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幽

“那是……咳咳咳！”應何從趴在地上，半天不上氣來，脖子上火辣辣的疼，只給那怪人拎了一下，便被按了幾個青紫的手印，咳了個死去活來。

吳楚楚雖然手最弱，但最早被李妍撞了出去，此時反而沒事，驚魂甫定地爬起來，一邊拉起李妍，一邊說道：“那個人的手你們看見了嗎？”

那怪人看不見頭面，出的手卻長得有些驚悚，乾枯發黑的皮死死地在骨頭上，半截胳膊和手掌能清晰地看出每條骨頭的接。

吳楚楚：“簡直像那些被涅槃蠱吸幹的僵！”

應何從啞聲道：“不用像，那就是涅槃蠱主……那個殷沛。”

“是殷沛。”李晟沉聲道，“我和他那些藥人過手，個個功力深厚，但是……嘶……都著一快爛的味。”

吳楚楚急道：“那我們方才說的話豈不是被他聽去了？”

李晟小心翼翼地活著生疼的後背，聞聲低頭掃了一眼那些要命的信和畫軸——殷沛沒去它們，他方才突然出現又突然離開，一舉一都活似被蠱蟲上了腦，急吼吼地只搶走了那只死的母蟲，整個人都帶著瘋癲氣。

“別慌，”李晟定了定神，低聲道，“我們也是憑空猜，連我們都不算有證據，殷沛更沒有，那涅槃蠱母死了，對殷沛也不是全無影響，我瞧他神智未必清楚，這麼個人，就算出去胡說八道也不會有人聽他的。”

應何從冷笑道：“當年他涅槃蠱上自己的時候，他就未必還有‘神智’這玩意了。”

“此事要，”李晟飛快地說道，“恐怕夜長夢多，耽擱不得，這樣——阿妍，吳姑娘，你們倆繼續帶著流民上路，回去將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訴大姑姑，我現在立刻帶著齊門這木箱去找姑父……應兄，那殷沛搶了涅槃蠱母，又聽去了我們的話，我懷疑他這時不是要去金陵就是舊都，金陵的可能更大。”

“知道了。”應何從點頭道，“我會去金陵看看，我也想知道他拿著一隻死蟲子還能鬧出什麼花來。”

“有勞，阿妍，把你那塊五蝠令拿過來，”李晟一點頭，李妍出隨帶的紅蝙蝠令，又從腰間解下自己的名牌，一併遞給應何從，囑咐道，“先聯繫行腳幫，讓他們去找楊瑾，擎雲都是南疆人，世代同毒蟲毒瘴為伍，防毒避蠱方面肯定有箱底的本事，你的蛇怕殷沛，倘若遭遇到了，未免捉襟見肘。還有別忘了拿著我的名牌去找我寨中暗樁，聯繫阿翡，我們寨中人在外行走，不管是誰，到什麼地方一定會知會當地暗樁，他們聯繫得到——那殷沛武功太過邪門，萬一他真發起瘋來，得有個人能制住他。”

應何從千里獨行慣了，手上被他塞了兩件信，又灌了一耳朵囑咐，當即有些不知所措。

先是讓他找擎雲，隨即又他召喚周翡，聽起來，李晟好像既不相信他醫毒方面的造詣，又覺得他武功不行，然而不知是不是李晟語氣太真摯的緣故，應何從竟然沒覺出不快。

李晟拍了拍他的肩頭，越過應何從，掃了一眼被方才的靜驚醒的流民們，說道：“獨木不林，兄弟。”

應何從愣了愣，握住五蝠令和名牌的手指微微收，繼而深深地看了李晟一眼，極輕地一點頭，轉走了。

多方或明或暗的勢力已經紛紛上路，轡頭指向同一——南都金陵。

而金陵城中，卻依然是一片祥和的秋連天。

傍晚時分，殘漸熄，有那風簫聲，秦淮河畔點亮了第一盞輕輕搖曳的蓮花燈，微所及，落葉瑟瑟地臨水垂堤，悄然不見了蹤影。

宮牆，百年繁華朱豔不改，雕欄玉棟悠悠在側，謝允那原本沉在冰冷軀中的魂魄卻頭重腳輕地殼而出，跌跌撞撞地在高啄的簷牙與玉柱、橫陳的丹墀與琉璃四下了個遍，死乞白賴地不肯歸來。

