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山中
尖的人是那個年小虎,他姐姐春姑當時隨口吩咐了一句,他去找李晟,結果那小孩悶頭轉向,一跑開就迷了路,誤打誤撞,不小心撞開了一道暗門,正好趕上和乾大眼瞪小眼。
“勞駕,讓一讓。”應何從上前,半蹲下來仔細查看那乾,他袖中養的蛇好奇地緩緩出了一個小腦袋,往外張了一眼,接著,好像遭遇了什麼天敵,小蛇倏地一僵,屁滾尿流地回了毒郎中的袖子。
那上落了一層塵土,然而皮表面卻居然沒有腐爛,一層薄薄的皮在骨架上,清晰地勾勒出關節與骨頭的形狀。
“男的,練過類似八卦掌之類的功夫,看樣子年紀不小。”應何從翻了翻周幾大要害,卻沒找到明顯傷口,正有些疑。
李晟便說道:“你看看他的手腳有沒有破口。”
“你是說……”應何從立刻意識到了什麼,微微睜大了眼睛,趕忙翻開那乾的手,見乾手背竟有一條三寸長的破口,乾癟的人皮虛虛地搭在手骨上,像個給耗子咬破的面口袋,應何從又將乾翻過來,見他後頸有另一條同樣的破口,“涅槃蠱。”
“嗯,據說殷沛放出涅槃蠱後,便以那毒殺了聞訊趕來的沖雲道長。”李晟輕聲道,他端著一條胳膊半跪下來,翻過乾的臉,仔細辨認著那人變形的五,好半天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他終於放棄,緩緩搖頭道,“變形太厲害了,我也認不出這人到底是不是沖雲道長。”
應何從冷笑道:“我泱泱九州浩然之地,還真是盛產中山之狼。”
李晟知道他尖酸刻薄,便也不同他議論,只擺手道:“不管是誰,咱們既然遇見了,便請他土為安吧。”
眾人便一起在李晟的指揮下,小心翼翼地避開齊門地中品種繁多的陣法,挑地方挖了個坑,將乾埋了下去。
周翡行不便,便給趕到一邊,幹看著別人看人挖坑也沒什麼意思,便單手拎著拐杖,自己舉著一火把,走進那掉出乾的暗門中,穿過一條狹長的小路,發現裡面深邃得不可思議,足有七道石門,牆上機關已經被人破壞,但出來的部分已經眼花繚。
如果不是殷沛闖進來過,此地還真不容易進來,周翡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微微戒備起來。
七道石門之後,有一個幽暗的石,將火把高高舉起,同時,眼睛頗為不適地瞇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周翡的錯覺,剛一進這石中,一濃重的冷氣息便撲面而來,這方方正正的石室裡詭異非常,牆上、頂上,全都寫滿了麻麻的小字,不知是什麼鬼畫符,周翡一個也不認得,只覺得那些字好像爬蟲一樣棲於石頭裡,正冷冷地盯著膽敢闖的外人。
石室門口陳列著五個一人多高的石像,頭頂人面,脖頸以下卻分別連在五毒上,蛇蠍之尾栩栩如生,人面上或嗔或喜,都著一說不出的妖異。
周翡與那幾尊石像面面相覷,一時愣是沒敢往裡走。
“這是‘巫毒五聖’。”應何從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後,說道,“關外的邪神,篤信巫的邊民供奉以求不毒蟲戕害……不過後來被‘涅槃神教’那群雜碎們借來裝神弄鬼用了。”
周翡被他突然出聲嚇了一跳。
應何從順手從手裡走火把,邁步走石室中,他兩條一邁不要,上那條小蛇直接瘋了,嚇得當場背主,閃電似的從他領口躥了出來,“啪嗒”一下摔在地上,將自己扭出了十八彎,玩命往口沖去。
周翡一抬手以拐杖按住毒蛇七寸,挑起來拎在手裡,細細的小蛇在手裡瘋狂地擺著尾,這要是個人,大概已經瘋狂喊“救命”了。
“我看你還是先出來吧,”周翡皺眉道,“你這蛇連火和雄黃都不怕,現在居然嚇這幅熊樣,這石室裡別是有什麼古怪。”
“哦,沒關係,”應何從繞著幾尊邪神石像轉了幾圈,漫不經心地說道,“此地應該是存放過涅槃蠱母的室,母蟲活著的時候,上有粘留下,這蠱太毒,離開以後好多年尋常蟲蟻蛇蠍之流也不敢靠近,這石室裡反而比外面還乾淨些。”
周翡覺手裡一沉,發現那條“熊樣”的蛇居然將尾往下一垂,不了,一時看不出是死了還是暈了,還道是自己手勁太大了,連忙松了手指道:“哎,你這蛇……”
話沒說完,那小蛇“跐溜”一下從手裡躥了出去,頭也不回地奔逃而去——這小畜生裝死裝得還真!
