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絕

北斗們當然看得出他們擒賊擒王的意圖，眾多黑人們用人盾圍了一個圈，地將曹寧夾在中間，曹寧淡定地看著外圈的護衛一層一層地死，卻似乎毫也不在意，好像那些人都不過是他服上的小小線頭。

厚實些更好，沒有也不傷筋骨。

曹寧甚至有暇彬彬有禮地沖林浩一笑。

林浩都被他笑出了一皮疙瘩，整個人激靈一下，當即覺出不對來，喝道：“當心，有詐！”

“哪有，”曹寧負手笑道，“只不過若是我能順利逃，自然會親自下山，若是我無法，被押進寨中，陸大人與谷大人之一也必然下山主持大局，可是現在，我們都被困在此地，山下的大軍遲遲等不到消息，是不是只能說明一種況呢？”

他去話音未落，山谷中便送來整肅的腳步聲與士兵們喊的號子聲，那聲浪越來越近，像一圈圈不祥的漣漪，往四面八方蔓延出去。

“就是我們需要人。”曹寧低聲道，隨即他的目跳過林浩，轉向那被谷天璿與陸搖兩人夾在中間的謝允，朗聲道，“謝兄，我看你還是跑吧。”

謝允“哈哈”一笑，本想上占點便宜，然而兩大北斗手下，他也實在不像看起來那麼輕鬆，謝允險而又險地躲過了陸搖一刀，只來得及笑了一聲，一時居然無暇開口。

曹寧搖頭道：“怎麼都不聽勸呢？你們現在跑，我還能讓人慢點追——唉，如此鐘靈毓秀之地，諸君之中英雄豪傑又這麼多，隕落此地豈不可惜？何不識時務？”

林浩眼眶通紅，冷笑道：“屠狗之輩字都識不全，哪會識時務？只可惜今日連累了千里迢迢來做客的朋友，都沒來得及請你們喝一杯酒。”

楊瑾一刀將一個北斗黑人劈兩半：“欠著！”

一個行腳幫的人也道：“你這漢子說話痛快，比你們寨裡那蔫壞的丫頭實在多了！”

周翡無端遭到戰友指桑駡槐，卻無暇反駁。

眼前越來越模糊，幾乎是憑藉著本能在揮刀，上的枯榮真氣幾乎被迫與那一點微末的力融為了一。

華容城中，被那瘋婆子段九娘三言兩語便刺激得吐，如今想來，心也是脆。

那麼現在，是什麼還在撐著呢？

蜀中多山、多樹，周翡記得自己曾經無數次地從那些樹梢上視無睹地掠過。

那些清晨的枝頭上充滿了細碎的珠，可沒有謝允那樣過無痕的輕功，總是不小心晃得樹枝，凝結的珠便會撲簌簌地下落，時常將路過的巡山崗哨弄個一頭一臉。

好在師兄們多半不跟一般見識。

也曾無數次地躥到別家門派“師”，其實不能算，因為除了鳴風，大家都敞著門人隨意看，只是周翡有點孤僻，尤其看不慣李晟那一副左右逢源的樣子……也不對，其實仔細算來，應該是先看不慣李晟，才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變得越來越不搭理人。

千鐘、赤巖、瀟湘……有些門派髓尚在，有些沒落了。

每每像個貪多嚼不爛的小，囫圇看來，什麼都想上一把，反而都學得不倫不類，直到周以棠頭也不回的離開，才算真正地定下心神，懵懵懂懂地索起自己要走一條什麼樣的路。

周翡曾經覺得，直到出師下山，人生才剛剛開始。

因為過往十幾年實在日復一日、乏善可陳，一句話便能代清楚，本算不上什麼“閱歷”。可是忽然間，在深秋的風中想起了很多過往未曾留意的事——

那時是怎麼跟李晟明裡暗裡鬥氣的，又是怎麼百般敷衍李妍也掙不開這跟屁蟲的……

無數個下午，在周以棠的書房中睡得一臉褶子蘇醒，瞥見小院中風景，看了的地方似乎每天都有細微差別——漸次短長的、替無常的晴雨、歲歲枯榮的草木……還有周以棠敲在頭上的腦瓜崩。

