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東家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他讓我們守著小樓，我們就守著；他吩咐我們一旦有異，就放火燒小樓，我們就燒了。”

“別院里的仆役都是買來的，除了不讓他們出院子，還好吧？”

“信教？信什麼教？我們就是收人錢財，給人辦事。”

別院里的仆役說不出話來，護院們集一問三不知，問來問去，把陸九萬給問怒了，忍不住提醒他們：“你們知道無故殺奴婢，是違反《大燕律》的麼？”

大堂上，幾名跪著的護衛面面相覷，良久才有一人小聲反駁：“可他們，不是都活著呢麼？”

對上這等毫無同理心的法盲，陸九萬氣得腦仁突突直跳，深吸一口氣，擺手：“拖出去，打一頓再審！”

等候在外的下屬立即沖進來將人拖了出去，不多時，庭院里便響起了鬼哭狼嚎，最初還有屈聲，十幾杖后，不見人停，護院們再想想關于白澤衛打死人皮不破的恐怖傳說，紛紛慫了。

一個滿臉麻子的護院搶先嚷嚷：“我說！我說！那些仆役，都是張三負責割舌頭！”

一個招，其余人陸續心理防線崩潰，張三的護院，喚得最響：“王二麻子！放你娘的羅圈屁！分明是你們一個個不是害怕，就是弄死過人，除了老子膽大手，你還有臉往老子上推！”

弄死過人。

這才是最令人驚恐的地方。

陸九萬使了個眼，曹敏修立即趕去了暫時安置仆役的地方。

哀嚎連連的張三和王二麻子重回大堂，爭先恐后地代：“那些人都是賤籍，就算有后代，也是世代為仆。東家讓我們怎麼理，我們就怎麼理。”

“是啊，都是從人牙子那里買來的，平常就是打掃打掃別院，修剪一下花枝，喂喂園子里的禽，活真不重。”

“割了舌頭怎麼辦？那養一養就好了嘛，萬一養不好，就，是他們命不好。怪不得我們。”

“東家以前經常過來，最近兩年來得了，大概一兩個月來一次，來了就去小樓待著。”

負責記錄的程心念手都在抖，卻死著不肯退下。

有幾次陸九萬都覺得要崩潰了，可這姑娘愣是堅持了下來，運筆如飛，一字一句記錄得非常清楚明白。

看守小樓的護院不愧是陶盛凌挑細選出來的，他倆是最后屈服的。

渾是的兩人跪趴在地上，說話都帶著音：“您說的那水榭，就是，就是小樓。東家在兩年前命人把水榭拆了，在原址建了小樓。”

程心念筆尖一頓，手有些抖。

“他從來不讓我們進去，我們只在門口守著，負責打掃的是仆役。”

“死去的仆役，就，剁碎了喂給園子里的虎豹，不會有人發現的。”

程心念終于不了，驀然發出嘔吐聲，捂著沖了出去。

這實在太顛覆的認知了，以為的溫文爾雅河清伯，竟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一想到自己與他耳鬢廝磨那麼久，一后怕就從心底往外涌。蹲在水前，吐得撕心裂肺，眼淚都了出來，直到吐無可吐，才扶著墻，踉踉蹌蹌站了起來。

“喝點水吧！”一只瓷水杯遞了過來，曹敏修低聲道，“你得慢慢習慣。以后這種案子會很多。”

程心念漱了，著氣問：“他會被判斬首的吧？不會因為他是伯爺而網開一面吧？”

曹敏修比了解的多一點，知道單憑殺仆役判不了重刑，不過再加上長興教之事，數罪并罰，想來不會輕。于是他點頭：“不會網開一面的。”

程心念放心了，神依然低落：“可惜了那些仆役，尸骨無存。”

“我們可以殺了那些虎豹祭奠他們。”曹敏修解釋，“畜生嘗過人，會上癮，不能留著了。”

程心念徹底放松了下來，怔怔著依然肅穆的大堂，低聲問：“陸千戶，一直都這樣麼？”

這麼濃重的黑暗，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曹敏修接過杯子，笑了笑：“干我們這行的，太過多愁善，容易崩潰。所以我們更喜歡直來直去，有啥說啥，不然實在太累了。你說整天跟罪犯斗智斗勇，回家要是還跟人猜來猜去，這日子本沒法過啊！”

程心念若有所思，喃喃低語：“難怪陸千戶的婚事不順……”

“是啊！”曹敏修慨，“你們看著條件很好的相親對象，我們嘛，一眼假，瞞不住！所以有的男人想用套牢我們頭兒，純粹異想天開嘛！”

看姑娘平靜下來了，曹敏修陪著回了大堂。

陸九萬著重新坐回去的程心念，詫異地挑了挑眉，都打算換人了，這姑娘居然真打算有始有終。

程心念默不作聲執起筆，繼續記錄著供詞。

世上哪有容易的路，既然選了這條路，就要咬牙走下去，總不能再半途而廢，讓別人替善后。

這一刻，姑娘弱的軀迸發出了無窮的力量，頂住了重重力。

陸九萬放心地轉回了頭，向曹敏修。

小伙子立即上前一步，回稟：“仆役們并非同一批，他們有的死于割舌，有的死于重病，沒人知道埋尸地在哪兒，不過有名仆役曾在豹園看見了一只帶著齒痕的斷手。”

這個仆役就是小七。

淋淋的斷手，饜足的豹子，遍地的鮮，是那日最驚悚的記憶。

圓臉小廝死死捂住，默不作聲溜走了，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他從此很小心很小心，不敢病不敢傷，格外惜自己，唯恐自己了畜生的食。

他提心吊膽熬日子，直到陸九萬從天而降。

那是他惟一的希。

他抓住了。

他功活下來，并且救了別院所有仆役。

天耀眼，秋風涼爽，庭前桂花馥郁香甜，白澤衛藥局人滿為患。本就不大的院落里，滿了等待檢查的仆役，他們乖乖排隊，不吵不鬧，盡管醫士和藥未必多有耐心，他們還是激地連連行禮。

小七在火中燒傷了后背，醫士最初親自給他上藥，仔細看了兩眼后，連忙拉上了布簾，吩咐人去通知陸九萬。

小七之前泡過冷水，換上了大大的干凈，顯得整個人更小了。他此刻赤腳站在地上，試探了幾次，都舍不得去坐鋪了褥子的板床。他悄悄手了，厚厚的，暖暖的，他想留下。

留在白澤衛，留在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