“不要,它一會自己會來找我。”應何從挽起袖子,墊著腳上石壁上的刻字,喃喃道,“這好像是……‘古巫毒文’。”
周翡:“什麼?”
“涅槃蠱在那個烏煙瘴氣的涅槃神教之前,最早出現在關外一‘巫毒’的古墓中,據說那墓裡頭也刻滿了這種文字,牆上以公畫滿了古怪的圖騰,但年代太久遠,想必他們那一族人也死了,這些爬蟲一樣的文字沒人認得,呂國師便簡單將其稱作‘古巫毒文’。”應何從手抹了一把牆上的跡,湊在鼻尖聞了聞,“真是。”
“沒人認識,”周翡指了指牆面,“那這些是鬼刻的?”
應何從沒吭聲,兀自走到石室中間,發現最裡頭立著一臺香案,上面供奉著一個模樣古怪的八角盒子,應何從手按住盒蓋,試著輕輕一擰——那盒蓋竟然是活的,一就掉。
同時,一白煙猛地從打開的盒蓋裡升騰起來,周翡眼疾手快地將手中拐杖當了長刀,一下勾住應何從的後脖頸,將他拖了回來:“你怎麼什麼都!”
盒子裡的白煙好似一彌留的怨魂,氣勢洶洶地沖向石室頂端,繼而倏地散了,只見空的八角盒子裡有一塊絹布,上面被出了一隻蟲子的形狀。
應何從可能覺得自己百毒不侵,又要手,被周翡一拐打開。
毒郎中有些委屈地捂住自己的手背,看了周翡一眼,卻沒吭聲。
“閃開。”周翡瘸著上前,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拐杖尖將那塊絹布挑了出來。
那絹布約莫有三尺見方,周翡將其打開後平攤到地面,見上面寫滿了麻麻的蠅頭小楷,那字跡非常規整,乃至於有些清秀。
應何從舉過火把,念道:“餘自失怙,承師門大恩,名餘以‘潤’,養吾,傳吾道,弱冠之年出師,輕浮而沾沾自喜,以為有所,言必及‘天下’,語不離‘萬民’……”
應何從的眼睛倏地亮了,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整個人幾乎趴在那塊絹布上:“這是呂國師的真跡!”
呂潤在後面花了洋洋灑灑數百字,寫了自己因緣際會的生平。語氣很正常,字跡更是橫平豎直、佈局優,容卻神神叨叨的,三句不離“求仙”與“超”的那一套。
“他說他曾經去找過當年的巫毒墓和涅槃神教舊址,然後在藥穀中花了數年的功夫,鑽研古巫毒文,為的是……”應何從話音一頓,皺起長眉,說道,“找尋世上是否真有起死回生之。”
“這種廢話跳過去,”周翡道,“然後呢?他研究了那麼多古巫毒文,研究出什麼了?那涅槃蠱總有什麼用吧,否則齊門為什麼要將這禍保存這麼多年?”
“餘虛度六十載,至此浮生將歇,大夢方醒,乃知餘以寸之短,憂百代之長,以螻蟻之微,悲天地茫茫,何足道哉,徒增笑耳。”應何從小聲念道,“小小邊民毒蟲,不過寄生傳功所用之旁門,竟也能驅人作怪,裝神弄鬼,可笑,可笑!然其毒倒也有些妙用,可令百毒退避,此地雖清淨,但蟲蠍甚眾,眾小友久居於此,常寒二毒之苦,以至經脈凝滯,可以毒許,輔二氣之法以祛之,毒蟲天險,萬慎之……哎,你幹什麼?”
周翡不待他念完,便一把揪住他的領子,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方才還一步一挪,此時竟一隻手將應何從拎了起來,問道:“能令百毒退避是什麼意思?”
應何從艱難地活了一下脖子:“字面意思……以毒攻毒你沒聽說過嗎?快放開我!”
