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太監瞧不起人!”
已至午后,明晃晃的照得人眼花,白澤衛署人人腳步匆匆。唐惜福一邊咕嘟嘟灌水,一邊追著陸九萬進了值房,艱難騰出來介紹況,“本任管理庫的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浩恩,咱老對頭了。他不愿見我,派了個王文和的小侍帶我去的。你知道庫那邊管理有多混不,司禮監用二指寬的紙條就能從里頭調出上萬兩銀子。”
司禮監乃是宮權力最大的宦機構,他們掌控庫陸九萬不驚奇,驚奇的是對方居然如此豪橫。
失聲質問:“不蓋章?”
“不啊!”唐惜福攤手,“這事能捅出來,還是因為閹豎拿著張條子找戶部調十萬兩銀子,委實把人給氣著了,當庭炮轟司禮監,閹豎說是舊例。就這種管理,你指他們能保存好通明石?這不扯淡麼!就算他們沒貪墨的心思,也未必不會出事。”
月月兜里,至今買不起房的陸千戶沉默了,良久才小聲喟嘆:“我好嫉妒啊!上萬兩哎……你說要是咱們找個小侍遞條子,能不能調出銀子?”
唐惜福不得不佩服頂頭上司抓重點的能力。
“兩個問題。”唐惜福費了牛鼻子勁兒,才從陪千戶暢一夜暴富上扯回思緒,“第一,王文和告訴我,貢按規定得從長安右門進,也就是皇城正南,抵達庫差不多要穿過半個皇城。不過我發現,庫距離西安門非常近,所以如果把守不嚴的話,是很容易轉移寶的。”
唐禿子翻出皇城圖紙,用手指丈量給看:“第二,前幾天宮里死了個太監,恰巧出殯隊伍該走的北安門著了把火,陛下覺得不吉利,臨時改棺槨從西安門出。”
陸九萬及時領悟到了下屬的意思:“你是說……通明石可能藏在棺槨里,出了宮?”
這可就麻煩了。在宮里還好,左右水不流外人田;但若到了宮外,那便是滴水海,范圍大了去了。
“據我所知,西安門直通西苑,里頭除了花花草草,就屬庫房最值得賊惦記,基本沒貴人居住。”唐惜福對著圖紙指指點點,“守門向來是寬進嚴出。”
皇帝特許的棺槨,是盜賊最佳盜運工。把通明石偽裝珠寶,塞進陪葬品里,堪稱神不知鬼不覺。
可還是那個問題,這關護國公府什麼事兒?!
“啊,這個,我還真知道。”唐惜福狼吞虎咽塞著陸九萬條案上的點心,含糊不清地道,“金吾衛常駐皇城,負責守衛巡警,這你知道的,他家指揮使宋聯東原先在護國公麾下干。六七年前吧,宋聯東因公負傷,不適合再上戰場,護國公特地求了陛下,想在京里給他找個活兒干。巧金吾衛有位子,陛下大筆一揮把人安進去了。”
“六七年前。”陸九萬低聲喃喃,“白玉京的父兄就是在六年前戰死榆林的。”
一提這個,唐惜福登時來了神:“聽說當時距離最近的晉王不肯發兵相救?”
“嗯,有這個說法。”陸九萬盡量客觀地分析,“也有人說白家本沒向晉王求援,還有人說是陛下忌憚他們,來了個一石二鳥。”頂著屬下愈發驚悚的目,聲音沉了下去,“反正晉王兩萬人的護衛,事后讓皇帝削得還剩千人。”
唐惜福突然沒了吃東西的,慢慢問:“都說白家人未卜先知,從資助太祖打天下開始,基本沒站錯過隊。他們,榆林之戰的時候,沒,沒算一下麼?”
“哪有人能永遠幸運啊!”陸九萬嘆了口氣,“護國公選擇了當今陛下,就要承晉王的記恨,自古魚和熊掌不可得兼。”
清風順著窗颯颯吹進來,吹散了陸九萬的愁緒,目落在啃得跟遭了劫似的點心上,帶著強烈的譴責。
唐惜福醒過神來,力往懷里摟點心盤子,嘟囔:“再給你買,小氣吧啦!”
“買不到。”陸九萬幽幽盯著他,“太子妃親手做的。”
“嘎?”唐惜福一口不慎,直接嗆到了,咳得驚天地,慌忙恭恭敬敬將點心捧回原位,雙手合十拜了拜,姿態僵地下定論,“所以如果長興教想盜取通明石的話,白小公爺沒準兒真能起到作用。”
“可是目的呢?”自從了解通明石意義大過作用,陸九萬看誰都像謀朝篡位的危險分子,“總不會真覺得他們那個小破教能氣候吧?”
