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突變

谷天璿面沉似水，狠狠剜了辦事不利的陸搖一眼，可惜投鼠忌，只能讓路。

面前大軍整整齊齊地分開兩邊，讓出道路，乍一看，活像是殺氣騰騰的夾道歡迎。

行腳幫眾人專坑蒙拐騙，臉皮比尋常人厚實不，權當是人家在歡迎自己，一時間個個原地長了三寸高，抬頭地跟著周翡往前走，神氣得不行，了一回萬眾矚目的待遇。

四十八寨中了曹甯之計，與北朝大軍一照面便損失頗為慘重，本以為堅不可摧的三道崗哨半個時辰之便被人家長驅直、一舉突破，連未出師的弟子們都只能勉強上陣，林浩甚至以為今日算是代在這了，誰知這節骨眼上，敵人突然莫名退到了山腳之下。

林浩不明所以，又不敢怠慢，一邊趁著這一點空隙，將寨中能當人使的幾百號全部集中了過來，一邊著人去打探況。

探子聞聽山下異，立刻如臨大敵地準備繼續迎戰……結果就在第一道崗哨門前看見了這一幕。

林浩上被流矢所傷，傷口還在往外滲，聽說消息，當即金獨立地一躍而起：“什麼？阿翡？”

林浩比較周全穩重，可也畢竟是個年輕人，先前是存了必死的心，才顯得越發沉穩有度，乍一聽見這從天而降的轉機，當時就坐不住了，單蹦起來便要出來查看。

正在給他看傷的大夫暴怒道：“混帳，你給我坐下！”

旁邊馬吉利連忙按住他。

馬吉利也十分狼狽，不過好在他一直總領後勤與各寨各崗哨聯絡，傷得並不重。

馬吉利道：“趙長老重傷，張長老……唉，眼下這邊全靠你一個人撐著，你先了算什麼？阿妍，過來看著你師兄，我先出去打個頭陣。”

林浩方才那麼一蹦，上的傷口崩裂，將金瘡藥都沖走了，疼得眉頭一皺，旁邊李妍聞聲，忙又拿金瘡藥來堵，和泥似的往他上倒。

“夠了夠了，嘶……師兄跟你有仇嗎？”林浩一邊喚，一邊儘量躲開沒輕沒重的李妍，疼得冷汗直流，只好咬著牙沖馬吉利道，“那……那就麻煩馬叔先去一步，我隨後就到。”

李妍慌手慌腳地將藥瓶扔在一邊，委委屈屈地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見阿翡！”

林浩怎會不知是怎麼想的？這些備寵的年們從小耍越是理直氣壯，遇上事的時候，便會越是痛恨自己……大人們總覺得還小，自己還中用，還能替撐起一片天，可世事如，孩子們總覺得長輩們如山似海，怎麼靠都靠不塌，誰又知道這些遮風擋雨的背影，有時候也只是一塊單薄且障目的糟木板呢？

這些事來得太快了。

林浩歎了口氣：“去可以，你不要往前湊，聽師叔的話，小心點。”

李妍抹了一把眼淚。

馬吉利等人腳程極快，一路風馳電掣地便狂奔到山下第一道崗哨外，老遠便看見被周翡挾持的北端王——沒辦法，誰讓這位王爺千歲富貴人，還偏偏一幫窮酸掉渣的江湖人中呢。

北朝兵自然不敢妄，但曹胖子的幾個近衛與谷天璿、陸搖等人還是跟了上來，隔著數十步跟著他們，虎視眈眈地盯著周翡。

馬吉利見了這陣仗，目瞪口呆地盯著曹寧：“阿翡，這……”

周翡用力推了曹寧一把，將他那貴重的腦袋按了下去，一路走到寨門崗哨裡，說道：“馬叔，這位就那敵軍主帥曹甯……”

謝允低聲提示道：“曹仲昆的兒子，老二。”

“是那狗皇帝曹仲昆的兒子。”周翡道，“這胖子詭計多端，我沒別的辦法，只好使了笨辦法，乾脆將他捉來。”

走的時候，春山不可能一直別在曹寧嚨上不讓，曹寧總算有了些能說話的機會，忙見針地一笑道：“哪裡笨，姑娘太自謙了。”

馬吉利仍然有點找不著北，一邊讓人將周翡他們放進來，一邊又看著行腳幫的眾流氓們，問道：“那這些……”