甚至想起了李瑾容。

李瑾容不茍言笑很多年，除了在周以棠面前能有一點細微的化，其他時候幾乎都是不近人的。

但是會偶爾能對李晟點個頭，對李妍無奈地歎口氣，還有就是……有長輩誇天賦高武功好的時候，雖然從不附和，卻也從不說些“小畜生差得遠”之類的自謙來反駁。

周翡覺得自己可能是死到臨頭了，那些樁樁件件的事一腦地鑽進的腦子，走馬燈似的不停不息，好像從來未曾刻意想起，然而卻也原來一直不會忘卻。

訓練有素的北朝大軍終於湧了上來。

此時，整個四十八寨已經空了，所有的肋都已經悄然從後山走了，能不能逃，便要聽天由命了，而被大軍圍攻重創後的崗哨間，所有能拿得起刀劍的……稀鬆二五眼如李妍都站在了這裡，預備著以卵擊石。

偽朝領兵大將大喝道：“保護王爺，拿下賊寇！”

話音未落，前鋒已經一擁而上，即便是訓練有素的兵，每個人都不過是訓了幾年便拿起刀劍的尋常人，都好像一捧潑在上也不傷一汗的溫水，可他們湊在一起，卻仿佛了一陣排山倒海的巨浪，頃刻便將四十八寨最後的銳與行腳幫沖得四下離散。

謝允將寇丹的長鉤橫在前，震開陸搖的一刀，手掌藏在寬袍大袖中，側一掌推向谷天璿，不管他是否已經竭盡全力，推雲掌永遠都帶著舉重若輕的行雲流水意味，谷天璿竟沒敢接，避走半後方才低喝一聲，手攻向謝允腰腹，卻不料謝允只是虛晃一招，幾步間竟從他們兩人圍攻中信步晃出，離開去。

周翡只覺得後有人飛快靠近，想也沒想便揮出一刀，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被那悉的手冰得一哆嗦，隨即反應過來後人是誰，中途便卸了力道，這一口氣驟然沒提起來，踉蹌了一下，被謝允堪堪扶住。

謝允的手從未這樣有力過，他把著周翡的手將春山劃開半圈，一圈圍上來的北軍紛紛人仰馬翻地被他退，不消片刻，又瘋狂地湧上來。

“阿翡，”謝允輕聲說道，“我其實可以帶你走。”

這一句話灌周翡嗡嗡作響的耳朵，好像憑空給綿綿的灌了一力氣似的，原本順著謝允力道隨意遊走的春山陡然一凝，隨即，居然一擺手臂掙了謝允。

周翡那張掌似的小臉上佈滿業已乾涸的跡，白得嚇人，眼神很疲憊，仿佛下一刻便要合上，然而瞳孔深卻還有亮——微弱，又似乎能永垂不朽。

那一瞬間，的長刀又有了迴返照一般的活氣，刀鋒竟似有輕響，一招“分海”淩厲得推了出去，想比“山”與“風”兩式，“海”一式最後才領悟，使出來總是生，雖漸漸像模像樣，卻依然差了點什麼似的。

沒想到此時千軍萬馬從中，竟讓一招圓滿。

那刀尖上一點近乎炫目。

接著，周翡回手探進同樣佈滿跡的前襟，出一個小包裹，薄薄的絹包裹著堅的小首飾，從沾滿跡的指間出形跡來。

“替我把這個還給楚楚，”周翡沒有回答他的話，只說道，“再找個可靠的人幫保存。”

謝允在兩步之外看著，周翡已經是強弩之末，他本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強行帶走……

他手將周翡的手和那小小的絹布包裹一同握在手心裡，隨後一把將拉到懷裡，躲過一排飛流而過的箭矢，側頭在耳邊低聲道：“這裡頭有一件東西很要，是‘海天一’的鑰匙，甚至是最重要的一把鑰匙，你看得出我一直在追查海天一嗎？”