一般高手之間，倘若彼此沒有敵意，為了禮貌起見，可能會在匿的時候故意出一點很輕的靜，或是稍微賣一點破綻，這做“投石”，一來是打招呼，二來也是試探對方深淺。而如果被人一口道破藏之地，第一聲呼喚，藏的人一般不會搭理，因為遇上的如果是那種功夫不怎麼樣的老油條，對方可能只是隨口出言相詐，被騙出來就太傻了——這都是套路。

謝允剛開始還以為是哪位調皮搗蛋的高人潛宮裡鬧著玩。誰知當面被“高難測”的天意砸了個頭暈腦脹。

周翡其實也並不是用江湖老套路來調戲謝允，實在是聽劉有良說謝允直接進了宮以後，便按捺不住，擅闖了宮，閒逛了一整天，一無所獲，本已經冷靜下來打算離開了，誰知正好看見此地有一大堆大侍衛站崗，一時了些許促狹的好勝之心，打算在眾高手眼皮底下溜進去玩一趟。

才剛帶著幾分得意功上了房梁，就一眼看見了某人，差點失足直接掉下來，這才有了先開始的“投石”。

而等謝允三言兩語打發了趙淵，摒退下人道破藏之的時候，周翡沒有立刻反應，則是因為看清謝允之後整個人僵直太久，居然不知不覺麻了自己一條。

可並不打算暴自己傻乎乎地在外遊一天一宿，此時還一後背冷汗的事實，因此繃著一張若無其事的臉，溜溜達達走到謝允面前，佯裝稔與漫不經心地手在謝允面前晃了晃：“怎麼，又暈過去了？”

謝允一把攥住的手，隨後被巨大的冷熱之差驚得回過神來，連忙又鬆開。

他方才對付趙淵時“如簧帶針”的巧舌好似打了結，微微有些發木，呆了好一會，才拼命將遊在頭頂的魂魄抓回一鱗半爪，搖頭乾笑了一下，沒話找話道：“多年不見，怎麼一見我就這麼兇？”

周翡道：“是你多年不見我，我可總能看見你。”

說完，又微微咬了一下舌頭，補了一句：“看得煩死了。”

謝允的角像是初春的冰河，飛快地倒過疏的，緩緩融化出一個型的壞笑，說道：“什麼？在下這種花容月貌都能煩，你還想看什麼？天仙啊？”

周翡：“……”

狗改不了吃那啥，姓謝的改不了賤。

謝允笑了起來，周翡不堪直視，掉頭要回房梁，卻被他開口住。

“阿翡，”謝允勾起冰冷的手指，挑過飄起的長髮發梢，一即放，他低聲說道，“我很想你。”

周翡腳步輕輕一頓。

覺得一點冰冷的氣息克制地湊上來，小心翼翼地與保持了一點距離，隨後謝允隔著袖子上最厚的地方拉了一把，說道：“我以前有沒有同你說過，天下十分味，五分都到了金陵？”

周翡道：“你還一邊啃著個加料的饅頭，一邊大放厥詞，說要請我去金陵最好的酒樓。”

謝允：“那還等什麼？”

一刻之後，兩人將皇宮大視如無，翻出宮牆，一路循著熱鬧跑了出去。

天已經冷了，花燈卻如晝，水汽四下繚繞，圍在謝允邊，很快凝結了細細的冰碴，好似微微閃一樣，他穿過人群，在前領路，不與周翡敘舊，也不問來做什麼，將來龍去脈掐頭去尾，只沉湎於這一段說不清是真是夢的當下。

他沿途嘀嘀咕咕地同周翡這沒進過城的土包子指點帝都風，剛開始周翡還有一耳沒一耳的聽，直到謝允指著一家胭脂鋪說道：“你看那不起眼的小鋪，取名做‘二十四橋’，也是有一段故事，據說兩百年前，有一位流落風塵的絕人，一曲二十四橋名天下，後來紅漸枯，終於妥協於塵世，被一個富戶出錢贖了去，臨走前，在這裡吹了一宿的簫，後來人有於此事，便在此專賣胭脂，以簫聲為名，取意‘浮生若夢，紅不老’。”