李妍從他後冒出頭來，大道：“楊黑炭！”

楊瑾憤怒地瞪過去，看清了李妍，卻是一愣。

只見形容十分狼狽，一張小臉上黑灰一片，髒兮兮的，眼圈還是紅的，委屈得仿佛下一刻便能哭出來，他到邊的怒斥突然便說不出口了，終於只是答不理地哼了一聲，認下了“楊黑炭”這名號。

“不得無禮。”周翡隨口數落了一句，又對馬吉利道，“這是我在外面認識的幾個朋友，行腳幫的，還有這位是擎雲的……”

“楊瑾。”楊瑾一聽說起“擎雲”，就想起在邵的時候周翡那句“那是什麼玩意”，當下新仇舊恨一同湧上心頭，憤憤地掃了周翡一眼。他一見周翡和李妍這倆丫頭就火氣上湧，簡直不知道自己是幹什麼來的，忙沒幫上什麼，倒是把自己氣了一塊憤怒的黑炭。

大概因為四十八寨這些年來真的不怎麼與外人來往，馬吉利見了這些上趕著“拔刀相助”的人，還頗有些疑慮，他眉心微蹙，不過隨即又打開，面子活還是做到了。

馬吉利一揖到地道：“諸位雪中送炭，如此高義，四十八寨日後定當銘記於心。”

說著，他一邊命人將行腳幫的人放進去，一邊過人群打量著對面。

谷天璿、陸搖虎視眈眈，後跟著一水的北斗黑人，還有以寇丹為首的鳴風樓刺客……雖然關鍵時刻，周翡用一句話挑撥了寇丹和曹寧，但此時雙方利益畢竟還一致，這一點嫌隙不足以讓他們徹底翻臉。

馬吉利目微，心裡飛快地掂量著眼前的況。

陸搖對上他的目，上前一步，正要說話，谷天璿卻一抬手止住了他。

這俊俏書生似的北斗彬彬有禮地開了口，說道：“我知道諸位劫持王爺，是想讓我等退兵，退兵不是不可以，只是諸位也須得講理——我們退了，端王爺的安全誰來保證呢？當年貴寨大當家便曾北上刺過聖駕，如今王爺落到諸位手中，我也實在不能指你們對殿下禮遇相待，若是王爺有什麼閃失，我們這些人也不必回朝，直接抹脖子便是，數萬大軍南下，諸位讓我們就這樣收場，想也知道我們不肯的吧？”

谷天璿該狡猾狡猾，該實在也實在，三言兩語點出了雙方的僵持，他輕輕地搖了搖手中摺扇，又道：“咱們面對面，不如敞開天窗說亮話，諸位手上除了端王殿下，斷無別的籌碼，端王殿下一汗，爾等必死無葬之地，只要我軍還在山下，你們也不敢傷了王爺，是不是？我看不如咱們各退一步，商量出個都能接的章程來，如何？”

謝允見谷天璿拿著一把扇子，立刻也不甘寂寞地出一把，“嘩啦”一下展開橫在前，跟“巨門”對著扇。

這沒溜的南端王笑道：“這個確實難辦，四十八寨都這樣了，退一步也是不可能的。依我看不如這樣，二殿下留在寨中做客，你們不願意撤就不撤，在山下老實待著也一樣，只要不讓我們管飯，待上三兩個月也沒問題，大家正好一起過年。”

谷天璿：“……”

謝允又道：“到時候呢，估著大當家也該回來了，還有霍連濤什麼的，我聽說自從被沈天樞一把火燒了霍家堡，霍連濤正在南朝四糾集人馬預備著要報仇，聞聽這麼大的熱鬧，他能不來攙一腳嗎？還有我大昭——當年江湖謠言說，曹仲昆為了對付南軍，無暇他顧，方才放任了四十八寨，按這個想法，現在北朝豈不是‘有暇他顧’了？那可大大的不好，金陵那邊聽見恐怕要睡不著覺了……何況我聽說甘棠先生的老婆孩子都在四十八寨，聞煜將軍過來也不太遠。”

他每說一句話，谷天璿的臉就難看一分。

謝允扇了兩下，發現實在是冷，打了個寒戰，為防自己變一隻瑟瑟發抖的鵪鶉公子，他只好將扇子重新合在手心，總結道：“到時候天下英雄齊聚一堂，更方便大家評理了，肯定比我們這樣僵持著好！”

