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玄武

吳楚楚至今記得將他們到衡山道中的鄭羅生，聽到“活人死人山”，先張地了角，說道：“和那個青龍主是一樣的麼？”

周翡怕自己說得多了，吳楚楚反而不放心，便簡短地回道：“沒事，沒有鄭羅生那樣的高手。”

比起當年兩眼一抹黑，連活人死人山是何方神聖都要沈天樞告知的周翡，李妍這“包打聽”的消息顯然靈多了，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說道：“我知道，聽說玄武主名做‘丁魁’，非常不是東西，姐，他還揚言要找你給青龍主報仇呢！”

周翡：“……”

不明白這有什麼好興高采烈的。

李晟從桌子底下給了一腳：“你唯恐別人不知道是吧？”

李妍吐了吐舌頭，不敢提這茬了，只好轉向吳楚楚，對說道：“沒事，等你把我教你的武功口訣練好了，咱就誰也不怕了。”

此言一出，一張桌子上的剩下三人都驚了。

周翡一口水嗆了出來：“娘啊，你還教別人？”

楊瑾一本正經地皺眉道：“習武可不像寫字，倒筆也沒事，出了岔子不是小事，怎能隨便誤人子弟？”

李晟不客氣道：“李大狀，你還記得你姓什麼嗎？”

李妍被這“三座大山”活活得矮了一截。

吳楚楚忙出來打圓場，用眼神示意興南鏢局的方向，小聲道：“噓——你們看，那些人是不是跟那個什麼……玄武派的人有過節？”

大堂下有些怕事的都悄悄走了，也就二樓還剩下點人，吳楚楚這一瞥並不突兀，因為還在座中的眾人也都在竊竊私語。

只見那興南鏢局中間的憤然上前一步，從腰間出一對峨眉刺，指著樓下的玄武派說道：“青天白日裡追到客棧裡，公然劫鏢，還有沒有王法了！”

眾人微微譁然。

自古有鏢局押鏢，便自然免不了有人想劫，只是既然做的是攔路打劫的買賣，必是要在人煙稀的地方，多半也不會名姓。

誰知現如今，這劫道的反倒是大搖大擺、招搖過市，仿佛劫得很有理一樣，非但不屑掩藏份，還追殺到人來人往的客棧中，反倒是苦主走投無路，求救無門，簡直怪哉。

這一來是中原武林群龍無首，秩序崩的緣故，二來也是南北雙方戰事正，連朝廷也沒空管這些江湖仇殺。

這樣的世裡，從來都是越惡便越得勢。

楊瑾冷笑道：“報殺父之仇的都未必敢這麼有恃無恐，你們中原人真行。”

“我們中原人不這樣，”周翡眼皮也不抬地說道，“中原王八才這樣。”

話音沒落，便聽樓下玄武派的領頭人笑道：“小丫頭片子，誰稀罕劫你們的鏢？咱們兄弟吃過見過，犯得上惦記你們那仨瓜倆棗？只不過看不慣你們給霍連濤那偽君子跑賣命，還臉大自稱南朝武林正統，特地來替天行道罷了。”

李晟一聽“霍連濤”三個字，後背不由得直了，擺手沖李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只聽那玄武派的領頭人又得意洋洋地接著道：“霍家堡的當家人本來是霍老爺子，誰不知道霍連濤這家主之位是怎麼來的？這是人家家務事，倒也罷了。只是那區區一個北斗，尚未抵達岳，那霍連濤便自己先屁滾尿流地逃了，一把火燒死親兄，這是什麼臭不要臉的混帳東西？也好意思發什麼‘征北英雄帖’？呸！我看不如‘捧臭腳帖’！”

興南鏢局一行人聞言自然怒駡不止。

“你們若是識相，便將東西留下，滾回去跟霍連濤那老小子說，他那個什麼‘捧臭腳大會’一定要如期開，弟兄們還等著前去攪局呢。”玄武派的領頭人惻惻地一笑，隨即他突然連招呼都不打，人影一閃，竟已經躥到了二樓拐角，手便向那寫著“興南”倆字的旗桿抓去，口中話音不斷，“武功稀鬆就算了，還有眼無珠，哈哈，你們要這旗何用，一併給了我吧！”

走鏢的走得便是這一桿旗，走到哪亮到哪，這是名頭，也是臉面。要是哪個鏢局被人劫鏢，充其量賠錢、再賠上點聲譽罷了，可要是哪個鏢局被人拔了旗，那便是給人一掌扇在了臉上，特別是折在活人死人山這些魔頭手上，傳了出去，往後南半江山，便哪裡還有興南鏢局的立錐之地？

