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署，廊下月季姍姍擺，花與葉紅紅綠綠，煞是好看。

天高地迥，宇宙無窮，可是落在個人上，時代的一粒沙塵都重于千鈞。

陸九萬著侃侃而談的指揮使，只覺齒冷心寒：“大局？什麼是大局？白家軍幾乎全軍覆滅，算不算大局？我大燕堂堂護國公馬革裹尸還，算不算大局？白玉京本是神，卻被迫藏起了鋒銳，將自己活了一個笑話，算不算大局？是，從長遠來看，所有人的目的都達了，可是誰給白玉京一個代？”

“代？”趙長蒙不解，“他親手扶持起了仇人的敵人，這個代還不夠麼？”

“不夠。”陸九萬字字加重，“您能保證他私通草原不會被追究？您能保證他錯失的時能夠回來？您能保證他……”

“陸云青，你著相了。”趙長蒙似乎看了的心思，淡淡道，“以他的，即便沒人他，他也會同意走這條路。”

“事先商量，自己選擇走這條路，和遭人欺騙蒙蔽，孤注一擲走這條路是兩種心。”說不清道不明的怒火沖上心頭，陸九萬略略提高了聲音，“前者知道自己有大燕可以依靠，心里有底；可是后者……你們就冷眼看著一個年提心吊膽，掙扎求生。趙指揮使，您真冷。”

“冷？”趙長蒙氣笑了，喝道，“陸九萬，你以為這是過家家麼，還有商有量！”

“您在卷宗里定了罪的那些人，若是被冤枉的，還能翻案麼？”

趙長蒙未發一言。

陸九萬懂了。氣得兩眼通紅，卻擲地有聲：“真相可以被妥協被藏，但公理正義必須張。白家功在社稷，他們的后代必須得到善待。這是底線。”

趙長蒙靜靜著，良久，笑容凜冽：“天真。”

所有的期盼與熱，在這一刻都遽然推向冰雪荒原，那些曾經認定的真理都在這一瞬間分崩離析。

陸九萬真真切切為白玉京到悲哀，笑了下，低聲道：“若白玉京因此背叛大燕，我一點都不覺得出奇。”

轉朝外走去，烈火與寒風在腔循環往復，令幾乎克制不住殺意。

曾以為，縱然白澤衛聲名狼藉，但只要有人堅持正義，有人不放棄真相，總會有扭轉世人觀念的一天。可事到臨頭才知道，文對白澤衛的提防不是沒道理的。皇權袒護之下的白澤衛，若無強有力的韁繩拴著，遲早偏離大道——那并非個人熱所能阻止的。

陸九萬覺得好笑極了，這麼多年，事事依照規則辦，逮個人都要去刑科開駕帖；老趙三令五申要忍一忍指指點點的史言，說什麼制衡；可到頭來，這些規矩都是給外人看的，一旦上位者鐵了心不想遵守，便是萬馬齊喑。

窺一斑而知豹，落一葉而知秋。想來陛下與白玉京的對話定然不會愉快。

陸九萬迫不及待想見白玉京，想要告訴他，不是所有人都覺得他應該沉默承。

秋風起了，落葉聚起又散去，長安街上傳來悠悠笛聲，清亮又蒼涼，催著秋一分分染上枝頭。

風吹進皇城，拐向了東南角的文華殿。此殿修修補補多年，如今依然強撐著屹立，沉默觀君臣奏對，朝政運行。

白玉京孤零零站在下方，聽著嘉善帝不疾不徐的聲音，思緒忽而清楚忽而糊涂。

“白玉京，子弄父兵，罪當笞。你白家列祖列宗留下的兵權，不是由著你任意妄為的。”嘉善帝早些年不如意，卻依然是金尊玉貴的太子，該的教養一樣沒。他說話過訓練，聲音、腔調、氣息，都帶著從容不迫的味道，“十八九，不小了。今年的鄉試約莫是趕不上了，三年后的燕京鄉試，你若過不了，新賬舊賬一起算。”

白玉京渾渾噩噩走出文華殿，茫然回想兩人究竟說了什麼。

陛下說他知道自己私通哈森，陛下說他知道自己與白家舊部一直有聯系，陛下承諾會給榆林之戰一個代，要自己安心等待。

長風萬里，鴻雁飛過宮闕，劃出一道暗痕跡。

白玉京仰著天際，倏然打了個哆嗦，徹底醒了。

他不是傻子，不信憑著白家那點香火，能讓陛下對他網開一面到這種程度。

“子弄父兵，罪當笞”，兒子縱父親的兵權，當笞刑。單看這句話，似乎是輕輕放過。可這句話的背景卻是漢武帝父子相疑，武帝親手死了自己的太子。后來武帝心生悔意，又拉不下臉認錯，整個人別別扭扭，連帶得大臣終日提心吊膽，唯恐被武帝記恨上。

最后還是有個人說了這句話，為倒霉催的太子定了，給武帝思子鋪好了臺階。

“罪當笞。”白玉京咀嚼著這仨字，角溢出一嘲諷。怪不得他一個年，做事又沒有嚴謹到滴水不，陛下對他私通草原竟“一無所知”，原來是擱這兒等著他呢！

有什麼人能比他更適合做這枚棋子？

有什麼理由能比“子弄父兵”，更適合去剝奪他對軍隊的控制？

白家掌控兵權多年，縱然榆林之戰與嘉善帝無關，卻讓他看到了變更執棋者的希。只是，白家有功于社稷，即便榆林之戰打得慘烈無比，士林民間對他們也多是同為主，并將重整旗鼓的期盼放在了白家唯一繼承人白玉京上。

這時候將兵權奪走，無異于火上澆油，告訴世人天家無。

但是白玉京的自污，讓嘉善帝抓到了契機。

嘉善帝對白玉京大約是有一兩分憐憫與呵護在的，但這并不足以抵消他對兵權的看重。此事終了，白玉京徹底走上文路子，與兵權割裂開來，朝廷再將白家舊部打散重組，從此后，白家世上就再無白家軍了。

而這，所有的前提都是白玉京識相。

若是不識相，“子弄父兵”就了“私通草原”。

白玉京譏誚地笑了笑，還真是寬宏大量啊！其實如果他笨一點，看不其中玄機，想來陛下會更滿意更放心，那樣他還能繼續展現對白家的護。

所有的溫，一旦沾上了權力二字，就只剩了笑里藏刀。

他忍著周圍若有似無的窺探，盡量步履自然地走出皇城。一俟出了城門，他飛快地奔跑起來，解下馬車上的馬，翻騎上，在車夫疾呼聲中策馬狂奔，仿佛后有著洪水猛在追逐。

“白玉京——”

遙遙有子呼喚。

可他什麼都聽不進去，眼前越來越模糊，所有的彩都在急速消逝，最后只剩紅通通的城城門明晃晃立在那里。

他駕著馬，不管不顧沖出了城，向著遠方奔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