曹甯聽谷天璿被謝允堵得啞口無言，不由歎了口氣。

寇丹察言觀，忽然上前一步，說道：“王爺匪人所制，是我護衛不利，殿下，這事您怎麼說？”

“我沒有棋差一招。”曹寧慢吞吞地說道，“只是快要收的時候，有人不講規矩，過來把棋盤掀了——我能說什麼？我無話可說，寇樓主，看來咱們已經輸了。”

馬吉利好像被他們這一來一往提醒了，上前道：“別人先不必說，但寇丹乃是我四十八寨叛徒，欺師滅祖、天理不容，還請將此人回！”

寇丹看著他，殷紅的角出一個詭的笑容，像一朵徐徐綻開的罌粟：“王敗寇罷了，那麼個老廢整日裡以長輩自居，我到現在才手清理了他，便是我鳴風樓的列祖列宗見了，也能誇我一句仁厚了，我欺了誰？滅了誰？”

魚老的還在長老堂中橫陳，在春回鎮上的宅子裡，倘若不是已經看見陸搖已經回來，機不可失，周翡還不知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控制著自己撲向曹寧，而非趁機摘了寇丹的腦袋。

寇丹這一笑中充滿了輕慢不屑，周翡只覺得額角的青筋都跳了起來，後四十八寨的眾弟子也不由得群激。

馬吉利面鐵青，抬手指向寇丹：“你這賤人！”

他說到“賤”的時候，已經運力於掌，似乎便要向寇丹撲過去。

周翡的全副力本來都在對面上，那一瞬間，卻突然有種汗倒豎的危機，來不及想，多次生死一線間的直覺卻在催促閃開、後退，可手裡抓著曹寧！

此時整個四十八寨的山坡保持著一個隨時能傾覆的平衡，而準星就在這個胖子上，不能放開這個人。

千鈞一髮間，周翡猶豫了。

猶豫過很多次，但沒有一次像這次一樣致命。

就在周翡進退之間搖擺的時候，馬吉利原本指向寇丹的手掌憑空一轉，竟然拍在了周翡的後心偏右，是右手持刀，這一掌落了個結結實實，周翡右半整個麻了，眼前一黑，春山怎麼落的地都不知道。

曹寧仿佛早知道有這麼一出，毫不猶豫地一彎腰——

兩條牽機線淩空甩了過來，旁邊兩個試圖手的行腳幫中人齊齊慘一聲，各自被牽在寇丹手中的牽機線斬斷了一條手臂。

馬吉利一擊得手，人已經退到數丈之外。

隨即，谷天璿運起“清風徐來”，如鬼魅，眨眼間已掠至曹寧前，出手如電，一拉一拽，那曹寧仿佛不再是個足足有幾百斤的人，而是一團棉絮，輕如燕地被他拋擲後，隨即谷天璿面獰笑，摺扇一架開楊瑾揮過來的雁翅刀，又一抬手，直直拍向正在自己面前來不及躲閃的周翡，打算順手將斃在面前。

北斗巨門乃是當世頂尖高手之一，能在四十八寨長老張博林與趙秋生兩人夾擊中毫不敗相，就算周翡全須全尾地站在面前，也未見得得住他當頭一掌，何況剛剛挨了馬吉利一掌，手中刀已落地，這會幾乎連氣都提不起來！

周圍無人可施救，李妍尖了一聲，離得實在太遠，連撲上去都來不及。

就在這時，一隻蒼白的手過來，淩空架住了谷天璿一掌。

周翡眼前一片模糊，馬吉利那一掌震傷了的肺腑，一呼一吸間氣息仿佛只能下到嗓子眼，再往下便是劇痛，滿口腥味，只覺得有人抓住了的後頸，將往後一甩，幾個師兄七手八腳地接住了。

那手在後頸上蹭了一下，涼得好像冰雕……

周翡耳朵裡轟鳴一片，聽不見、看不清，意識在拼命下沉，卻無意識地死死攥住旁邊人試著想扶的胳膊，死也不肯暈過去。

這一系列的事發生在電石火間，眾人反應過來的時候，曹寧已經被北斗牢牢地護衛了起來。

谷天璿一擊不飛後退，在幾步以外盯著眼前的人——方才攔住他的，竟是手無縛之力的謝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