊堆在牆角。
“能救嗎?”周翡低聲問道。
“能,但容易打草驚蛇。”謝允想了想,問道,“不如先留人在這裡傳遞消息,聯絡他們家人——誰比較?”
弟子中立刻有人應道:“我當過三個月暗樁,認識一些人。”
周翡點點頭,說道:“好,那師兄你是‘九十六號’。”
他們將每個人都編了號,藏在山下百姓家,每一號負責一小片區域,互相傳遞消息,隨時將山下敵軍向送回四十八寨,暫時補了幾個被連拔起的暗樁的缺。
周翡剛把此宗祠的事安排下去,便聽謝允“噓”了一聲。
眾人連忙屏息凝神,片刻後,遠一幫黑人急行軍似的過去了,領頭的是他們見過的谷天璿,邊還有另一個拎馬刀的中年男子,穿黑大氅,背後繡著北斗星宿圖。
這夥人約莫有七八十號,黑旋風似的掃過,往四十八寨的方向去了。
“你推測得還真對,”周翡嘀咕了一聲,轉頭對邊一個弟子說道,“傳消息回去。”
那弟子應了一聲,縱從樹上落下,避開巡街的兵,轉眼就飛掠而去。
周翡想了想,也要從樹上下去。
謝允忙問道:“你又幹什麼去?”
“我看那個拎馬刀的人和谷天璿並排走,肯定不是普通人,想必不是‘破軍’就是‘文曲’,”周翡道,“既然敵軍主帥將兩被北斗都派出去了,邊還有誰?我去看看。”
說不定能取他的狗頭來燉一燉。
最後這句太倡狂,怕嚇著文弱的謝公子,周翡忍了沒說。
謝允一眼看出的念頭,他一直十分努力地想把周翡往周謹慎上引導,而周翡也確實不是一塊朽木,很多事能一點就……只要關鍵時刻不要總是本畢就行。
謝允崩潰道:“祖宗!你……”
“我又沒說非得殺那狗,”周翡一擺手,說道,“諸位師兄等我的信號,一旦他們整裝待發,便按著咱們之前說好的分頭行,放火燒他們的營帳,然後將這些走街串巷落單的人都殺了,把祠堂中的鄉親們放出來,鎮上一,不信拖不住他們,看他們還怎麼聲東擊西。”
周祖宗藝高人膽大,當機立斷,說走就走。
謝允“哎”了一聲沒住,別無他法,只好跟了過去。
周翡覺得北斗肯定是從敵軍主帥那出來的,便循著方才那幫黑人的來路找了過去。
偽朝兵的大本營占了鎮上最氣派的宅院,周翡看了一眼,就不由得皺眉。
此地戒備之森嚴遠超想像,周翡才剛一冒頭,便看見連屋頂都有侍衛手持弓弩來回巡邏,視野居高臨下,稍微有一點風吹草,便能一箭過去。
這該怎麼潛進去?
正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附近竟然專門有一隊衛兵巡視!
周翡正在四下找地方躲,突然,頭頂出一隻手:“上來!”
周翡想也不想,一把拉住那只手,將自己吊了上去。
發現自從下山之後,自己好像一直都在樹上竄,簡直就快變一隻倒著撓的大猴子了。
巡視兵丁不是什麼耳聽六路的高手,無知無覺地走過去。
周翡輕輕吐出口氣,說道:“你什麼時候上樹的,我都沒覺。”
原來拉上來的正是追出來的謝允。
謝允“嘖”了一聲:“要是連你都能察覺,我死了再投胎都得有五尺高了。”
周翡一想,確實是,謝允這種賤人,倘若不是跑得快,哪能活蹦跳到現在。這種本領長在他上,除了喪權辱國地逃命沒別的用場,但……要是用在刺殺上,豈不是如虎添翼?
便很虛心地請教道:“真正的好輕功得是什麼樣的呢?”
“你人細輕,算是得天獨厚,等過些年隨著力深厚,功夫純,輕功自然也會水漲船高,不必刻意練,”謝允道,“真正出神化的輕功講究‘忘我’,要無形無跡,先得將你自己當清風流水、婆娑樹影,這是‘春風化雨’的路子,刺客練得,南刀就算了,貴派刀法凜冽無雙,不走這一路。”
周翡不信,選擇地聽了他的一半歪理,試著驗所謂“把自己當化雨春風”的覺,不料“不聽老人言,吃虧不花錢”,非但沒能眨眼間神功大,還因為走神,差點從樹上摔下去。
謝允嚇了一跳,一把撈起。
旁邊正好有一隊衛兵押著個老人走過去,那老人形容狼狽,正在哀哀喊冤,正好將樹梢上這一點異遮過去了。
樹上的兩人同時松了口氣,謝允這才注意到他將周翡抱了個滿懷,手臂剛好在腰上繞了一圈,頭髮上一極清淡的香味混著一點皂角味輕輕地鑽他的鼻子。
這會立刻放開顯得刻意,不放吧……謝允目微沉,有那麼一時片刻,他那晝夜不停歇的思緒突然斷了一會線,腦子裡卡殼一樣將“放與不放”幾個字分別用聲音、圖像翻來倒去地重複了幾遍,幾乎忘了自己正在敵營。
直到周翡給了他一肘子:“……鬆手。”
謝貧見地二話沒說,乖乖松了手。
離奇的是,周翡除了那一肘子,竟然也沒再手,兩人一時沉默下來,誰也沒看誰,竟然還有點淡淡的尷尬,幸虧在這節骨眼上,有個“大人”出來解了圍。
只見不遠一隊衛兵突然停下腳步,形容一肅。
謝允一激靈,飛快地收斂心神,手了周翡一下,沖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那被偽朝兵佔據的大宅子四門大開,接著,有一排侍衛魚貫而出,聲勢浩大地站一排,而後兵們護送著一人出來。
按理說,周翡他們躲藏的地方遠,再被這人堆一遮擋,他們簇擁的哪怕是只熊,也瞧不清首尾。
可這位北端王殿下著實是天賦異稟,宛如一座小山,地山搖地便走了出來,幾乎要將圍著他的人群給撐開。
而他走起路來竟然既不笨重、也不怯懦,反而有種泰然自若的風姿,好似他真心實意地認為自己英俊無雙!