周翡：“看得出。”

謝允的目沉下來，這時，他忽然不再是山谷黑牢裡那個與清風白骨對坐的落魄公子了，渾泛起說不出的沉鬱，像是一尊半面黑、半面笑的古怪雕像。

即使帶著個人，憑謝允洗墨江來去自如的輕功，也十分遊刃有餘，他有些削瘦的下輕輕蹭過周翡的頭髮，漠然問道：“那你這是什麼意思，考驗我會不會監守自盜嗎？”

周翡手中春山一擺，連挑了三個圍過來的北軍，聽了謝允含怒意的話，不知為什麼有一點“扳回一城”的開心。

不過周翡什麼都沒說，只是將東西塞進謝允手裡，出自己被他攥得通紅的手指，看了謝允一眼。

一個人，是不能在自己的戰場上臨陣逃的。

而此托有生死之諾，重於我家命。

這一副命託付給你，還有一副，我要拿去螳臂當車。

堪稱井井有條。

遠山長黯，落霞似。

轉沖向洪流似的兵。

謝允從骨頭裡往外冒著不下去的涼意，神魂卻似乎已經燒著了。

就在這時，一聲突兀的馬嘶聲蠻不講理地撞滿山的刀劍聲中——此地都是崎嶇的山路，誰在縱馬？

接著空中一聲尖鳴傳來，一支足有手腕的鐵矛被人當箭了過來，將一個士模樣的北軍釘在了地上，地半尺，長尾猶自震不休。

林浩散的長髮在了鬢角，盯著那鐵矛怔了半晌，魔怔了似的低低道：“師、師叔……”

隨後他驀地扭過頭去，只見一隊武功極高的人分海似的逆著人流殺了上來，所到之睥睨無雙，活活將北軍的包圍圈撕開了一條裂口。

不知是誰道：“大當家！”

這三個字登時如油沸水，陡然炸了起來，谷天璿立刻如臨大敵，再顧不上其他，三步並作兩步地沖到曹寧邊：“王爺！”

曹寧的神也是一凜：“李瑾容本人嗎？”

“想必是。”谷天璿一聲長哨，所有的北斗都聚集在了曹寧這格外圓的“月亮”邊，小二十年的景，當年舊都那場震驚九州的刺殺餘威竟然依然在！

陸搖也飛撤回來：“王爺，縱然區區幾十個江湖人不足為慮，也還是請您先行移駕安全的地……”

曹寧一抬手打斷他。

北端王看似笨重的軀裡裹著常人所不能想像的技巧，他腦子裡簡直好像有一座環環相扣的險惡牽機，他越過陸搖等人，目落到了那分外顯眼的行腳幫上，突然下令道：“前鋒撤回，弓箭手準備！”

陸搖倏地一怔，一時沒弄明白他要幹什麼。

“天亡我楚，非戰之罪。”曹甯在周圍人一頭霧水之中低低地歎一聲，隨即猛地一揮手，肅然道，“集中銳，向山下衝鋒，立刻下山。”

谷天璿等人一開始還怕這年輕的王爺不把李瑾容當回事，聽了這命令，一時都莫名其妙——他這不是不當回事，而是太當回事了。

縱然李瑾容帶走的是四十八寨真正的銳，可也不過百十來人而已，他手握幾萬北軍，居然要在這突然殺回馬槍的百十來人面前撤退，為防追擊，還要佯裝氣勢洶洶的撤！

這不是匪夷所思麼？

可王爺畢竟是王爺，他一聲令下，別說撤退，哪怕讓他們這些人集就地自盡，他們也不能違令。

北軍登時調轉刀口，竟似孤注一擲似的沖李瑾容等人了過去，傾覆而至。

縱然是一幫一流高手也毫不敢輕慢，當即被北軍散了些許，只能各自應戰，戰局登時激烈起來……

後來的事，周翡就不記得了。

眼前一黑，心裡想著不能倒下，卻不聽使喚，長刀點地，恰好撐住了，就這樣站著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