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層浪，平涼侯手指微，心知再吵下去，怕是會招了君王大忌，老家伙立即推金山倒玉柱，朝著嘉善帝跪倒，嚎啕大哭：“陛下！平涼侯府盡忠職守，世代報國，我那長孫，就死在了榆林戰場上！老臣戎馬一生，如今老了老了，卻要鷹犬折辱，實在是，嗚嗚！”

他一哭，趙長蒙反倒放心了。拿功績說事，乃下策，縱使君王此次輕輕放下，亦在心中留下了疙瘩，這招下次再用，可未必好使了。

之前陸九萬非要嚴格走了程序再去河清伯府提人，趙長蒙還覺得多此一舉，認為開張駕帖就算能代了，沒想到區區河清伯府，居然能惹得半數勛貴面君。

他皺了皺眉，嗅到了一名為謀的味道。

而陸九萬比他了解得更多一些。千戶深深著跪地不起的平涼侯，忽然記起了在城外野店與唐惜福的對話。

“若非咱們被派了出來，按照原本的打算，是要審陶盛凌，問出長興教蟄伏地點的。”

“他們準備了埋伏？”

“或者，長興教沒打算蟄伏呢？這案子離結束還早著呢！能把一個伯爺當卒子棄了，你說這潭水有多深？”

原來是在這里等著呢！

陸九萬踏前一步，躬遞上供詞，“陛下，白澤衛偵知河清伯殺仆役，故依律調查。現有證據表明，河清伯數次通過人牙子買人，僅別院仆役就多達三十七人，遠超《大燕律》規定的公侯蓄奴數量。且別院將仆役悉數割了舌，當牲畜豢養，把死者全部作為虎豹餐食。白澤衛趕到時，其護院還有銷毀證據的舉。此舉，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微臣辦案多年，簡直聞所未聞！”

平涼侯豁然抬頭，眼中飛速劃過一愕然。

陸九萬垂目著他，角勾起一笑意。

以為會拿長興教說事？不，傻子才往你們挖的坑里跳！

還沒來得及通氣的趙長蒙先是呆了呆，繼而換了副義憤填膺的臉，任由下屬自由發揮。

“殺仆役？拿人喂畜生？”嘉善帝字字加重，呼吸愈加急促，只覺一直往頭顱沖，沖得他頭暈目眩，幾乎把持不住，俄而，他猛一拍案，怒問，“此事可屬實？”

“河清伯并未招供。”陸九萬實話實說，看平涼侯松了口氣，又淡淡加了句，“此等惡事件延續了說兩年，若說河清伯完全無知無聞，約莫有點侮辱大家。”

平涼侯閉了。陶盛凌并沒有跟他說過此事，這種況下，他不適合繼續沖鋒陷陣。

一場猝然而起的鬧劇，因著駭然聽聞的案，草草收場。

侍引著自知理虧的勛貴和史言退場，趙長蒙與陸九萬卻留了下來。

夜風吹開了虛掩的窗，窗邊花幾上的蘭花搖搖擺擺，而又纖長。

嘉善帝不不慢踱步過去，雙臂一，將窗子開了個徹底。

夜風呼啦灌了進來，吹得君王袍袖獵獵作響。他笑了下，問：“看懂了麼？這就是大燕的開國功臣之后。”

趙長蒙俯恭聲道：“大燕立國百年，滄海桑田，白蒼狗，總會有些變化的。”

“是啊，有的人，變了。”嘉善帝悠然慨，“朕記得，朕時是跟著平涼侯學過兵法的。那時，他尚有一腔熱，如今呢？”

陸九萬迷不解，在后面不敢吭聲，卻偏偏被點了名，“朕的陸千戶，你怎麼看？”

陸九萬什麼都不想說，恨不得原地消失。著頭皮開解：“微臣聽說，人老了容易變得偏激，許是榆林之戰刺激到了平涼侯，他……”

“他可不是那時候才變的。”嘉善帝意味深長地笑了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有的人，早已忘卻了曾經的熱。”

陸九萬心驚跳，總覺得自個兒窺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好在嘉善帝沒有再留他們，神懨懨地擺手示意兩人滾蛋。

上下級齊齊松了口氣，不約而同倒退著往外走。

臨到門口，君王忽而住了陸九萬：“白家小子不太討人喜，你多擔待著些。”

陸九萬怔了證，試圖琢磨里有幾分溫，知道該說點不出錯的話，可最后還是沒忍住：“陶然很好。”

嘉善帝微愣，隨即角漾起一細微的笑，那笑是如此輕微，稍縱即逝，與落花一起飛散進風里，湮沒于重重宮闕之中。

眼下皇城早已落鎖，勛貴與史各自去了悉的地盤，趙長蒙也帶著陸九萬往值房方向走。打算在皇城湊活一夜。

今夜月亮僅剩一道細線，云層稍微厚點就瞧不見了。好在長道上幾步一座石燈，侍手中還提了燈籠，不至于看不清道路。

值房在，趙長蒙接過燈籠，用一片銀葉子打發了侍，站在無人問：“有什麼想問的？”

“平涼侯似乎所圖甚大。”陸九萬不客氣地開口，“陶盛凌只是個借口。”

趙長蒙笑了下，淡淡地道：“互相利用罷了。”頓了頓，他問，“你可知前朝是怎麼亡的？”

大燕太祖世起兵，從幾大勢力中廝殺了出來，這段歷史對朝中百來說不算陌生。

陸九萬想了想，不確定地道：“聽說是藩鎮割據混戰？”

“不止。歷朝歷代滅亡，子里總不了土地兼并。”趙長蒙低聲解釋，“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土地總共就那麼多，要分給皇室子孫，要分給文武大臣，他們的后代不停繁衍，朝廷必須保證他們能足食，而有錢有權之人還在不停買賣土地，最后落在庶民頭上的，還有多呢？可是云青，主要承擔稅賦的卻是庶民。”

陸九萬不期然想到了馮仙平收到的投獻。

“一個朝廷里如果有太多勛貴之后，有太多世家大族子弟的話，他們所做出的決策是缺地氣的。”趙長蒙耐心給這個得力心腹分析著矛盾源，“若想讓一個朝廷長久運轉下去，吏的配置必須達到一個平衡，既得有世家子弟，又得有寒門子弟，大燕得給窮人一個希，不能不留一點余地。”

陸九萬懂了：“科舉？”

“對。”趙長蒙點點頭，“武舉也是如此。這些年來，朝廷重用武舉出的武將，個別出類拔萃的，甚至直接授三品。而且，”他頓了頓，輕聲道，“你沒發現麼，這幾屆的武狀元，無一例外，俱是平民。”

比如唐惜福，往上數三輩，祖上沒一個走仕途的。

陸九萬明白了：“是為了分勛貴的兵權？”

“嗯。”趙長蒙嘆息，“勛貴又不是傻子，他們怎麼可能瞧不出來？你以為我為何把堂堂武狀元拉來咱們白澤衛，還不是當時唐惜福已經一只腳踏進了別人的算計。”

陸九萬倏然覺得有點冷。

“今兒個這一出……”趙長蒙笑了下，“半數勛貴到場，這是跟陛下示威呢！區區一個河清伯，算老幾呀！”

陸九萬到了一段蛛：“那護國公府站哪一方？”

趙長蒙回過頭來，眸如霜似雪，靜靜瞅著，許久沒有言語。

穿堂風毫無眼地卷起樹葉兒呼嘯而過，吹得人心涼。