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沒那麼高尚。”
梁慶北面上浮現出扭曲神,“我二十年寒窗苦讀,我潔自好,可最終呢?他們才是一伙的,同流合污永遠比獨善其更容易。仕前,誰不懷有一腔報國熱,可結果呢?似我等寒門出之人,本,混、不、開!這個朝廷,不值得我報效!”
“可這不是你栽贓陷害,殺人滅口的理由。”陸九萬淡淡道,“沒背景之人的確不好出頭,可你的問題不在于此。”
“是,我不會喝酒,不會逢場作戲……”
“你為何總在這些旁門左道上找理由?”陸九萬看不慣此人怨天尤人,“按大燕規定,戶部吏不得用浙江、江西、蘇、松之人。因為這幾個地方相對發達,是賦稅重要來源地,朝廷擔心商勾結,徇私舞弊。刨去這幾個地方,其余各地大家況都差不多。可是梁副使,仕前你尚且讀了二十年的四書五經,仕后你又讀了什麼?”
梁慶北懵然。
“縱使我不學無,亦能數出諸如《九章算》《考工記》《富國策》《管子》《鹽鐵貴粟論》等書,請問您作為戶部員,通讀了幾部?”陸九萬的質問犀利而又狠辣,“您對經濟沒有足夠的認知,要如何理公事?憑借子曰,還是憑借之乎者也?”
梁慶北踉蹌后撤,眼前電閃雷鳴,猛烈沖擊著他。陸九萬說的這幾部經濟著作,戶部的前輩也曾給他推薦過,是他清高,恥于言利,對此不屑一顧,即便上司反復敲打提醒,他也是抱著排斥的態度去讀,并沒有認真研習過。
他想說他窮,他買不起書,可這理由是如此的薄弱,畢竟他日常抄書,完全有機會接這些。說白了,他只是不想看。
“三四十歲,從五品,以你的年歲和能力,我真瞧不出戶部苛待你。”陸九萬搖搖頭,客觀地評價,“想來戶部明知你的子,還把你放在庫,就是看重你‘眼里不沙子’。可惜,您似乎也變了沙子。”
梁慶北雙肩微,恍惚中,他想起戶部原先帶他的前輩送他來庫時,曾搖頭嘆息:“馮仙平這個人,圓機敏,唯獨缺點棱角,對上宦怕是會丟了堅持。”
原來如此,原來他本就不需要阿諛奉承。
可憐他醒悟得太晚,并沒有堅守住氣節,反而了更大的蠹蟲。
梁慶北被帶走了,走時又哭又笑,癲狂得似重新認識人世,千言萬語,無人再聽。
昏黃的燈燭里,陸九萬合上記錄,抱著卷宗走出了長長的黑暗甬道。
沉重的門是一道無形之刃,劈開了黑暗。天與沉,干凈與污濁,在此匯分離,一側朝氣蓬,一側鬼哭狼嚎。
艷艷天鋪灑京師,映得護國公府通明而溫馨。
庭院里的桂花開了,馥郁悠遠,細碎的花在枝頭搖曳,風一吹,簌簌落下了金雨。
小丫鬟們嘰嘰喳喳圍著桂花樹轉圈,七八舌討論收集了桂花是做糖桂花,還是做香囊。
白玉京整理完蠢兒子的留言,又睡了個回籠覺,一直到半下午才醒,此刻正悶頭用飯。
白老夫人坐在一旁,甚慈地瞧著他,滿眼都是我大寶孫子真厲害,居然找了個當媳婦兒。白老夫人看一會兒,想起一茬,盡管很想吩咐人去給未來孫媳婦兒送吃送喝送服,可顧忌著風評,還是勉強按捺下了歡欣,將一腔喜悅都傾注在了勸飯上:“這是江產的鱭魚,今秋剛圍捕的,嘗嘗。”
“江?”白玉京忽然想起蠢兒子所說的母親,登時淡了興致,勉強吃了幾口,便讓人撤了下去。
“怎麼不吃了?”白老夫人不太高興,“明明跟陸丫頭在一起的時候,胃口老好了,回了家就這麼不給面。怎麼,陪我這個老婆子,委屈你了?”