周翡：“……”

謝允搖頭晃腦地歎道：“好好的小人變了大人，還是不解風。”

周翡無言以對片刻，涼涼地說道：“……是啊？我還以為那家‘二十四橋’是我們寨中暗樁。”

謝允胡杜撰被人家當場穿，居然一點也不尷尬，反而負手笑道：“嘖，當年有個人在自家門口，連門都不知道怎麼進，一路說了三十二個蜀中典故，二十八個是自己編的……”

他話沒說完，人已經一陣清風一般從人群中飛掠而出，過無痕好似猶勝當年，一條踩著青石板四溜達的小狗驚疑不定地抬起頭四下看，卻連影子都沒捕捉到。周翡雖然沒有他與清風合而為一的絕頂輕功，卻也竟然不怎麼費力地跟了上來。

謝允的腳步落在河邊一小酒樓旁邊，立在橋頭，水間霧氣白茫茫地包圍在他邊，謝允從地上撿起一枚小石子，準無比地彈掛著燈籠的窗櫺裡，繼而沖周翡招招手，憑空躍起，靈巧地一點周圍的桂花樹，濃烈的香“呼啦”一下散落出來，他飄飄悠悠地落到了三層的屋頂上，那屋頂上竟有個“雅間”，隔出一小片地方，桌椅板凳俱全，只可惜沒有梯子，輕功但凡有點不夠用，上去便不容易。

謝允探頭對周翡說道：“上來，留神不要……”

他話沒說完，周翡已經利索地落在了他後：“不要什麼？”

“……不要響下層屋頂上的鈴鐺，不然他們不給你上酒。”謝允頓了頓，才緩緩將自己的話音補全，輕聲道，“陳師叔說你一日千里，連林夫子都怕了你，我先開始還以為他是溢，現在看來，我也要怕了你了。”

這時，屋頂雅間中“嘎吱”一聲響，那桌下的木板竟從下面推開了，一個三層高的食盒從桌子底下冒出頭來，接著是一小壺酒。

謝允自己上前，將酒菜端上桌，沖周翡道：“這就是金陵最好的酒樓，請。”

周翡卻沒，臉上約的一點笑容淡了：“我找到齊門地，見呂國師舊跡，差錯明白了枯榮真氣的要訣，但是……”

一個酒杯忽然飛過來，打斷了周翡的話，下意識地一手抄住，連一滴也沒灑，周翡愣了愣，只覺一帶著些許寒意的酒香撲面而來。

“良辰景，”謝允低聲音道，“說這些煞風景的，你是不是找罰？”

周翡帶著幾分迷茫抬起頭，謝允與目一，突然抬手捂住心口，扼腕道：“人生多恨哪，恨桂花濃、良夜短、牡丹無香、花雕難醉，擾我三年清夢的大人就在面前，娶不到，嘖，生有何歡？”

周翡：“……”

謝允又驀地回頭沖眼道：“要是人肯親我一下，我就能瞑目了。”

周翡：“……你是不是想從屋頂上滾下去？”

謝允大笑：“頭朝下？不行，不雅。”

他說著，將周翡拉座中，沒型沒款地翹起長，放在“屋頂雅間”的木梁上，遠畫舫已經開了起來，在波中約傳來笙歌，他瞇著眼睛去，握在手裡的杯中酒轉眼凍出了霜，好一會，才說道：“方才是說笑的，能耽誤你三年，我已經能笑傲九泉了。”

周翡眼睛裡有水一閃而過，隨即嗤笑道：“給自己臉上金了，沒你我就不過這三年了？”

謝允道：“沒有我，你不必和武曲對上，不必去什麼九死一生的齊門地……”

周翡一本正經地接道：“是啊，也不必想練腳踩北斗的蓋世神功。”

謝允啞然片刻，訝異地回頭向：“我天，這麼不要臉，真有我年輕時候的風采！”

周翡無聲地笑起來。

這時，水面上不知是誰吃飽撐的，無年無節，卻在水上放了一把細碎的小煙花，頃刻照亮了一片，謝允被那亮驚擾，略一偏頭，卻覺得一極淺淡、而又略帶著一點氣息的甜味飛快地靠過來，上好似被一片羽掃過。

謝允呼吸倏地一滯，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