那鏢局眾人一看便紅了眼，四五個漢子搶上前去，兵齊出，奔著那玄武派的領頭人上去了。

那人大笑一聲，一隻腳踩在木頭扶手上，走轉騰挪、竟然頗為遊刃有餘。

李晟漠然收回目，對周翡等人說道：“霍連濤放火燒死親哥這事倒是真的，我親眼所見，那些魔頭不算扯淡，但怎麼……霍連濤喪家之犬似的從岳南奔，還真把自己當棵蔥了？當年山川劍都不敢自稱武林盟主，他算什麼東西？”

李妍著脖子看了半晌，見那邊打得鑼鼓喧天，便問道：“哥，咱們真不管啊。”

周翡道：“坐下吃你的飯。”

李晟道：“狗咬狗，有什麼好管的？”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李晟為了“自己所見與周翡略同”，頓時頗為不爽，大爺似的沖周翡翻了個白眼。

就在這時，那玄武派的人仿佛戲耍夠了，驀地從那木扶手翻了下去，猛鷹撲兔似的撲向其中一個鏢局的漢子，一把抓住那漢子手中的板斧，竟能以蠻力拉開，隨即一掌印上了那漢子口。

那鏢師慘一聲，當即往後退了好幾步，一屁坐在了臺階上，臉上泛起可怖的青紫，雙蹬了兩下，隨即形似瘋狂地手去自己的領，指甲摳進了裡竟也渾然不覺，他口中“呵呵”作響，不過片刻景，已經沒了氣息，臨死時將自己佈滿道子的前襟開，裡面竟有一個漆黑的掌印。

那玄武派的黑人將雙手了出來，只見他手上有劃過，竟是帶了一雙極薄的手套，掌心佈滿細得看不見的小刺，能輕易穿布料襟，將淬的毒印在人皮上。這玩意就算跟毒掌比起來也是旁門左道——毒掌好歹還得自己煉化毒、還得力深厚才行，哪像這玩意省事？

想那青龍主鄭羅生也是個名已久的高手，與人對陣時也一樣是花樣百出，一的零狗碎，比起雜耍賣藝的也不遑多讓，跟眼前玄武派的黑人這省事的毒掌異曲同工，這活人死人山實在是從上到下、一脈相承的上不得檯面。

那被眾鏢師護在中間的年同時大道：“胡四叔！”

玄武派的領頭人一揮手，三張桌子的黑人全都站了起來，個個手上都有那帶刺的手套，領頭人冷冷的一笑，黑人們一擁而上，與興南鏢局的鏢師們鬥在一，整個樓梯當即了擂臺，原本在樓梯口上看熱鬧的幾桌人抱頭鼠竄，掌櫃與店小二沒有一個膽敢上前勸阻。

那撲在方才死了的鏢師上，滿臉是淚地抬起頭來，說道：“你們與霍堡主有仇，大可以找他分說，我們不過是小小的生意人，人之托押送貨給霍家，又得罪你們什麼了？爾等不敢找上正主，便拿我們出氣，這算什麼？王法不管，道義不管，憑你們這等魔頭竟也能一手遮天，我……啊！”

話音沒落，又一個鏢師倒了下來，正好砸在了腳上，那鏢師也是一臉鐵青、中毒而亡。

想也知道，活人死人山的魔頭們膽敢找上門來，說明本沒把興南鏢局這些看著厲害的鏢師放在眼裡，雙方才手不到數個回合，高下立判、強弱分明，鏢師們沒一回去便便潰不軍，好幾個中了玄武派見封的毒，都是連話都沒來得及代一句，便斷了氣。

雙目通紅，出峨眉雙刺便撲了上去。

周翡冷眼旁觀，簡直要皺眉——這姑娘那點微末的功夫居然連李妍都不如，白瞎了那對峨眉刺。

只見那雙刺直指兇手雙目，那玄武派的見狀都笑了，往後一錯步，輕易便隔著手套住了的兵刃，本能去拔，對方的目在窈窕的上一掃，突然眼邪，一鬆手道：“還你。”

驟然失去平衡，整個人往後踉蹌了半步，那玄武派的人當即搶上一步，一把抓住了的襟，“嘶拉”一聲便撕了下來。

刀劍聲中傳來驚慌的尖，周翡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

那臉蒼白的年驟然失，大一聲“阿瑩”，一個鏢師上前一步，試圖攔在那面前，卻遭到前後兩個玄武派的黑人阻擊，一時左支右絀，更多的黑人仿佛找到了什麼樂趣，紛紛向那圍了上去。