“不是,您別多想。”白玉京干凈手臉,猶豫了一下,揮手將下人攆了出去,小聲代,“,您還是跟原先一樣過日子,對我跟云青的事兒吧,別太上心。”
白老夫人出了然的神:“我懂,年輕人,臉皮薄!不去打擾你們。”
“不是這個,我是說,這事兒不一定能。”白玉京有點心灰意懶,“我通過竊天玉問了下兒子,他說未來的護國公夫人是薛諒。”
“誰?江侯家的姑娘?”白老夫人明白了,“怪不得你一聽江就沒了胃口。”
白玉京懨懨點頭,在文椅里嘆氣:“好不容易找著個互相合心意的,結果還是,有緣無分。既如此,老天何必讓我倆生?這不是玩我麼!”
白公爺覺得自個兒倒霉頂,為何談說,還要考慮蠢兒子會不會消失的問題?這跟誰講理去?!
他現在實在拿不準要不要繼續跟陸九萬往,更搞不清他跟薛諒是怎麼回事,明明當初兩人誰都沒瞧上誰的,怎麼說親就親了呢?
白老夫人沉默了會兒,甚和藹地問:“那你是怎麼想的?還繼續麼?”
白玉京搖搖頭,輕聲道:“我不知道。從理智上來講,我該揮劍斬,長痛不如短痛,畢竟再糾纏下去,我擔心我兒子會換人。可我不甘心。憑什麼啊,為了臭小子,要犧牲我和云青?”
廊下的鷓鴣與八哥爭先恐后著,一個嚷嚷“不如歸去”,一個鳥吐人語“瞎扯”。
“看看,小八讓你教毀了。”白老夫人點評了句,想了想,給他講了樁舊事,“你小時候有次得了件玩,是件銅鳩車。就是那種帶子的小鳥,用繩拉著玩的。你那年才五歲,歡喜得不得了,結果才玩了一回,就讓你那調皮搗蛋的哥哥給弄壞了。”
白玉京對此沒什麼深刻印象,聽白老夫人說得詳細,他搜腸刮肚,似乎有了那麼點記憶。
“你當時哭得呦,誰哄都沒用,氣得你爹滿院子揍大郎。”白老夫人臉上浮現出笑意,“后來還是你娘趕又給你買了個,你才算止住了哭聲。可是更麻煩的來了,你玩了幾次,又哭了,非說子老是卡。你哥忙忙活活,給子抹油,拿著砂紙打磨鳩車,按理說子已經轉得很順暢了,可你就覺得不如原先的那輛。”
白玉京出緬懷的神,有些不好意思:“我小時候那麼作啊?”
“不,不是作。”白老夫人收斂了笑意,鄭重道,“你只是對原先的鳩車有著太過好的第一印象。”
白玉京怔了證,約意識到了的意思。
“你說它完麼?并不。只是你還沒有正式玩它,對它有著超乎尋常的期待,這份期待在你的記憶中不斷修改,最終了無可替代之。但你若真玩的是它,以你的子,約莫會覺得稚。”
白玉京愣住了。
“京哥兒,長痛不如短痛,自然對雙方都好。可是無疾而終的最令人難以忘懷。”白老夫人神嚴肅,“你們將為彼此的白月。你即便是娶了薛諒,依然忘不了陸丫頭,到時候對三個人都不公平。”
白玉京怔怔坐著,反復推敲所有的可能,最終不得不承認說的有道理。
這種事,要麼他與陸九萬自此分道揚鑣,他對念念不忘,娶薛諒僅是為了蠢兒子,如此一來,他自己是十分委屈的,對薛諒自然談不上敬;而薛諒和陸九萬,純屬遭了無妄之災,一個莫名其妙多了個不自己的丈夫,另一個稀里糊涂又多一個靠不住的男人。
怎麼想都是三輸的局面,大約唯一高興的有且僅有蠢兒子。
而這打開了白玉京的思路,他想想陸九萬那合則聚不合則散的子,心說有可能兩人試過后不太合適,又掰了?
既如此,那還擔心個頭哇!
左右往不了多久,當然是怎麼高興,怎麼黏糊怎麼來,管那麼多作甚!
思及此,他一躍而起,對著白老夫人行了個大禮:“,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古人誠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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