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亨是背著箱籠來的。

箱籠里墊了厚厚的干草，每個件都用布包了起來，瞧上去甚是用心。

他掏出幾塊石頭擺在桌上，看白玉京目落在一塊大鳥樣兒的褚石頭上，連忙介紹：“您看，這像不像只鵬鳥？大鵬展翅，吉兆啊！”

白玉京上手玩賞一番，整個人都不好了。什麼“大鵬展翅”，分明是去年南方進貢的“有來儀”，這幫人還真是膽。

張大亨著手賠笑，他如何不知道這塊石頭太過顯眼，不過他也實在沒辦法。之前聽說一位同行從宮里搞了塊石頭，轉手賣了好多錢。他以為貴人們都喜歡這種，特意托了老鄉從宮里弄了幾塊出來，誰想，一個多月了，竟只出手了一塊最不起眼！

“你這個，是只凰，一般人家誰敢收啊！”白玉京推回去，連連搖頭，“這一看就不一般，明擺是當祥瑞送進京的。”他猶豫著放下，又拿起一只小橋流水形的，提起茶壺往上面澆了點水，欣然夸贊，“這個倒是不錯！”

如此挑選一番，白玉京留下了兩只，示意他出手來講價，他現在有點講價上癮。

張大亨慌忙在服上了掌心的汗，進了小人寬大的袖子里，而后他就怔住了，這人，價太狠了吧？

陸九萬隔著袖子瞧不出價錢，只看兩人你來我往，白玉京從容不迫，張大亨臉卻越來越差，愈發急躁。

隔了幾息，張大亨陡然拍案而起，怒道：“你若是不心誠，這生意不做也罷！”

白玉京坐下打開扇子，好整以暇地搖，曼聲：“你這東西什麼來路你自個兒清楚。我這麼跟你說吧，但凡有份的人家，沒人敢買；瞧不出來歷的人，出不起這個錢。”

這話中了張大亨的心窩，他又急又怒，口不擇言地罵道：“我這可是宮里的好東西，皇帝老兒用的！你既知道，還那麼低的價，純粹欺負人。我認識的一個人，他手里一黑蛋樣兒的石頭，賣給草原人，都賣了八百兩！我這比他那品相好多了，不求八百，五百總行了吧？”

陸九萬和白玉京同時變了臉。

陸九萬是為了黑蛋樣兒的石頭，這個描述跟通明石有點像。

而白玉京卻是因為草原人，他心中陡然慌了一下，有點不自在。

陸九萬看他走神，忙悄悄掐了把他的肩膀，示意問清楚。

白玉京吃痛，顧不得欣喜媳婦兒“”了自己，手拍了拍木匣，微笑：“詳細說說價值八百兩的石頭和買家，這匣銀子歸你了。”

張大亨著那只匣子，明知道對方是在套話，還是咕嘟咽了口口水，老實代了。

“那塊石頭我就看了一眼，沒什麼出奇的，圓的，不太規整，黢黑黢黑，上頭有金字。”

陸九萬心頭狂跳，還真是通明石！就是不知是不是在凈慈寺發現的那塊。

“買家吧，瞧著跟咱大燕人沒差。可我那天追出去時，聽見兩人流用的是草原上的腔調。他倆個子高，一個手上戴了紅寶石戒指，另一個戴了金護臂。戴金護臂的當時看見我，還兇。”

白玉京急忙問：“你那同行呢？”

“走了。”張大亨解釋，“我那同行惜命，他說對方給的錢太多，怕有變數。完事他就連夜收拾東西出京了。”

白玉京恨恨砸了下桌子，嚇得張大亨哆嗦了下。

陸九萬拍拍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

白玉京深呼吸幾次，平息了怒氣，又問：“那倆草原人呢？”

“原本易完他們就要走的，不過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怎麼的，有個病了一場，一病就是半個月，還讓我給他買過藥。人就住正門外，那邊胡同七拐八繞，不太好找。”

陸九萬默算了下，暗道好險。

若是草原人沒生病，現在怕是早回了塞外。然而他一病半月，病好后又趕上白澤衛滿城逮晉王探子，京師戒嚴，接著是搜尋通明石，直到現在京師防衛還沒松下來。

若是運氣好，應當可以堵住他們。

“帶我們過去。”白玉京很快做出決定，“我再給你加一百兩。”

看張大亨喜滋滋收拾東西，白玉京以扇遮面，低了聲音問陸九萬：“竊宮中品，你們會管的吧？”

陸九萬一言難盡地看他一眼，白公爺心黑得坦坦，顯然不覺得自己翻臉不認有什麼問題。嘆了口氣，點點頭：“抄出來的銀子，會通知你去取的。”

“那就好。”白玉京滿意地整整襟，“我賺個錢不容易，能省則省。”

陸九萬扶額，總覺得楊駿對年白玉京的描述有水分，嚴重懷疑他們讀書人偏向讀書人，合起伙來驢。

這賊樣兒哪有半點仙人之姿？

正門位于京師中軸線上，門里是各衙門署，門外則是赫赫有名的商業區域，素日里熱鬧繁華得很。

兩名草原人住在門外東部。這里原本有河流，居民沿河而住，后來河水干枯，了街道，便顯得彎彎曲曲，遠不如其他區域那般橫平豎直。

陸九萬目閃了閃，卻沒說什麼，而是神如常往里走。

白玉京則越想越不安，腳步稍微有點遲滯。陸九萬隔著面，雖看不到他的面，卻能到他不痛快，不由小聲勸道：“要不你先找家茶樓坐會，我過去看看。”

白玉京搖搖頭，勉強按捺住心慌，沖笑了下。俄而反應過來看不到，難免有點沮喪。

三人深一腳淺一腳往里走，民居漸漸多了起來，時不時可以看到從墻上出來的晾桿，偶爾還有小孩子趴在柴火垛上打仗，吵吵嚷嚷沒個清凈。

前方有吆喝聲飄了過來，清脆的鼓聲逐漸靠近，貨郎挑著擔子與他們狹路相逢，費了牛鼻子勁，方從仄胡同空隙里了過去。

鼓聲漸漸遠去，白玉京低頭看看自己沾了泥土的鞋子，幽幽嘆了口氣：“我有個問題。此如此嘈雜臟，你覺得，與那倆草原人的家相符麼？”

“好問題。”陸九萬微笑道，“你說他倆為何戴著寶石戒指和金護臂？”

白玉京沉默了下，緩緩道：“因為他們在誤導府。”

“對。”陸九萬微微頷首，“如果不是有人生了病，他們早已杳然無蹤，留給府的線索就是紅寶石戒指和金護臂。”

白玉京憐憫地向前方帶路的張大亨，想起了他的描述：

“買家吧，瞧著跟咱大燕人沒差。可我那天追出去時，聽見兩人流用的是草原上的腔調。戴金護臂的當時看見我，還兇。”

他嘲諷地勾了勾，低聲總結：“差點讓人滅口，還上趕著送藥，真是要錢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