“誒,頭兒你有事瞞著我!”唐禿子敏銳意識到自己搜集到的信息不全,至他不知道一塊破石頭珍貴在何。
陸九萬沒理他,自顧自思索起白玉京的夢。乍一看,白玉京越洗越白,無辜得仿佛淤泥中生出清蓮,他甚至主代案,有功于白澤衛,簡直了勛貴子弟的典范。
可是,真的是指引正確方向,而不是誤導或試探麼?
草未,蛇先驚,游蛇竄行自救。但反過來,誰說先驚起來的不能是白澤衛呢?換句話說,白玉京到底是熱心破案的害者,還是心積慮攪混水的推手,這是個值得深思的好問題。
陸九萬突然迷茫了,看不清白玉京的目的和立場,覺得這個人有點危險。
“頭兒,照楊駿這麼說,他沒想跟長興教合作啊!”唐惜福翻著審訊記錄,分析,“雙方互相利用,不,互坑罷了。你看,白小公爺確實跟咱們代了許多事,沒準兒就是楊駿的暗示呢?你說他這屬于脅從還是……不是,你看我做什麼?”
陸九萬灼灼盯著他,面無表地問:“你既認為通明石可能跟著棺槨出了宮,為何不追?”
“不是,我,我得吃飯吶!”唐惜福冤得幾吐,“跑了一上午,連口水都沒喝,真的!再說侍們的墓地在中村,距西安門二十里路呢,我要回來騎馬啊!”唐禿子委屈唧唧地爭辯,“頭兒,拉磨的騾子還停下來嚼口草呢!”
唐禿子現在極度后悔,當初自己太年輕,跟了這麼個心狠手辣的上司。升遷快是真快,相比其他同僚每八年升一次,全無背景的自己短短幾年爬上副千戶已經堪稱坐馬車了,不過累也真他娘的累。
唐惜福抖擻著汗的服,在陸皮虎視眈眈注視下,認命抱上帽繼續干活去了。
陸九萬完騾子,左思右想,決定去找白玉京談談。
白玉京作為害者兼證人,并沒有進牢房,而是獨自貓在一簡陋單間里,閑到蹲地上數螞蟻。
“《通明真經》?”小公爺聽完陸九萬的轉述,歪頭想了想,肯定地道,“我沒聯絡過宋指揮使。他瞧不上我。”
這個回答出乎了陸九萬的預料,愣了下,提醒道:“宋指揮使承過令尊的恩惠。”
白玉京嗤笑了下,漫不經心地提醒:“你若是有個沒出孝期去逛青樓的恩人之子,你也不搭理他。”
您還有自知之明。
最關鍵的猜測折戟沉沙,陸九萬不太甘心,垂死掙扎:“外人不清楚其中……”
“那我懷疑長興教能力的。我去青樓那次,是宋指揮使奉皇命前去捉拿的,廷杖也是他親自監刑,勛貴子弟們都知道我倆有仇。”白玉京說起自己的難堪,有種旁觀者看熱鬧的心態,“您說得是什麼腦子,才覺得我能說他去干紀之事?”
要麼長興教跟常人腦子不太一樣,要麼長興教搜集報能力不行,最糟糕的可能是白澤衛調查錯方向了。
陸九萬沉默了,覺得自己與白玉京約莫犯克。
小公爺隨意翹起二郎,渾上下散發著懶洋洋的氣息:“楊駿跟我念叨過什麼,確實記不清了。不過你要說我把‘通’和‘明’合了通明石,倒是講得通。行了,搞清楚噩夢來源我也放心了,大不了去廟里聽兩天經,總能抵消些。”
“所以紅蓮寺……”
“陸千戶不是早懷疑了麼?”白玉京桃花眼漾出笑意,嗓音有種低沉的韻味,“我雖是紈绔,可夢里都有波斯貢品的提示了,我查查相關人員最近誰帶隊去過邊塞,還是能做到的。”
陸九萬手指蜷了蜷,想打人:“你有事不會直說麼?繞這麼一大圈……”
“您讓我來說什麼?我噩夢纏,特來貴寶地借煞氣鎮下?會被丟出去吧?”白玉京以手托腮,笑著,“誒,我可什麼都沒說,從始至終都是您在押著小生追查案子。”
陸九萬反復告誡自己賠不起小公爺的醫藥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抑制住揍人的沖。咬牙切齒出一虛偽的笑:“麻煩小公爺配合下,如無意外,今兒個就可以……”頓了一下,還是不想委屈自己恭送小公爺走人,遂臨時將“回家”改了下,“滾蛋。”
白玉京從善如流頷首微笑。
陸九萬面無表行到門口,想想覺得不甘,似笑非笑側頭提醒他:“喲,不裝花了?”
白玉京從容的笑僵在面上,慢慢放下翹著的,努力收斂出乖巧無辜的姿態。
然而,已經掉的皮,大抵得使些令人忘的法,方能嚴合披回去。
陸九萬掰回一局,大步流星往值房走,路上突然反應過來,楊駿似乎沒代過關于“通明石”和“波斯”的信息,難道他并不清楚自己念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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