周翡放下了筷子，一直分神留意戰局的李妍還以為在催自己，忙低頭做飯狀，誰知就在低頭的一瞬間，眼前突然有角閃過，李妍吃驚地抬起頭，發現方才呵斥一套一套的李晟和周翡居然轉眼間都不在座位上了！

四五個玄武派別的黑人將掌中小刺收斂，分別抓住那四肢，前襟裂開一大片，出雪白的裡和來，活魚似的掙扎不休，卻無論如何都掙不出，罵啞了嗓子，全的都往頭頂沖去，恨不能當場咬舌自盡。

就在這時，聽見一聲輕響，接著，抓著的手倏地松了，整個人驟然失去依託，從空中摔了下去，卻沒地——有什麼托住了。

那托在腰間的東西是一把又冷又的刀鞘，托住的人吩咐道：“留神。”

隨即一抖手腕，不由自主地往一側倒去，手一抓，正好抓住了客棧的木扶手，堪堪站定。

驚魂甫定地往地上一掃，見地上一片跡，方才抓著的幾條胳膊集齊肘斷了，慘聲四起。

周翡磕了磕春山槽裡的跡，抬頭看了一眼慢了半步的李晟。

李晟自將其視為挑釁，氣結不已，黑著臉轉迎上了正在對眾鏢師趕盡殺絕的玄武派黑人，將一腔火氣都發了出去。

三顆米粒從李妍的筷子尖上滾了下來，目瞪口呆地瞪著“只許州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哥姐，說道：“不、不是說好了不惹事嗎？”

楊瑾沒吭聲，一雙眼跟點著的燈籠似的，亮出足有十裡地，一眨不眨地盯著周翡的刀——不過幾個月，他覺得周翡的刀說不上進步神速，卻多出了某種莫測的覺。

周翡一刀斷四臂實在駭人，再加上一個怒氣衝衝的李晟，兩人一手，戰局就像一端加了秤砣的秤桿，頃刻歪了過去，玄武派那領頭人一聲尖哨，下令停手，戒備地盯著周翡和李晟道：“什麼人敢管活人死人山的閒事？”

周翡才不回答，簡單暴地問道：“死還是滾？”

玄武派那領頭人顯然也是個遇強則弱、遇弱則強的人，臉上退意同戒備一樣明顯，可他混了這許多年，連對方的名號都不知道便夾著尾跑，也實在不像話，便梗著脖子道：“閣下是鐵了心要給霍連濤那枉顧人倫的偽君子當打手，與我玄武主為敵？”

周翡只能容忍一個半人跟唧唧歪歪地講理，一個是周以棠，半個是謝允——即便是謝允，叨叨起來沒完沒了的時候也得做好挨揍的準備——本不想搭理這些多餘的人。

眼見那手上紋個大王八的貨還待要說話，周翡突然招呼都不打，直接提刀上前，那人只見刀一閃，悚然一驚，危急之下轉要往後的人堆裡鑽，以同儕為盾，周翡是獨自破過青龍主翻山蹈海陣的人，哪裡看不出這一點頭，不知怎的便晃過了眼前礙事的人，腳下輕輕一轉，春山如附骨之疽一般纏上了那玄武派領頭人的脖子，直接往前一送。

這些活人死人山的魔頭們往日裡橫行霸道慣了，何曾見過這種話都不耐煩說，便直接提刀殺人的？一時都驚呆了，這才知道眼前這人“死還是滾”四個字的純度。

頭頭都死了，沒人跟命過不去，方才還氣勢洶洶的黑人轉眼作鳥散，客棧中頃刻安寧了下來，徒留一弱強食的腥味。

一別數年，周以棠言猶在耳——“取捨”乃是強者之道。

周翡掃了一眼那眼圈通紅的鏢局，還刀鞘，臉上沒什麼表，心裡卻微微歎了口氣——謝允一路陪返回蜀中，此時卻突然不告而別，除了那日為了救使出了那什麼……“推雲掌”之外，仿佛沒別的緣由了。

有什麼東西能讓一個人放棄他一直暗地追查的事？

周翡雖然不願意妄下結論，卻也知道況恐怕並不樂觀。

要不是因為這個，真的很想留在蜀中見爹一面，跟他好好聊一聊那些以前想不明白、這一年間卻嘗了滋味的道理。

許是方才跟活人死人山的人刀太過兇神惡煞，興南鏢局的一幫鏢師愣是沒敢上前同說話，都轉向了李晟。

李晟是個“窩裡橫”，只對自己人不假辭，在外人面前非常之偽君子，三言兩語便和人家聊到了一，約莫一頓飯的功夫才回來。

他往桌上丟了個黑木雕的請柬：“你們先看看這個。”

吳楚楚第一個反應過來，“啊”了一聲，說道：“這上面怎麼也有個水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