周翡的手指卻收得更了,飛快地問道:“你在永州時以前也這麼說過‘骨青’,你說它是百毒之首,中了骨青的人不必擔心其他……所以骨青遇到涅槃蠱毒會怎麼樣?”
“骨青?”應何從一愣,“那個人還沒死?”
周翡從牙裡出三個字:“說人話。”
“這……沒試過,”應何從道,“難……咳……難說。”
周翡沉默片刻,突然將他一扔,扭頭就走,乾脆連拐杖也不管了,風馳電掣地單從七道門裡蹦了出去,一把將指揮挖坑的李晟拖了起來:“你隨便卷起來的那只涅槃蠱母呢?快快,先給我,還有,這裡肯定還有別的暗門,都翻出來,找找齊門地裡有沒有關於‘二氣’的記載。”
趕上來的應何從聞聽此言,震驚道:“什麼,涅槃蠱母在你上?不可能!”
李晟被周翡催得慌裡慌張地翻找了半天,才從一個的小包裹裡找出那只用舊服裹住的涅槃蠱母,三個人一起蹲在地上,盯著那只被周翡一刀劈了的母蟲。
“怪不得我的蛇都沒覺到,”應何從瞇起眼盯著蟲上的刀口,“原來已經死得這麼了。周大俠,看這刀口……是你殺的?”
周翡方才從道裡一路蹦出來,把腰間的傷口給蹦裂了,這會水與應氏獨門的金瘡藥混在一起,著實是又疼又,那滋味簡直能讓人直接升天,憋著一臉難以言喻的痛苦,說道:“別提了,我現在就想給它償命。”
應何從皺著眉拎起死無全的母蟲。
周翡張地手心冒出了汗,問道:“怎麼樣,呂國師書中提到的毒還有嗎?”
應何從冷冷地瞥了一眼:“這話問得,母蟲都死幹了,哪找毒去?你還不如去當年斬殺蠱蟲的地方把地皮刮下來。”
周翡的心倏地沉了下去,口好像被一隻冰冷的鐵錘敲了一下。
應何從拎著涅槃母蠱的,嘮嘮叨叨地又說了些什麼,周翡一概聽不見了。
忽然之間,心裡莫名想起方才呂潤書中的一句話:“萬為芻狗,唯人自作多,自許靈智,焉知其實為六道之畜!造化何其毒也。”
周翡從來是做得多想得,也著實還沒到沉迷命理之說的年紀,可是忽然間,便無端想起寨中那些時常將“吉兇”掛在邊的長輩。
有生以來,第一次到了所謂的“冥冥中自有天意”。
為什麼偏偏是親手劈了涅槃蠱呢?
為什麼偏偏是殺了涅槃蠱之後,才得以進齊門地,找到呂國師的書呢?
這世上是否有個不可忤逆的造化,義無反顧地往那個業已註定的結果狂奔而去,任憑凡人怎麼掙扎,都終歸無計可施呢?
在數萬敵軍的山谷中,周翡毫無畏懼,甚至對李晟斷言自己必不會死,可是如今避安全的地方,反而有無法制的戰慄自心裡油然而生。上本就有兩真氣,雖有傷,卻在醒來之後便不斷自主迴圈自愈,此時突然之間氣海好似枯竭一般,要不是經脈傷頗為虛弱,竟有走火魔的徵兆。
李晟最早看出臉不對,忙一抬手打斷應何從:“等等再說……阿翡?”
周翡木然垂下目,看了他一眼。
李晟小心地打量著的臉:“你……沒事吧?”
周翡沒吭聲。
李晟忙用他那件舊服將蟲蓋住,蒼白地說道:“這個……謝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區區一條蠱蟲,也未必真能有什麼用,反正現在外面都是北軍,咱們也出不去,正好在姑父他們來之前將這地好好翻找翻找,說不定……”
周翡道:“哦。”
說完,不再看李晟,自己晃了兩下站穩,兀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
眾人在齊門地裡一躲,就躲了大半個月,此間不見天日,待久了人有種晨昏不辨、晝夜不分的錯覺,李晟每天帶人搜索地中的道暗門,找一個地方便用小木簽標識出來,偶爾翻出個什麼都要和周翡念叨。
周翡卻都是淡淡地沒什麼反應,每天就只是坐在一面寫滿了缺筆畫的《道德經》牆前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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