周翡瞪大了眼睛盯著那前呼後擁的北端王,終於還是不能免俗,忍不住偏頭比較了一下旁邊這位躲在樹梢上、輕得像個鳥蛋的“南端王”。
周翡小聲問道:“這就是那個曹寧?端王?到底是哪個‘端’字?”
謝允道:“‘端茶倒水’的端。”
周翡:“那你又是哪個端?”
謝允面不改道:“‘君子端方’的‘端’。”
周翡:“……”
雖然不學無,經常在書上畫小人糊弄爹,可也不是不識字!
方才被謝允唐突地抱了那一下,彆扭的覺還沒消退,當下便要像平時一樣寒磣他一句,可是話沒出口,周翡心裡又忽然冒出了一點別的念頭。
吳楚楚說過,謝允是曹氏叛、南朝建立後,才被建元皇帝接到邊,封為“端王”的,這個曹甯卻是曹仲昆的兒子,而且看起來比謝允老。
所以……哪個“端”在前?
謝允察覺到的目:“怎麼?”
周翡輕聲問道:“你是在這個人之後封的‘端王’嗎?”
此行驚險,此心又微,謝允這會神魂仿佛沒太在位,所以有一剎那,他沒能掩飾好自己的緒。
周翡清楚地看見謝允的表變了,他似乎咬了一下牙,平素和的面部線條陡然鋒利了起來,目中驚愕、狼狽與說不出的痛接連閃過,好像被人在什麼傷口抓了一把似的。
周翡有生以來第一次後悔自己說錯了話。
但謝允終究還是謝允。
不等搜腸刮肚出一句什麼來找補,謝允便又恢復了往常的沒皮沒臉,滿不在乎地擺手道:“那是肯定的,你不覺得本王這通的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正好能反襯那玩意嗎?等哪天南北再開戰,你看著,兩軍陣前一聲‘端王’殿下,我們倆同時面,嘖……”
說話間,只見北端王來幾個屬下,有人牽了馬來。
一個侍衛掀擺跪下,雙手撐地,亮出後背,北端王頭也不低,理所當然地便踩著那人的後背上了馬。
那侍衛被他一腳踩得頭幾乎要磕到地面,漲紅的臉上青筋四起,周翡只覺得自己的後背也跟著一陣悶痛,一口氣差點卡在口裡。
周翡沒理會滿跑馬的謝允,是個山裡長大的野丫頭,懂的那一點禮數,也不過是跟別人有樣學樣而已。皇帝、王爺還有那群不知都幹什麼的大在心裡都差不多,都只是個稱呼,不代表什麼,即便得知了謝允的份,也只是當時驚詫了一會,過後依然是打打鬧鬧、沒往心裡去。
可是親眼瞧見了這位北端王的氣派,周翡才第一次意識到“王爺”一詞,和邊這個鬼鬼祟祟藏在樹梢上的人有多遠的差距。
要是在金陵,也會有人這麼眾星捧月地圍著謝允轉嗎?
他也會一珠寶氣、僕從幫嗎?也有人卑躬屈膝地跪在地上,用後背擔著他上馬嗎?
要是那樣……
那他究竟為什麼要朝不保夕的在險惡江湖中經風曆雨?
謝允突然湊過來,一本正經道:“你打聽這些幹什麼,想做端王妃嗎?”
周翡:“……”
“別打別打,”謝允忙道,“周俠饒命……哎,曹胖子要幹什麼去?”
只見方才追隨左右的衛兵分開兩邊,曹寧騎在馬上,帶著一隊騎兵要走。
周翡神一振。
對了!方才這狗在高牆之,又給侍衛圍得裡三層外三層的,沒機會手,那他這會騎在馬上不是機會嗎?
只要不是北斗那樣的頂尖高手,以如今周翡的手,一隊尋常騎兵而已,本不必放在眼裡!
周翡心頭狂跳,手中春山發出迫不及待的殺意。
誰知就在這時,謝允驀地出一隻冰涼的手,不由分說地按住。
謝允盯著曹寧的背影,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臉變得極其難看。
“阿翡,”謝允幾不可聞地問道,“你邊的人可信嗎?”
周翡被他這一句話說得無端一陣戰慄。
“走。”謝允道。
周翡:“什……”
“走,別追了,”謝允說道,“我們來路洩了,方才你傳回寨中的消息未必是真的,曹寧在此地是個陷阱——立刻傳信……不,信不過他們,別傳了,你現在發個信號,讓你帶來的人該放火放火,殺人放人一切如常,你親自回去送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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